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黑暗中,抱著爆米花強忍笑意。
電影已經開始了。
一部科幻文藝愛情片。
平凡的男主角陰錯陽差地回到過去,遇到活在過去世界的女主角,不小心拯救了世界的大危機。
預告只提示到這裡。
於是我開始杜撰後面的劇情。
他和她理所當然地看上了對方,搞上後生了一個小孩。後來他因為不知名的原因悲傷地又回到了現在。某一天,不小心看到曾祖母的照片後,他突然驚覺和他搞上的那女人居然就是他的曾祖母。
他是他爸爸的爸爸的爸爸也是他自己的曾爺爺。於是,他生下了他爺爺,他爺爺生下他爸爸,他爸又生下了他。
呵呵呵,哈哈哈。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
人們說,沒有聲音的哭叫作乾嚎,而我這沒有聲音的笑,就叫乾笑。
乾笑,沒有聲音的笑,帶有爆米花味道的笑。
隔壁的男人瞥了我一眼。
那是檢視異類的眼神。厭惡的,又帶著點好奇。
於是我收回臉上的笑,換回原先淡漠的表情,重新正視前方。
望著五顏六色的大銀幕,我靜靜思索。
其實我長得很普通。普通的身材,普通的黑色長髮,普通的眼睛鼻子嘴巴,普通的T恤加牛仔褲。一個普通的、二十二歲的平凡女人,如此的過目即忘。我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同,為什麼要用看異類的眼光對我?
或許是因為定義吧。
在他們的定義裡,一個人看愛情文藝片、一個人啃著爆米花傻笑、一個人逛百貨公司,一個人,像我這個樣子,既孤僻又古怪。
在他們的定義裡,我是異類。
在他們的定義裡,一個人,太過孤單。
可是我想,人總是得一個人的。
生的時候,一個人來;死的時侯,一個人走。
沒有人能夠留下另一個人,也沒有什麼,會為了自己等候。
無論是人是狗是蟑螂是螞蟻,我都不願再給出任何情感上的承諾了。
我受夠了思念執著所帶來的、綿長的痛楚。
因為這樣,我情願孤獨。
思緒回到眼前的電影。
回到過去。我真想回到過去。
如果可以,我真想回到過去,找回屬於我的、遺忘在過去的東西。
我的聲音。
我的快樂。
我的她。
他們都留在了過去,而我一個人愈走愈遠,在時間的流裡不由自主地向前。愈走愈遠,我一直都沒察覺,等到某天回頭一看時,才發現,過去,早已消失在路的盡頭。
早就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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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條長長的、幽深的小徑。
看完電影後,我獨自踱步在這條熟悉的、回家必經的小路上。
雜草叢生,藤蔓雜亂攀附在開裂的磚塊上。淤泥與腐敗的落葉混合著。這是一個被遺忘的地方。
濃綠的樹蔭斑駁落在腳下,屏蔽了外界的燠熱與聲音。
踏入這裡,我感覺自己抽離了。抽離了另一個世界的嘈雜與煩擾不休。這裡和那裡,路的起始與盡頭,像被隔了一層薄膜。
那樣的寂然異常虛幻。
我低下頭默默地走著。
不想回家。
雖然稱那地方為家,卻沒有任何實質的溫情與留戀。
但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裡。
畢竟從十年前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無處可去。
雜草隨著腳步沙沙作響。
突然,眼前的陰鬱中多了一抹豔紅。
一朵血色的花。
傲然挺立的莖上不見其葉。火紅炫目的花瓣細長而怒張。
曼珠沙花。
彼岸花。
在我夢中,纏綿在她纖細軀體上、香氣縈繞、血氣妖嬈的花。
這暗示著什麼?
它怎會出現在這荒敗淒涼的地方?
我遲疑了一下,撥開花後的草叢向內探去。
布滿裂痕的紅磚牆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矮小的木門。
粗壯的藤蔓緊緊纏繞著它,幾乎使它碎裂,卻依舊不掩其上細膩的雕花。
觸眼所及一切都是暗淡而陳舊的,門把上,卻有一抹豔色點綴其上。
血紅色的曼珠沙花。
它要我打開這扇門。
它抒展著魔性的芬芳,誘惑我,呼喚我,走向不知名的彼方⋯
我仿彿受到了蠱惑,耳邊響著惡魔的低語,戰慄著伸出手。
門把的觸感黏膩,爬滿青苔,似是許久無人開啟。
我不禁一陣噁心。
想轉身離開,又不甘心空手而返。
正猶疑間,手上的門把喀喀響著,竟自己動了起來。
老舊的鏈條嘎吱作響。
想逃跑,恐懼卻緊緊纏繞著四肢,令我無法動彈。
門緩緩地開了。
一陣強風撲面而來,吹得我睜不開眼睛。
濕涼的氣息莫名熟悉。
我張開雙眼,淚水止不住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