妳站在小小的鞦韆旁。
聖桑的Danse Macabre 在濃郁的香氣中迴盪。
天空是草莓色的,蘋果綠的雲彩絲絲飄散其中。雜草上濺滿鮮橙色的斑塊,藍紫條紋的貓兒蜷縮在妳潔白纖細的腳踝旁。
豔紅色的花朵肆意綻放,吐著嗆鼻的芬芳。它綻放在草叢中、鞦韆旁,沿著溜滑梯蜿蜒而上,佔據了放眼所及的一切地方。
豔紅的花兒,綻放在妳的眼中,妳的腳旁。
印象中妳總是微笑,輕盈的,柔軟的笑。妳靜靜地坐著,歪著頭看我玩沙。妳默默撥弄我的長髮,看我笨拙地爬單槓。妳牽著我的手,仰頭露出無聲的、歡快明豔的笑容,我對著天空,為我們兩人,大聲地咯咯笑著,笑了雙倍的份量。妳從不說話。想像中妳的聲音應該如同銀鈴般清澈的脆響。圍繞妳身旁的空氣靜謐而柔軟,仿佛沒有聲音,沒有質量,沒有時間的流淌。
而現在,妳只是佇立在那裡,佇立在小小的鞦韆旁。陰鬱詭譎的草莓色旋渦在妳身邊瘋狂流轉,吹起妳的衣角與裙擺,妳的秀髮被狂風撕扯而張揚。
沒有溫柔的笑意,墨藍的眼瞳清冷卻深藏嗜血的瘋狂。
花朵順著妳纖細的雙腳蔓延而上,莖上的棘刺鉤破柔軟的布料,劃破光滑的臂膀,鮮血沿白皙的肌理留下蜿蜒的印痕。妳只是站在那裡,淒豔,妖嬈,楚楚綻放。
為什麼妳還在這裡。
十年了,妳靜靜佇立在這裡。像雕像。
妳想告訴我什麼?
我曾經以為我能夠看懂妳所有的表情,但我錯了。
這是妳,卻好像又不是妳。
這是那個公園,顏色卻完全不對。
鮮血自妳眼眶淌下,像淚水。
我從夢中驚醒,枕頭一片濕涼。
房裡盤旋著沒有聲音的、驚恐的尖叫。
臉孔極度扭曲,嘴大張著,卻沒有半點聲音從中傳出來。
我的聲音不小心遺落在某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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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昏黃的狹小空間中,只有紙頁摩擦的沙沙細響。
將近閉館的圖書室人影稀落,我靠在最末的書架邊,日落的昏黃將影子拖得很長。
翻動手上陳舊的法國詩集,Henri Cazalis在1872年寫的《Danse Macabre》在斑駁的光影下晃蕩。
Zig et zig et zig, la mort en cadence
Frappant une tombe avec son talon,
La mort à minuit joue un air de danse
Zig et zig et zag, sur son violon.
On entend claquer les os des danseurs,
Et voilà qu'elle s'abandonne
Comme si le rustre était un baron !
Zig et zig et zig, quelle sarabande!
Quels cercles de morts se donnant la main !
Zig et zig et zag, on voit dans la bande
On se pousse, on fuit, le coq a chanté
La belle nuit pour le pauvre monde !
Et vive la mort et l'égalité !
吱咯吱咯,死神在墓碑上,用腳跟打著節拍
吱咯吱咯,死神在午夜裡,用古提琴拉著圓舞曲
冬夜凜冽,狂風呼嘯,夜色陰鬱,菩提樹下傳來呻吟與嘆息
灰白的骷髏,自陰影中現身,穿著灰色壽衣,到處遊蕩狂舞
咯吱咯吱,鬼魂尖聲怪叫,枯骨互相撞擊,喀啦喀啦作響
突然,狂舞停頓,鬼魂驚散,因為公雞啼叫,天已破曉
兩百年前,這位淒慘落魄的詩人寫下令人顫慄的詩句,卻始終無人欣賞。
一世紀後,聖桑卻將它化為五線譜上跳躍的音符,以交響詩述說月光下陰鬱怪奇的異想。
那尖利的弦音,在我草莓色天空的夢魘中縈繞。
那蒼白的枯骨,圍繞她纖白的軀體喀喀亂舞。
我伸手劃過書頁,泛黃的文字在我的撫觸下顫抖。
即使看著這首詩,對於十年來夢中的旋律,我依舊只覺得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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