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序章
獵人 (The Hunter)
POV:肯尼˙阿克曼
「我聞到味道了……是酒嗎?」陰暗的床艙內,祖父對著肯尼˙阿克曼說。
「就知道喝酒,蠢老頭。」肯尼將酒扔給了老爺子,「這是最後的酒了,送你上路。」
「還有血的味道。你受傷了?」
「別人的血。」肯尼看著老爺子。他的肚子開了一個洞,腸子跑了出來而黑色的血也緩緩流出。一場海上戰鬥,海盜頭子對奴隸販子,可拿武器互相廝殺的都是雙方豢養的奴隸[註1]。肯尼不討厭這樣的場景,信奉暴力的他唯有這種時候才能感覺到自己真正活著。
然而他那老去的奴隸祖父可就沒這麼幸運了。老傢伙肚子不知什麼時候被捅了一刀,而這傷口會要了他的命,這種事就算肯尼是個奴隸也看得出來。他索性把頭子送給他的酒袋——作為肯尼殺死了七個敵方奴隸的獎賞——扔給了老爺子,以免他臨死的哀嚎吵到自己。
老爺子喝下了酒,「爛酒。」他評論。
「奴隸老頭還想喝好酒啊?」肯尼冷笑道,一屁股坐到地上。
「在成為奴隸前,我可是嘗過許多好酒的。」老爺子虛弱地抱怨著,「彌林的杏酒……瓦蘭提斯的甜酒……但最好喝的,果然還是維斯特洛青庭島的黃金葡萄酒……」
「原來你是品酒大師咧。」肯尼嘲諷。
老爺子跟肯尼說過無數次他前半生的風光故事,什麼古老王室的護衛、什麼龍之血脈的守護者、而他最常吹噓的還是他喝過的酒。然而打從肯尼有記憶以來,這糟老頭就是個海盜船上的奴隸,而肯尼與庫謝爾也一樣。
「照顧好你妹妹,肯尼。」老爺子交代,將酒一飲而盡,「老頭我就先去一步了。」
「快點去吧,最好醉死。」肯尼說道。
「醉死是嗎……」老爺子呢喃,「哈哈哈哈——」
「老頭?」
「醉……人如果不沉醉於某些事情上,根本就活不下去吧。」老爺子說道,用最後的力氣把空的酒袋扔回給肯尼,「或許……所有人……都是某些事物的奴隸吧……」
肯尼醒了過來,先是遲疑了半個心跳,這才想起自己正位於席納城的書房,而非陰暗的船艙;自己亦非奴隸,而是攝政王大人的走狗;自己手中托著的也不是酒袋,而是一粒藍色的石頭。
「又做夢了。」肯尼碎唸道。最近他打盹的次數越來越多,凜冬將至與上了年紀想來各要負一半的責任。祖父、庫謝爾還有可笑的奴隸生涯都已經是前半生的事,然而跟烏利一樣,這些往事仍不時會出現在肯尼˙阿克曼的夢中。
過往的鬼魂沒什麼好留戀的。然而有時候,肯尼只覺得祖父的遺言還真他媽的有道理;酒、女人、金錢、王、神……這麼多年來肯尼見過各式各樣的人,就好像祖父沉醉在美酒當中一樣,每個人都沉醉於某樣東西甚至甘願成為其俘虜,就連烏利˙雷斯也一樣。
而羅德˙雷斯……當今的攝政王大人,也相當愚蠢地沉醉於他的幻想之中呢。
門外傳來腳步聲,然而肯尼並無伸手握向匕首的打算。作為殺手,識別腳步聲就如同喝粥一般無須思考。來者乃是自己的部下特勞特˙卡芬[註2]。
「肯尼隊長,攝政王找您。」卡芬推開了門,「他要您帶上龍蛋[註3]。」
「知道了知道了。」肯尼擺著手,敲了敲手上的石頭。「那個女人在嗎?」
「誰?」
「女兒啊,女兒。」肯尼說道,「羅德那個莫名其妙的大女兒。妳腦子裝大便了嗎?」
「弗利妲小姐與攝政王大人在一起。」卡芬回答道。
「果然在嗎?哈!」肯尼冷笑一聲,「我說女人,妳覺得怎麼樣?這石頭可以孵出龍嗎?」
「不知道,也沒有意義。」卡芬面無表情地說道。這傢伙一貫如此。「跟我有關嗎?」
「哈哈!確實一點狗屁關係都沒有。」肯尼笑著。
卡芬離開之後,肯尼˙阿克曼最後一次看向懷中的石頭,左看右看,看不出個所以然。那石頭上有著藍白色的花紋,呈現六角結晶狀,讓人聯想到冬季的飛雪,卻實在不怎麼好看。
石頭不小,比肯尼的匕首還要大上一些,捧在手裡也格外的沉。然而除了花紋詭譎之外,肯尼實在看不出這些石頭到底是神奇在哪裡,但是羅德˙雷斯卻甘願用體積三百倍於此石頭的金龍向狹海對岸的大商人收購這玩意兒。
此乃『龍蛋』。羅德˙雷斯費盡力氣才弄到手的好東西。
真是愚蠢呢。
如果說羅德與烏利是兄弟,那麼天上諸神肯定是把才智都留給了弟弟而非兄長。烏利擔任了先王十三年的御前首相,讓北境從戰爭中慢慢恢復過來,然而羅德掌權這幾年以來,一切又慢慢變調。大貴族們陽奉陰違,儘管羅德˙雷斯手段殘忍,他們仍然虎視眈眈,只等羅德露出破綻。百姓的農舍裡,男人偷偷舉杯緬懷先王的統治,女人則將烏利公爵的睿智訴說給孩子聽。
這一切在前任國王猝逝時到達臨界點。那件事發生至今似乎剛好一年?肯尼並不確定。他當時在場,目睹野豬襲擊了出城打獵的國王與首相。儘管肯尼當時一刀殺死了野豬,國王與首相卻已經雙雙墜馬。說來好笑,首相僅受輕傷,國王卻折斷了脖子,一場徹頭徹尾的意外,卻在酒館內膨脹成了首相暗算國王的謠言。肯尼不懷疑其中有有心人士的操弄,但是羅德不得貴族支持的事實赤裸裸地浮上了檯面。如果當時折斷脖子的是羅德,是不是就天下太平了?肯尼沒有答案,也不關心這些。
國王逝世之後,羅德罕見地辦好了幾件他早該辦好的事情……亞魯雷特男爵被砍頭以殺雞儆猴,布勞斯伯爵的女兒被遣送長城,而新任的北境之王艾德利克一世則被羅德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做到了這個地步,謠言才稍稍平息,但是肯尼完全明白只要羅德一旦暴露出弱點,北境的古老貴族們肯定會一擁而上,將號角女神旗給撕成碎片。
但是這都不關肯尼的事。就算他們想要把席納城拆了、在地基上灑鹽,肯尼也懶得過問半句。
肯尼唯一有興趣的東西,就只有烏利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而已。
但是他死了。
肯尼看著眼前的石頭,腦中卻閃過烏利的話。「唯有死亡能換取生命,我的死亡將使我重生,以另一種形式活下去。」那時候的烏利˙雷斯為病魔所困,已經無力下床,「吶,肯尼……到底是什麼讓行將毀滅的我們結成朋友呢?」
肯尼直到最後還是沒能理解烏利。他曾因為烏利的強大而臣服於烏利,畢竟烏利能夠使役整個森林的走獸,然而在跟隨烏利的這些年間,他本以為自己能越來越了解烏利,卻也發現自己根本什麼都看不清楚。
烏利呀……你到底看到了什麼?為什麼如此強大的你,會如此謙卑地活著呢?
就算是我這樣的人渣,是否也有一天能夠看見你眼中的風景呢?
※※※※※※※※※※※※※
「弗利妲,龍蛋在此。」席納城公爵、攝政王、王國守護者羅德˙雷斯坐在一把橡木做成的椅子上說著,手中捧著與前臂一般大小的石頭,「說點什麼。」
公爵如是說,然而他的繼承人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看向父親手中的石頭。「您把龍蛋帶來並無意義,父親。」她冷冷地說著,聲音低沉如古老的卷軸,「龍已經消失了千年。這顆龍蛋現在不比石頭有用。」
「坦格利安家族[註4]曾經從石頭中孵化魔龍,為什麼我們不行?」羅德˙雷斯說著,「弗利妲,妳只要告訴我妳從烏利那裏知道了什麼就行了,剩下的都交給我。」
肯尼看向弗利妲。席納城的繼承人有著一頭亮麗的黑色長髮與算得上美麗的大眼睛,年方二十四歲,最多只經歷過兩到三個冬天,然而她的神色看上去卻像是早已經歷千個寒冬一般深沉而古老。
就像是烏利一樣。
「父親,我沒有什麼好說的。烏利叔叔早已告知您您所該知道的一切,」弗利妲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原諒我,我很累了。請您准許我退下。」
「妳當真要忤逆我?」
羅德˙雷斯站了起來,「妳真的以為妳那麼重要?除了妳,我還有四個子女。烏爾克林現在正在臨冬城主持豐收宴,他將代替國王接受全北境領主的致意。他可是個乖孩子。只要我一開口,國王馬上會下詔廢除妳的繼承權,將席納城交給烏爾克林。」他用手按住弗利妲的肩膀,「如果妳還想要繼承權,就乖乖把一切說出來。」
「弟弟他會做得比我好,我不懷疑。」弗利妲說道,疲累地推開父親的手,站起身來,「我退下了。」
羅德˙雷斯雙眼瞪得老大,卻說不出一句話。直到弗利妲走到門邊,羅德才將他叫住。「弗利妲,妳忘記了嗎?」他喊著,「妳忘記烏利過世前,妳許下的承諾嗎?妳說妳會公開烏利隱藏的秘密,拯救雷斯家族。」
弗利妲轉過身來。有那麼一瞬間,肯尼在那雙蒼老的眼睛中看見了那一個久未現身的、畏懼父親權勢的小弗利妲,「我確實曾經說過,」然而小女孩轉瞬之間又被古老的靈魂們取代,「但是這些都沒有意義了……晚安,父親。」
弗利達離開之後,羅德無力地將龍蛋放在桌上。肯尼斜眼看著羅德。「你哪來的自信,一顆石頭能打動你女兒?女人愛的是珠寶,不是冷冰冰的石頭。」
羅德冷眼撇向肯尼,「你什麼東西都不懂,阿克曼,」攝政王說著,「你只不過是我那胡亂鬧事的弟弟一時興起,放進來的野狗罷了。」
「說不定你看錯了,」肯尼冷笑,「也許我不是野狗,而是野狼?豢養狼可不容易啊,隨時會被反咬一口的。」
然而羅德顯然心思不在肯尼身上。「狗也好,狼也好,盡是一些小東西。我要的是龍。」他喃喃自語,「雷斯家族傳承了瓦雷利亞的血脈,甚至曾經駕馭巨龍。預言早就說過了,『巨龍將回歸而王將會誕生』;如果龍重新現世,雷斯家族將成為維斯特洛唯一的真王。為什麼不呢?一千年前的坦格利安家族曾經做到過,那我們也可以。」
坦格利安家族乃是瓦雷利亞的後裔之一,他們操縱巨龍征服維斯特洛,建立了持續三百年的坦格利安王朝,也是唯一曾經完全統一維斯特洛的王朝。因此,無論是北境或南部王國,人民對於龍似乎存在著某種信仰;如果哪一天巨龍重新現世,擁有龍的真龍傳人將會一呼百應,成為王者。
然而坦格利安家族早已凋零,巨龍也已經消失了一千多年。或許巨龍根本不曾存在,但又有誰知道呢?一千年前的往事,真相再也無法得知。
「是嗎?那你可得加把勁了。不如教你女兒坐在石頭上孵蛋,說不定蛋就會自己孵化了呢?」肯尼說道,「到時候我們再來看看裡面裝的是龍還是大便。」
羅德搖搖頭,「粗人畢竟是粗人。」他這麼說,「君臨與臨冬城方面有沒有消息了?」
「君臨還沒。臨冬城今早來了消息,札克雷已經抵達臨冬城,將會全力輔佐烏爾克林與國王舉辦豐收宴。」肯尼從懷中摸出早上收到的信件,遞給羅德。「許多被你整過得貴族也都到場了呢。」
「札克雷終究是經驗豐富,估計他打算在宴會上展示幾個藝術品,給這些不安分的貴族來個下馬威吧。」羅德簡單看過信件後,便把信丟入一旁的火爐燒掉。
「真不愧是攝政王大人的得力助手呢?」肯尼笑著說,「然而,還有個密報。」
「密報?來自札克雷?」
「來自傑爾˙薩尼斯,你派給札克雷的私人事務官。」肯尼冷笑道,拿出信紙,「他說札克雷表面上是協助主持豐收宴,實際上打算造反。他將會擁立你的私生女對付你。」
羅德雷斯臉一沉。「這是假情報。」他說,隨即將信紙一併焚毀,「薩尼斯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誰知道呢?」肯尼雙手一攤,「不過如果是假的,薩尼斯幹嘛騙你?那傢伙對雷斯家忠心耿耿啊?」
「他想當守夜人的總司令吧。」羅德說,「確實,如果沒有札克雷,我就會設法讓薩尼斯當選守夜人總司令,畢竟我必須保持對守夜人的控制。薩尼斯想透過誣陷札克雷來上位,這不難理解……但是眼下,札克雷還是比較重要的。」
「你還真是信任札克雷啊。」肯尼冷笑道。
「就好像烏利給你這條狗吃住,札克雷也是被我從平民裡提拔起來的。他不可能敢背叛我。造反什麼的,就好像死人會復活一樣,根本不可能。」羅德冷冷說道。「除此之外,我可是給烏爾克林安排了三十個你訓練出來的殺手。就算會有什麼意外,他們也處理的來。」
「一堆麻煩事。」肯尼說,「說到底,不過是個豐收宴,為什麼要讓札克雷老頭去幫忙?」
「你這種粗人不會懂的……豐收宴[註5]是大事,大半貴族都會出席,而冬季的稅收也會在會上決定。我必須給烏爾克林歷練的機會,但烏爾克林還是不夠穩重,我才必須召回札克雷。」羅德說,「札克雷這傢伙總管幹得不錯,腦袋夠精、手段夠狠,正適合處理這種事情。說老實話,我還真有點後悔送他去絕境長城當總司令呢。」
「怎麼?想念那個老鬍子了?原來你殺了那女傭婊子是因為想要換情人嗎?」肯尼嘲諷道。
羅德給了肯尼一個冰冷的眼神。「你可以離開了。」
「呦?攝政王大人生氣了阿?好可怕,饒了我吧,我可不想要被砍頭啊?」肯尼邊笑邊退出了大廳。
當晚,肯尼又做了夢。他常在夢中夢見烏利,但是這次卻不相同。
這一次,他夢見了自己的妹妹庫謝爾。她腐爛發蛆、烏鴉吃光了她的眼球、而她的頭顱則因為被瀝青泡過而難以辨認。庫謝爾,妳真是蠢斃了,妳知道嗎?妳最愚蠢的一點,並非因為賣(和諧)淫而被送上絞架,而是因為將妳的兒子託給了我啊?怎麼會把兒子託給一個殺手呢?妳傻了嗎妳?
然而轉瞬之間庫謝爾卻動了起來。她向肯尼走來,肯尼伸出手想要抱住她,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已經被劃開,而庫謝爾則反手握著一支匕首。忽然肯尼發現那不是庫謝爾,而是她的兒子。
腳步聲傳來,使肯尼倏忽醒來,才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睡著了。接著敲門聲才響起。
他打開門,發現席納城的老學士正站在門外,「肯尼隊長,」老學士說道,拿出一捲羊皮紙,「君臨來的渡鴉帶來了信件……依據羅德大人的指示,要先交給您……」
「拿來。」肯尼說道,打發學士走後關上大門。羅德一無是處,就是怕死怕得要命,自從東方傳來自由貿易城邦潘托斯的總督死於一隻藏在信件內的毒蠍,羅德就命令肯尼要先一步經手所有信件。然而到目前為止,肯尼還沒在信裡面見過什麼毒蠍子。
這次也一樣。信紙沒有蠍子,只有一些文字。大抵是君臨的國王很樂於與雷斯公爵會面,討論聯姻之事云云。羅德˙雷斯近來私下動作頻頻,積極拉攏君臨政權,天知道他在想什麼鬼玩意兒。
論職責,肯尼該立刻把這封信送去給雷斯公爵,然而他興致一來,卻離開書房、走向了城門。這是一個無星的夜晚,空氣中充斥林子裡的狼嚎,令肯尼不甚舒爽。
他站在城牆邊打了個噴嚏,正要回頭,卻有一匹馬迎面而來。
騎在馬上的,不是別人,正是弗利妲˙雷斯。
他攔下了她。
「這麼晚出城嗎?大小姐?」肯尼對著馬上的弗利妲露出一個自認為好看的笑容。應該好看吧?
弗利妲的眼神冰冷,一如與羅德對話的她。「肯尼˙阿克曼。」她冷冷地說,「你要擋我的路嗎?」
「這個嘛,不好說。」肯尼說道,掏出匕首在手中把玩,「您自然是高貴的公爵之女,但我也是要混飯吃的。您如果擅自離開,您老爹說不定會怪罪到我頭上──」
肯尼話來沒說完,立刻向後跳開,剛好閃過了從黑暗中撲來的惡狼。
「喂、喂,開什麼玩笑?」肯尼笑罵道,卻看見狼群紛紛從黑暗中現身,圍繞著弗利妲,對著肯尼露出獠牙,低吼著。
是了、是了,果然是這樣、果然是這樣。烏利……那傢伙……果然就活在這婊子體內!
肯尼上次造訪雷斯家族的堡壘席納城,已經是八年前的事情了。烏利病危時他並沒有前來席納城,只因烏利已經承諾過自己的重生。然而到最後烏利仍然是死了。當肯尼意識到這個事實時,他第一個念頭是殺死烏利的家人以作為被欺騙的報復,然而當他風塵僕僕趕到席納城、看見弗利妲時,他發現烏利仍然活在弗利妲體內。
只要看眼睛就曉得了。
在那之後,羅德接手了烏利的事業,成為了國王之手、御前首相、席納城公爵,而弗利妲則成為了席納城代理城主,肯尼則繼續幹著首相衛隊隊長的職務,待在臨冬城供羅德差遣。弗利妲造訪過臨冬城幾次,而肯尼覺得她與烏利越來越像。難道說她也看見了烏利眼中的風景嗎?那麼,我是不是也有看見那一切的一天呢?
然而,無論弗利妲從烏利那裏知道了什麼,她顯然沒有與父親分享。這一次,羅德公爵吃了秤砣鐵了心,將豐收宴、臨冬城與小國王丟給長子烏爾克林,親身回到席納城要解決弗利妲的問題。肯尼知道羅德是個信神的人,不但信神、還很蠢,相信一些古老的捲軸,認為雷斯家族的血脈可以追溯至古老的瓦雷利亞貴族、甚至還相信雷斯家族的先人曾經駕馭過魔龍。
明明那些捲軸上都是他看不懂的字呢。
然而無論羅德信仰著什麼、又或者他相信自己可以從弗利妲口中問出什麼,他都沒能成功。肯尼隨著羅德來到席納城已經將近一個月,類似今日的對話三不五時就會上演,卻沒有任何的進展。龍蛋也好、剝奪繼承權的威脅也好,都完全沒能讓那個女人回心轉意。
但是沒關係。
羅德除了血統外一無是處,這點肯尼打從一開始就知道。
肯尼有自己的計劃,有自己的目的。他所培養出來的殺手集團也都服從自己的命令。雖然不知道烏利是怎麼樣把力量傳遞給弗利妲的,但是肯尼認定烏利正活在弗利妲體內。
肯尼想起了初見烏利的情形。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打從肯尼有記憶以來,自己、祖父、還有妹妹庫謝爾便是某個肥胖海盜頭子的奴隸,在祖父去世之後依然如此,然而一切在海盜船造訪維斯特洛時發生了改變。當時,白港[註6]伯爵用十枚銀鹿從海盜頭子手上買下庫謝爾當作性奴,於是肯尼把白港伯爵與海盜頭子都割了喉,就在他們想要一起享用庫謝爾的初夜的那個晚上。
包含庫謝爾在內,奴隸們四散而逃,白港的士兵則一擁而上,最終肯尼在割了十七具喉嚨之後終於被制伏。他被押送到臨冬城,由御前首相烏利˙雷斯親自審判,然而烏利公爵卻降下了無罪的判決,因為維斯特洛早已經禁止奴隸買賣,而肯尼的行為也是為了保護妹妹,值得諸神的寬恕。
肯尼獲得釋放,然而只有他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庫謝爾成為交易對象固然是肯尼發難的原因之一,然而更重要的是肯尼信奉著暴力。從來都是奴隸的他初次來到白港這個大城市,他只想白港伯爵便是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如果自己用暴力可以割了這樣一個偉大人物的喉嚨,豈不是太美妙了嗎?
那一個晚上,肯尼證明了無論是奴隸、海盜或者是伯爵,當脖子被加上刀刃時都會慘叫、當鮮血從喉頭湧出時都會四肢抽搐,然後歸於冰冷。
這對肯尼來說是一種鼓舞。他證明了自己的信仰——暴力。而當高高在上的御前首相烏利˙雷斯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只道這人會成為下一個被獻祭給「暴力」的人。在首相之後,便會是北境之王。肯尼是這麼想的。
然而,他錯了。
在他襲擊烏利的那個晚上,兩頭狼咬住了肯尼的雙臂,一隻高達十呎的黑熊則用巨掌按住了肯尼的胸口。幾條色彩鮮艷的毒蛇纏在肯尼腿上,毒牙深深嵌入肌肉,只差肌肉一個收縮,神經毒便會走遍肯尼全身。
「你是個阿克曼,」再次見面的烏利說道,他的身邊有十來隻野狼保護著,還有一隻紅眼白毛的巨大冰原狼。「你是來報仇的嗎?為了我們對你們的古老虧欠……」
那時候的肯尼只知道顫抖,「關你屁事啊?渾蛋?饒了我行不行啊?請饒我一命吧?啊?」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狼靈什麼的應該只是古老的玩笑而已……可是眼前人卻操縱著林間百獸,「下次我會等你熟睡再動手的啊?順便給你腦袋裡塞上一坨大便啊?聽起來真是個不錯的主意啊哈哈!老子的藝術感就是這麼低劣啊?」
「烏利,殺了他!」羅德拉弓吼著,「該死的刺客!」
然而壓住肯尼的熊掌卻緩緩挪開。狼牙也鬆開了肯尼的雙臂,毒蛇們亦先後退到一旁。肯尼跌坐在地上,而灰髮男子卻是對著肯尼跪下。
「我肩上的罪孽太過沉重,卻必須在人世苟活,甚至連對於阿克曼所受到壓迫也無能為力……」烏利緩緩說道,「請你原諒我吧。原諒這個在這狹小世界仍然無法創造出樂園的我……」
如此強大的烏利竟然對著自己下跪,使得肯尼心中的某種東西產生了巨大的動搖。
在那之後,還發生了很多事。肯尼成為了烏利的侍衛隊長,卻只找到了死去的妹妹與她留下的孩子,也幹了不少好勾當與壞勾當。然而肯尼所追逐的,究竟是烏利所描繪的樂園,還是烏利本身,抑或是烏利所見到的景色,這點肯尼也有些迷糊了。烏利死後,肯尼曾迷惘,他甚至懷疑自己不過是把烏利的幻像投射在羅德的女兒身上。
然而,今日,他終於確定了自己的猜想。烏利將狼靈的力量傳到了弗利妲的身上,而他正在她的體內活著。
如果說自己能夠從這個婊子手中繼承這股力量,大概就能夠知道烏利到底在想什麼了吧?
「離開,阿克曼。」弗利妲的聲音把肯尼從回憶中拉回現實,「如果你還想保住你的喉嚨的話。」
肯尼拋下匕首,退到一旁,笑嘻嘻地不再言語。
弗利妲頓了頓,沒有再說什麼,隨即策馬向北奔去。狼群亦追隨弗利妲而去,徒留肯尼與寧靜的席納城。
弗利妲與烏利一樣都成為了怪物,這點無庸置疑。然而,弗利妲遠不如烏利那般純粹。儘管弗利妲繼承了烏利的力量,看到了烏利眼中的「景色」,她卻仍對俗世有所掛念。肯尼自然也知道,在遙遠的絕境長城,有那麼一個私生女妹妹,讓弗利妲始終難以放下。
肯尼又想起了過去。
在多年前,有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肯尼曾追蹤冒雨夜出的弗利妲。他本以為這婊子要去幹出什麼驚天大事,最後卻發現她只是將高燒的異母私生女妹妹送到了鄉野村醫之處求治,並且將族劍『始祖』交了出去,作為治好妹妹的謝禮。而在繼承了烏利的力量之後,只要弗利妲造訪臨冬城,她也會去馬廄找那一個私生女妹妹。有時候是遊戲、有時候是騎馬,但更常見的是一大一小兩個女娃兒坐在樹下讀著故事書。
肯尼曾經猜想弗利妲葫蘆裡在賣的是什麼藥,是不是被羅德安排來要監視私生女妹妹的?但是到了最後,肯尼猜想弗利妲大概就只是個喜歡妹妹的姊姊罷了。
這一切的一切,肯尼都看在眼裡。繼承烏利力量的弗利妲或許能夠操縱林中百獸,但是肯尼才是那一個鎖定獵物弱點的獵人。
「人如果不沉醉於某些東西,估計都是撐不下去的,所有人都是某些事物的奴隸。」
蠢老頭,你說的話還真是有道理啊?蠢老頭如此,肯尼如此,烏利如此,弗利妲也是如此。
那麼,如果將那一個女孩帶到弗利妲面前,把刀子架在她的頸子上,會發生什麼事呢?
空無一人的城門旁,肯尼˙阿克曼笑了起來。那是一種近乎瘋狂的笑聲,夾雜悲傷與孤獨、但更多的卻是久別重逢的喜悅。
是的,烏利……你所看著的是什麼?龍也好、古老的預言也好,我很快就能夠知道。
很快就能知道。
──TBC
[註1]奴隸(Slavery):
冰與火之歌的世界中,奴隸是主人的私有財產,其生死全由主人主宰。傷害他人的奴隸,需要對其主人負起賠償責任,但是對奴隸本身並無任何責任。奴隸種類繁多,有工奴、兵奴、船奴、床奴、甚至有負責教授學問的奴隸。在大多時候,奴隸是可以買賣的。奴隸制度盛行於東大陸厄斯索斯,然而西大陸維斯特洛上,因為風土民情與信仰的關係,奴隸制度被嚴格禁止。擅自買賣奴隸的領主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流放到東方、加入守夜人、亦或者是被處死以贖罪。
[註2]特勞特˙卡芬(Toraute Kafen):
這個人就是巨人原作裡面跟著肯尼的那個妹子,曾經跟米卡莎、漢吉交手,最後被崩塌的地下空間亂石砸死的那個人XD
於此二創中以肯尼手下的身分再登場!
[註3]龍蛋(dragon egg):
龍蛋乃是巨龍位繁衍所產下蛋,大小不一,顏色瑰麗。根據記載,巨龍一窩可以產下至少五顆蛋,而在此之前是否需要受精則眾說紛紜。龍蛋價值不斐,賣掉一顆龍蛋足以換到一條船,賣掉三顆龍蛋可以買下一座城堡。龍蛋的孵化完全不可預見,有時候新鮮的龍蛋會孵化、有時候已經存在超過千年的龍蛋也會孵化,然而更常見的是永遠不會孵化的龍蛋。在巨龍隨著坦格利安家族一同滅絕之後,不少大貴族試著從龍蛋裡面孵化魔龍,他們祈禱、獻祭、尋求巫術的協助,然而最後只得到嘲笑與災禍、恥辱和死亡;一千年來,沒有新的龍破蛋而出,儘管如此美麗的龍蛋依然被視為價值不斐的寶石,足以誇耀當權者的富庶與強大。
[註4]坦格利安家族(House Targaryen):
坦格利安家族曾是瓦雷利亞自由堡壘的一支貴族,也是為一一個帶著龍躲過了末日浩劫的貴族。在末日浩劫之後,坦格利安家族成為了世界上唯一的龍王,並且帶著龍西進征服了西大陸維斯特洛,建立了坦格利安王朝。坦格利安王朝是維斯特洛歷史上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大一統時期,坦格利安家族以君臨為都城,統治了從多恩角到絕境長城的廣大土地。坦格利安家族的旗幟是黑底紅色的噴火三頭龍,其族語為血與火(Fire and blood)。坦格利安家族的統治持續三百年,然而最後的巨龍已經隨著末代女王丹妮莉絲˙坦格利安的死去而消失。在此之後的一千多年,沒有人目擊過龍的下落,唯有許許多多的龍蛋仍然作為高價的寶石在世界各地流傳著。
[註5]豐收宴(Harvest feast):
豐收宴舉行於入冬之前,由領主款待封臣、國王招待諸侯以慶祝秋季的豐收並且準備迎接冬天的來。宴會上,冬季的稅收比例也會一併被決定,倒不如說跟對稅務吵架才是豐收宴最重要的一環。
[註6]白港(White Harbor):
白港坐落於臨冬城南側,是一座海港城市,是全北境最大、最繁盛的城市,也是全維斯特洛排名第三的大港口。白港是一座不凍港,在嚴冬時也能開放,乃是北境王國的經濟命脈。白港與臨冬城的關係,類似於現實的上海與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