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小小的鞦韆旁,我幾乎支撐不住,只覺頭腦一片混亂,喉嚨發乾。
為什麼是這裡?
濕潤的冷風淪入肌髓,穿著短袖的我顫抖不已,呆看枯黃的枝葉在我眼前搖晃。
溜滑梯與沙坑仍是幼時模樣,搖搖馬因狂風嘎吱作響。
尚在發紅的眼角微微刺痛,模糊的影像混亂地晃動著,與記憶中美好的懷念的親切的悲傷的⋯各式各樣的場景交織在一起。
我重重跌坐在鞦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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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十歲那年,父母離異,媽媽將我交給外婆撫養。
外婆家附近有個小公園,我無聊時總是往那裡跑。
那裡有玩伴兒,有好玩的遊樂器材,那裡是兒時的我歡樂的天堂。
十二歲以前,我一直認為那裡才是屬於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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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跌坐在鞦韆上,我顫抖著,試圖平復再次來到這裡的混亂與迷惘。
喵嗚⋯
原本在鞦韆旁休憩的貓兒,就像從前一樣,親暱地湊了過來。
小花。小花。好久不見。
柔軟的絨毛輕輕摩挲我裸露的小腿,帶著暖暖的溫度。
我低下頭,輕摸牠的背。
橘黃色的、蓬蓬軟軟的毛,小花的觸感還是一樣。
呼嚕呼嚕地撒著嬌,牠乞憐似地摩蹭著我的腳。
原來你還記得我啊。
可惜我⋯再不能像以前一樣呼喚你的名字了。
我說啊,小花,你為什麼還在這裡呢?
我記得你已經死掉很久啦。
在她死後不久,我就聽說你吃了小朋友亂餵的巧克力,也死了啊?
橘黃虎斑的貓兒,只是仰著頭,在我的輕撫下眯起黑曜石般純淨的眼睛,一派無辜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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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早啊!」
眼前穿藍色印花衣褲的老太婆正很有精神地做著老人操。
望著她,我通紅的眼角又泛出淚光。
外婆,我最最親愛的外婆⋯
「年輕人,怎麼你看著眼生呢!之前沒在這時候來過吧!這時候天氣冷啊,來的人也少⋯也只有我們這種老太婆閒得很呀,才會來這裡⋯」
外婆絮絮叨叨著,臉上又多又深的皺紋也跟著微笑。
她還是這樣,對朋友、對兒孫、 對陌生人,都一樣地慈祥和藹。
尤其是對她唯一的寶貝孫女。
但她不認得我了。
她不認識二十二歲的我,因為早在我國二時,她就永遠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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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明白了。
這裡,是我最珍視的事物埋藏的地方。
這裡,是我失去了的天堂。
這裡,是我越走越遠,終於看不見的過往。
這裡,是過去,是⋯記憶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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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的那年冬天,某次我獨自一人在公園玩耍。
冬日傍晚的公園淒冷寂寥,沒有母親會允許孩子在這種時候出來受凍。
我在沙堆裡,沉浸於偷溜出來的小小快感中。
我努力想堆一個世界上最豪華的沙堡,玩得不亦樂乎。冷風一次又一次把城牆吹散,我樂此不疲地又造一座更雄偉的城堡。
興奮地感受綿綿細沙自指間流過,我完全沒意識到天色已晚。
當雨珠一滴滴打在臉上時,天幕已是一片漆黑,沙坑很快多了一窪窪泥沼。
沾滿泥水的褲腳異常沉重。我不知所措,急急忙忙站起來想跑回家。
雨勢並不大,雨水卻將整個世界浸潤得黝黑深沉。
我漸漸感到恐慌,不知為何公園竟顯得無比偌大。我害怕那些尖厲的枯枝後搖動的暗影,雨聲中似乎隱約摻雜著誰嗚咽的聲音。
我開始快步疾走,短小的軀體卻無法擺脫身後的恐懼。我確定我聽到了不屬於自己的腳步聲,急促地、愈來愈靠近。
我愈跑愈快。寒風刮過臉頰,像刀刃,濕潤冰涼。雨水模糊了視線。腳下濺起水花。我滿心想擺脫那腳步聲的急切渴望。
突然,我踢到了不知名的物體。一個不穩,地面快速襲來。
身後的腳步聲嘎然而止。
我原以為會撞上堅硬冰冷的磚瓦,卻被一隻溫熱的手拉入懷中。
雨停了。
她撐著透明的傘低頭看我,圓圓的大眼彎成了月牙狀,兩個酒窩淺淺地浮上秀氣的臉龐。
那樣的笑容令人心安。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剛才我拼命想逃離的腳步聲就是她。
或許她想把傘借我?我這麼猜想著。
傘外的世界裡,雨依舊淅瀝淅瀝地下。
傘內的世界裡,我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抱著我的手。
很柔軟。被雨打濕而帶著微微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