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1

木偶師(The puppeteer)

POV：尤彌爾

「海豹村、白刃村、三姊妹村、鐵熊村、田鼠村，」馬可˙波特攤開了地圖，指出了幾個鄰近長城的村落，「這些村子受到了野人的侵擾，夏迪斯爵士說了，要訓練兵前去協助村民修復村子。」

「啥？為什麼是要我們去啊？」柯尼忿忿不平低說道，「事務官呢？它們人手比較多吧！」

艾倫也不同意，「我們休息了一個月了，也該換我們出擊了吧！」他抗議，「我們應該立刻向北，去追擊萊納那群叛徒！」

「米凱分隊長正率領著機動隊北巡呢，相信他們吧。」馬可說道，「況且米卡莎也跟他們在一起呢；機動隊會成功抓到萊納他們的的。」

尤彌爾可不同意馬可這句話。北巡的遊騎兵是自由民的夢魘，但是前提是遊騎兵找得到他們。遊騎兵們都是優秀的獵手，這點不可否認，然而長城以北的世界絕不屬於遊騎兵。霜雪之牙、鬼影森林、極北之地、冰封海岸……唯有從小併風雪而生的自由民能夠理解這片土地。在尤彌爾看來，遊騎兵的北巡隊多半什麼也沒能找著，正準備拍拍屁股回家來吧。

「啊啦啊啦，」米娜忽然開口，「艾倫，你之所以那麼想要出長城，該不會是因為米卡莎的緣故吧？」她一臉賊笑，「好貼心喔～」

「這不是當然的嗎？米卡莎可以去但我們卻不行，這不是代表我們都輸給米卡莎了嗎！」艾倫握拳道，「我要成為首席遊騎兵的！米卡莎可以辦得到，我沒道理不行！」

「……你這個木頭，我真不知道要替米卡莎高興還是難過了。」米娜嘆了口氣。

艾倫不解，「妳說啥？木頭？什麼意思？」

「沒事啦！」米娜說。

「什麼啊？有話說就清楚，八卦女！」

「你說什麼——」

「好了好了，」阿爾敏與莎夏分別拉住艾倫與米娜的同時，馬可打了圓場，「無論如何，任務已經交代下來了。沒人想在挨一次夏迪斯爵士的頭槌，對吧？」

夏迪斯教官的頭槌總算是發揮了威懾力，讓任務得以順利分配。

長夜堡的戰鬥與莫名其妙的審判都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守夜人的大人物們紛紛離去，而長夜堡也恢復了日常運作。然而有些改變是無法彌平的：十三個訓練兵死了，至於那些被截了肢無法繼續訓練的訓練兵，可以回家的回了家，有案在身無家可歸的則被遣送到其他的堡壘打雜去了。尤彌爾自身傷勢恢復的好，多虧克莉絲塔的照顧至今已無大礙，然而原本足足有五十人的訓練兵，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十人了。

人力減少的訓練兵，還得要負責協助村民重建村落，在尤彌爾看來根本是個可笑的笑話。她不知道事務官長官們有多忙，多半是忙著賭博遊戲、因酒作樂吧？然而比起跟自由民作戰亦或者站上審判臺，幫幾個愚蠢的村民修幾棟愚蠢的房子要輕鬆多了。

於是馬可公布了每個人負責的村落。艾倫與阿爾敏負責海豹村，克莉絲塔與米娜負責白刃村，托馬斯與讓負責三姊妹村，柯尼與馬可負責鐵熊村，莎夏與尤彌爾負責田鼠村。

我說馬可學士，你在開什麼玩笑啊？居然把我跟克莉絲塔分開？尤彌爾一臉好笑，才正打算要跟強迫米娜跟自己交換職位，卻先有另一人舉了手。

「我跟莎夏互換吧。」克莉絲塔說道。

尤彌爾微微一驚，而馬可也轉過頭去，「為什麼呢，克莉絲塔？」

「據我所知，白刃村靠著白刃河，村民以捕魚為生，那兒的梭子魚據說非常美味呢。」克莉絲塔看著莎夏笑著說，「莎夏肯定很想去吧？」

「真的嗎？」莎夏眼睛瞪得老大，幾乎是要發光了。她三步併作兩步跳了上來抱住克莉絲塔，「克莉絲塔！女神大人！太感謝妳了！我會帶伴手禮給妳的！」

看著被莎夏磨蹭的克莉絲塔，尤彌爾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然而克莉絲塔的眼神忽然飄了過來對上了尤彌爾，衝尤彌爾露出了一個好看的笑容。

「女神大人是怎麼回事呢？」前往田鼠村的路上，馬背上的尤彌爾調侃道，「主動跟別人交換任務什麼的，很沒有妳的風格呢。」

騎在尤彌爾身邊的克莉絲塔微微一笑，「就算我不說，尤彌爾也會去威脅米娜說要交換的吧？」她這麼說，「況且，田鼠村是漢克的村子，我也想去那兒看看。」

漢克就是尤彌爾與克莉絲塔之前從自由民手中救下的小男孩。漢克那小傢伙在長夜堡一役時，待在長城上度過了危險，之後便被送回了村子，至今已經數周。而田鼠村也正是尤彌爾等人從馬格拿手下逃走的地方，也是在田鼠村，尤彌爾第一次在進入野獸體內的狀態下體驗死亡。

棕色大駑馬被瑪格拿一斧子劈開腦袋的痛楚仍歷歷在目，尤彌爾索性不去回憶，「我說，妳就這麼想跟我分配到一起嗎，女神大人？」她繼續調侃，露出壞笑，「妳該不會是迷上我了吧？」

「……或許呢。」克莉絲塔說道。

「嘿嘿，女神大人害羞了————欸？」尤彌爾沒有預料到克莉絲塔的反應，「妳說什麼？」

克莉絲塔騎著灰色的小牡馬，「尤彌爾很迷人啊。」她笑著說，隨即一夾馬刺，向前奔去，留下一頭霧水的尤彌爾在後方苦苦追趕。

視野的盡頭，已經可以看見田鼠村了。

田鼠村在自由民的襲擊中毀損泰半，早先撤出的村民們近來陸續回歸，開始重建。他們當中大多數都逃過了一劫，此刻人雖在，莊稼地卻被自由民給摧毀。

「冬天前的最後一次收成沒了，」兩人見到村長時，村長這樣說著，「這個冬天不好過啊。」

尤彌爾與克莉絲塔在旅館前卸下貨物。一袋袋裝滿蕪菁、洋蔥與蘋果的麻布袋倚牆站立。這些乃是從黑城堡運來的資源，作為守夜人軍團對於田鼠村的少許補償。

等到村民們聚集地差不多之後，克莉絲塔找了塊石子墊腳，高高站起。

「守衛長城、抵禦野人乃守夜人之職責所在。田鼠村承受了野人的第一波攻擊，替守夜人爭取了時間，長城才得以保全。村裡死去的八人都是高貴的戰士，他們為王國獻出了心臟。守夜人會永遠記得他們。」克莉絲塔說道，將手搭在左胸口以示敬意，就如同奇斯˙夏迪斯教導的那樣。

然而尤彌爾根本就不知道那八個人是誰；這些留在村子因而被殺的傢伙，只不過是不知道該跑的笨蛋罷了。這些言詞不過是場面話，尤彌爾與村民都深知這一點。

然而，這一次村民似乎都不打算領情。

「我們納稅給守夜人[註1]，守夜人卻放任我們的村子被劫掠。」一個村民不滿地說。

「欸？」克莉絲塔似乎沒想到會被質疑，「野人……長官說這次的掠襲規模是百年來最大的一次，遊騎兵在第一時間給予痛擊，但還是有些人逃脫，」她有些慌亂，「所以田鼠村才會被襲擊……我很抱歉。」

「得了，守夜人一直以來不就是這個樣子嗎？稅金小偷。」另一個婦人說道，上前拿起一顆洋蔥，「連送來的物資都很小氣咧。妳們在長城肯定吃好穿好吧？是不是啊，妞兒？」

克莉絲塔瞪大了眼，「我們沒有──」

「她當然沒有，她可是個娘們，在長城絕對是要服侍我們高貴的黑衣騎士的，對吧？」另一個壯漢說道，「喂，娘們。告訴老子，妳是用嘴服侍她們、還是用妳兩腿間的那個東西？妳來潮沒有？」

尤彌爾看不下去了，「喂，臭老頭，」她擠開克莉絲塔，站到石頭上，「你有種就──」

「守夜人才不是你們說的那樣！」

一個小男孩忽然衝到村民面前，擋在尤彌爾與村民之間。尤彌爾認出那是當漢克。

「漢克，你在說什麼啊？」

「我說你們錯了！」

小男孩漢克氣嘟嘟地用手指著村民們，「是這兩個姊姊跟她們的同伴打敗野人的。她們勇敢的躲在野人群內，不但救了我，還在長城把野人打得七零八落。我在城牆上看得一清二楚！」她大喊著，「她們都是英雄！絕對不是你們所說的那樣！」

村民啞口無言，小傢伙卻沒完沒了，到最後還是克莉絲塔上前安撫，才讓漢克停止叫罵。

村民們依序上前領取補給物資，一開始相當沉默，然而漢克的母親先向兩人道了謝，「當時情況太混亂，漢克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我們才沒能帶走他。我還以為我要永遠失去他了……」漢克媽媽說著，眼角流出少許眼淚，「這孩子給你們添麻煩了。謝謝妳們。」

在那之後，村民對兩人的態度和緩許多。尤彌爾發現他們也不過是這場災難中的受害者，正如同訓練兵與自由民一樣。村民們需要的，只是一個情緒的宣洩口罷了。

重建絕非一蹴可幾。尤彌爾與克莉絲塔借住在人去樓空的旅館內，一方面協助重建，一方面也指導村民架設簡單的屏障。村子外面圍了一圈新的木製柵欄，兩人也利用日落後的時間指導村民使用長矛與弓箭。這些全部都是艾爾文副司令的新方針。隨著塞外之王的壯大，掠襲隊只會越來越多，所有平民都應該學會武裝自己。

村裡的男丁都加入了守衛隊的行列，而漢克是最勤奮的那一個。他只是個八歲的小男孩，卻比其他人都更加積極。當初差點死在自由民斧下的恐懼顯然沒有嚇倒他，那傢伙甚至嚷著說長大以後要加入守夜人，因而跟母親吵了架。或許他跟艾倫是一類人，尤彌爾暗忖。

然而，每當尤彌爾見到漢克認真練習的樣子，總覺得心裡有些疙瘩。

那個時候，瑟恩的瑪格拿利用漢克來測試克莉絲塔。那時候的尤彌爾滿心只希望克莉絲塔把這個小兔崽子殺掉，以免瑪格拿起疑心。然而漢克、尤彌爾、克莉絲塔卻通通活了下來，瑟恩的瑪格拿卻死了，被米卡沙˙阿克曼一斧子砍破了腦袋。

無論再讓自己重新抉擇幾次，尤彌爾都會作出同樣的選擇。男孩與克莉絲塔誰比較重要，尤彌爾絕對不可能答錯這個問題。然而，一想到自己動過殺小孩的念頭……尤彌爾就是覺得心裡不痛快。

她對男孩特別嚴格，不斷糾正他持矛或拉弓的姿勢，幾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甚至學光頭爵士言語羞辱，想讓男孩打消前往長城的念頭。然而目前看來效果不彰。那傢伙甚至越發起勁。怪人一個。

「木偶戲？」尤彌爾疑惑道。

來到田鼠村的第四天，尤彌爾與克莉絲塔應漢克父母的邀請前往晚餐，而漢克的母親提出了此一建議。

「是的。」漢克的母親說道。「我跟孩子的爹年輕時都是木偶師[註2]，現在大家白天又要重新播種、又要重建、又要操練，肯定累壞了，根本沒力氣照顧孩子們，」她這麼說，又乘了一匙蘋果濃湯到漢克碗裡，「如果我們夫妻能演出木偶戲的話，或許就能替大家看顧孩子們了呢。」

「聽起來很棒啊，」尤彌爾評論道，將碗內的蘋果濃湯一飲而盡。餐桌上的食物雖然都是長城運來的補給品，但漢克母親的手藝實著厲害，比起長夜堡的廚師要好得多，蘋果濃湯更是美味。「我舉雙手贊成。」她說道，反正他們要演木偶戲也跟尤彌爾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我也贊成。」克莉絲塔說道，「許多孩子到現在還是很害怕……有木偶戲的話，一定可以讓大家放鬆點的。」

「但是，兩個人不夠。」漢克媽媽說道，「我們演的戲，需要更多木偶師。」她這麼說，「如果克莉絲塔小姐跟尤彌爾小姐可以加入我們的話，那就太好了。」

尤彌爾瞪大雙眼。木偶師？我跟克莉絲塔？開什麼玩笑？我們只是來發物資的，為什麼要還要幫忙演木偶戲啊？「這就免了，」尤彌爾擺手表示拒絕，「我們可忙的咧————」

「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幫忙的！」克莉絲塔忽然說。

尤彌爾瞪大了雙眼，看向克莉絲塔，然而克莉絲塔只是看著尤彌爾微微一笑，「我們會努力的。漢克媽媽，能請妳教我跟尤彌爾嗎？」

「當然了。」漢克媽媽開心地笑了出來，「終於又可以演木偶戲了呢～妳知道嗎，克莉絲塔小姐？我當初可是為了追孩子的爹，才去加入他的劇團、學木偶戲的呢！」年近四十的大嬸彷彿忽然年輕了十歲，「啊啦～那段日子可真是浪漫啊……」

「克莉絲塔，妳瘋了嗎？」尤彌爾小聲對克莉絲塔說，「妳還嫌事情不夠多嗎？沒事演什麼木偶戲啊？」

「因為我想跟尤彌爾一起演木偶戲啊。」克莉絲塔低聲說道，微微一笑。

「蛤？為什麼啊？」尤彌爾抱怨道，「為什麼是木偶戲啊？」

「重點不是木偶戲，」克莉絲塔說道，「重點是尤彌爾喔。」

「妳說什……！」尤彌爾莫名其妙受到了爆擊，吃了一驚，恍了神。當她回過神來，漢克媽媽已經拿出了兩尊木偶，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著她的木偶經。

於是重建中的田鼠村便有了一番奇異的景色：白天眾人黎明即起，從狼林裡找來石頭與木材，重建被燒毀的大門與屋子；農人播種耕地，爭取在冬天降臨前獲得最後一次收成。到了下午，人們在尤彌爾與克莉絲塔的指示下，按照艾爾文副司令繪製的設計圖架設柵欄與木樁(副司令的手繪圖還真是醜出了風格)，還搭了一座簡易的瞭望塔。晚間，男人們拿起矛與弓對練，女人們在屋內編制皮革與藤盾，而孩子們則圍在漢克父母架設的戲台前，欣賞微妙微肖的木偶戲。

他們每一晚都表演不同的戲碼。第一晚是「鏡盾薩文」，第二晚是「希拉小姐與彩虹騎士」，第三晚是「星眼賽米恩」。之後還有很多故事，「獅子大臣與侏儒兒子」、「龍女王與白狼王」、「龍騎士伊蒙王子」、「跛腳的三眼烏鴉」等等。不得不說，漢克父母的手指實著靈巧，僅憑繩子便能讓木偶有如獲得生命一般地動起來。[註3]

大多時候，尤彌爾與克莉絲塔僅提供簡單的協助，但是有時她們也需要用吊線操縱木偶演出配角。尤彌爾對於這種細活實在不在行，反而是克莉絲塔學得得心應手。

尤彌爾曾跟克莉絲塔請教要如何操縱木偶，然而在那一次的「補習」中，為了指導操縱線絲的技巧，克莉絲塔將十指貼合尤彌爾的十指上，使尤彌爾意亂神迷，別說練習木偶戲了就連最基礎的對話能力也會受影響，到最後尤彌爾只好自立自強，像隻無頭蒼蠅一樣獨自摸索。

在田鼠村的晚上，兩人借住在廢棄的旅社裡。旅社早已廢棄多年，尤彌爾與克莉絲塔所幸自己清了一間還算能用的客房當成居所。他們來到田鼠村已經一周，而整個重建期預期需要一個月左右，在這段期間，此處便是兩人入眠之地。

然而，這間客房有一個對尤彌爾來說是福也是禍的地方。

這是一間雙人房；房內的稻草床，剛剛好是適合兩人共眠的稻草床。

兩人共眠的稻草床！

莫非是積了太多陰德，天上諸神特別恩賜了神蹟給我？尤彌爾不知道答案，但是這等好事對尤彌爾來說從來都是夢寐以求。長夜堡的寢室是集體制，就算尤彌爾與克莉絲塔床位相鄰，旁邊還是有愛徹夜八卦的米娜還有不時說夢話的莎夏，尤彌爾總是許願他們如果可以忽然消失不見就好了。這樣的話，尤彌爾就可以盡情騷擾克莉絲塔，不再有所顧忌。

結果願望就在田鼠村實現了！

然而，與克莉絲塔共枕一床，尤彌爾卻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奇怪的，是克莉絲塔。不，更準確而言，自從審判結束之後、被總司令叫去問話之後，克莉絲塔就一直很奇怪。她開始會說一些「因為尤彌爾很迷人」、「重點是尤彌爾喔」這些她原本不會說的話。

她曾幾度詢問克莉絲塔，那時候札克雷老頭到底叫她去做什麼？是不是對克莉絲塔毛手毛腳？卻都沒有得到正面的回覆。尤彌爾也猜想，克莉絲塔是不是刻意在模仿自己，故意說些輕浮的話想試試尤彌爾的反應？

然而，直覺隱隱約約告訴尤彌爾答案並非如此。主動把自己跟尤彌爾換成一組也好，拉著尤彌爾演出什麼木偶戲也好，不知為何，近來克莉絲塔幾乎是寸步不離尤彌爾。

簡直就像是……

「……把握分離前的最後時光？」枕邊，克莉絲塔的聲音忽然傳來。

「欸？」尤彌爾忽然瞪大雙眼，望向躺在自己身邊的克莉絲塔，「妳說什麼？」

「尤彌爾又不專心了，」克莉絲塔窩在被子裡，看著尤彌爾靜靜地說道，「男女主角在分別前的告白......這是我們要主演的劇本『火吻而生』[註4]的情節啊。」

「主演，」尤彌爾幾乎忘了這回事了。這是克莉絲塔今天新答應下來的，在兩周後要安排一場由兩人主演的木偶戲，「妳還真是給我們兩找足了事情做呢。」尤彌爾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漸漸習慣了，「妳說這劇本叫什麼名字？」

「『火吻而生』。」克莉絲塔說道。

「火吻而生？」尤彌爾有些訝異，「這是劇本的名字？」火吻而生是自由民的俗諺，是指天生擁有紅髮的自由民。紅髮在自由民中相當少見，被認為是幸運的象徵。老太婆曾多次對尤彌爾宣稱自己年輕時有著一頭美麗的紅髮，雖然尤彌爾有記憶以來那老太婆便是一頭白髮便是了。

「是守夜人與自由民的故事呢。」克莉絲塔說道，「年輕的守夜人潛入自由民之中想要打聽塞外之王的情報，卻邂逅了有著一頭紅髮的自由民女孩。兩人雖然相愛，卻面臨分離，最後在戰場上拿著武器相見。」克莉絲塔說著，「他們在分離前夕的對手戲……很讓人傷感呢。」

「自由民與守夜人？跟我們還真像，不是嗎？」尤彌爾打趣道。

「尤彌爾的意思是說，我們最後會分開嗎？」克莉絲塔忽然說。

「說什麼呢，女神大人？」尤彌爾轉過身子，側身面相克莉絲塔，露出壞笑，「女神大人是在擔心嗎？女神大人就那麼害怕跟我分開嗎？嗯？女神大人……就那麼喜歡我嗎？」

克莉絲塔陡然瞪大了雙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耳根先變紅然後之整張臉，轉眼間那白皙細緻的臉龐就變得像蘋果一樣紅。

果然這才是該有的展開啊！尤彌爾得意的暗忖。調戲克莉絲塔的從來都是我，這世界上哪有不良少女被女神大人調戲的道裡呢？

看克莉絲塔久久說不出一句話，尤彌爾憋著笑意，把克莉絲塔的棉被拉得更高了些，「睡覺吧，克莉絲塔。」尤彌爾滿足地說道，「明天還得早起呢，妳———」

一瞬間，尤彌爾指感覺到自己的領子被扯住，隨之而來一陣天旋地轉。當她回過神來，眼內所見乃是旅店的天花板，以及克莉絲塔的臉。

「做……做什麼呢？」尤彌爾不知道克莉絲塔為什麼要忽然騎到自己身上，「克莉絲塔？」

「尤彌爾，妳曾經說過吧？妳要帶我離開長城、永遠離開守夜人與塞外之王。」

克莉絲塔雙足跨在尤彌爾的腰上，低下頭，她細緻的五官與尤彌爾靠得極近，令尤彌爾心跳加速。

「妳說過要帶我去鬼影森林、去霜雪之牙裡的隱密山谷，我們往北走，直到世界遺忘我們。」克莉絲塔說道。

尤彌爾吞下一口口水。她記得這些話，那是長夜堡血戰的前夕，她盤算著坦若自由民勝出，要如何與克莉絲塔一起脫身。然而隨著自由民的落敗與戰鬥落幕，尤彌爾也漸漸忘了這件事了。

「怎麼，女神大人想要去長城外觀光是嗎？」尤彌爾說道，內心則緊張不已。這小傢伙到底出了什麼事啊？「要我當導遊嗎，女神大人？」

「長城外也行，南方王國也行，狹海對岸的東方諸城也行，或者是落日之海也行，」克莉絲塔似乎沒有想要下來的意思，「如果……如果我們真的是故事裡的守夜人與自由民，那麼尤彌爾會怎麼做？」克莉絲塔問道，「妳會堅守職責，然後迎接分離？還是說妳帶著對方逃跑呢？」

克莉絲塔到底在說什麼？尤彌爾越來越搞不懂了。然而，克莉絲塔的眼神中卻無半點戲言的成分在裡面，令尤彌爾不禁為眼前人的情緒所渲染。

「果然還是帶著對方逃跑吧。」尤彌爾說道，畢竟對尤彌爾來說，守夜人的誓言一點意義都沒有，烏鴉與自由民間的恩怨一樣蠢斃了。

「真的嗎？」克莉絲塔說道。

「我騙妳做什麼？」尤彌爾望向克莉絲塔，覺得小矮子的行為實在難以理解。「怎麼，女神大人不想當兵了？想逃跑嗎？」她衝克莉絲塔露出一個笑容，「無論女神大人要逃到哪，我都會奉陪到底的。」

克莉絲塔定在原地。她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令尤彌爾很是混亂，然而兩人的臉靠的極近，克莉絲塔髮梢的香味飄了過來，她那輕輕被晚風拂起金髮以及顯露鎖骨的寬大衣襟，教尤彌爾的心神躁動不已，臉上感到一陣發熱；她甚至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然而，片刻之後，克莉絲塔卻抄起一疊劇本紙輕輕砸在尤彌爾頭上，「尤彌爾，妳這樣不行啦，劇本根本沒看熟吧！」克莉絲塔笑著說，「妳演的守夜人，最後可是戰勝了私慾、克盡了自己的職責，保護了長城喔。」

「原來妳是在考我劇本嗎？」尤彌爾身手捏起了克莉絲塔柔軟的臉龐，「害我那麼緊張，這可得好好懲罰，頑皮的女神大人！」

「嘿嘿～」克莉絲塔笑著說，從尤彌爾身上翻了下來，躺回尤彌爾身邊，「沒看熟劇本，是尤彌爾的錯喔。」

「是、是，知道了，」看著克莉絲塔變回原狀，尤彌爾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我明天會好好讀劇本的。說起來，我連男女主角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呢。」

「名字，」克莉絲塔呢喃道，「名字是嗎……」

「克莉絲塔？」

「吶，尤彌爾，」克莉絲塔忽然問道，「妳的名字是誰取的呢？」

「名字？」尤彌爾說道，「恩……應該是老太婆吧？」自尤彌爾有記憶以來便跟著老太婆生活，而從那時開始老太婆便用『尤彌爾』這一個名字喊自己了。

克莉絲塔沒有回應。尤彌爾忽然想起來克利斯塔之前曾提到有關名字的事，當時卻被薩尼斯打斷。「那妳呢，克莉絲塔？」尤彌爾說道，「克莉絲塔是誰取的名字？」

夜風徐徐，月光從破窗撒入旅店的客房，格外美麗卻又帶有寒意。過了許久，克莉絲塔才緩緩開口，「是雷斯公爵取的。」她說道，「他取名，而母親大人把名字帶給了我。這是我的第二個名字。」

一瞬間尤彌爾暗自叫苦。自己怎麼可以這麼粗心啊！明明就知道克莉絲塔是個私生女，父親母親都是渾蛋，居然還問出這種尷尬的問題。「克莉絲塔，我不是故意──欸？」尤彌爾忽然回過神來，「第二個名字？」

「我原先還有另一個名字，」克莉絲塔說道，眼神黯淡。「那是母親取的，一個符合貴族名諱的名字。」她露出無奈的笑容，讓尤彌爾很是心疼，「叫做希斯特利亞。」她這麼說。

「希斯特利亞，」這名字唸起來有點敖口。不是通用語？「希斯特利亞，」尤彌爾又唸了一次，「希斯特利亞。」第三次。

克莉絲塔──不，希斯特利亞的臉微微紅了起來。「不要一直喊啊。尤彌爾笨蛋。」

「希斯特利亞……為什麼是現在？」尤彌爾疑惑道，「為什麼妳要在這個時候將名字告訴我呢？」

「我也不知道呢。」小矮子說著，「大概是因為我想要親口告訴尤彌爾吧？如果再遲些，或許就沒辦法親口將我的名字告訴妳了呢。」

尤彌爾有聽沒有懂。如果再遲一些，會發生什麼事情嗎？她不知道答案。她還想問枕邊人問題，然而小矮子卻已經闔上雙眼，穩穩睡去。

看著小矮子的睡顏，尤彌爾感覺到一陣心暖。她輕輕替眼前人蓋上被子。克莉絲塔也好、希斯特利亞也好，妳就是妳，一個長不高、腦袋差、溫柔過頭卻也堅持過頭的笨蛋。

「晚安，希斯特利亞。」尤彌爾獨自呢喃。

———TBC

[註1]守夜人的稅收：守夜人的基本資金來源來自稅收。守夜人的勢力範圍是長城與長城以南約五十里格內的土地，稱為「贈地」，因此居住在贈地上的人民向守夜人納稅，而非向北境之王納稅。本作設定上，田鼠村位於贈地，定期向守夜人繳納稅賦並受守夜人的保護。

[註2]木偶戲(Puppetry)：一種緣起於冬恩、利用手指與絲線控制木偶作出表演的技藝。貼近於現實中的傀儡戲。

[註3]戲曲們：「希拉小姐與彩虹騎士」、「星眼賽米恩」、「鏡盾薩文」都是冰與火之歌原作中的童話故事，而「龍騎士伊蒙王子」是坦格利安家族某位王子的英勇事蹟。「獅子大臣與侏儒兒子」影射原作的泰溫公爵與小惡魔，「跛腳的三眼烏鴉」隱射原作的布蘭˙史塔克，「龍女王與白狼王」隱射原作的瓊恩雪諾與丹妮莉絲˙坦格利安。

[註4]火吻而生(Kissed by fire)：火吻而生一詞泛指擁有紅髮的自由民，而紅髮被自由民視為幸運的象徵。原作中，主角守夜人瓊恩雪諾的初戀情人耶格蕊特是個有著一頭紅髮的女自由民，兩人相愛相殺，最後耶格蕊特在一次戰鬥中被守夜人所傷，死在瓊恩的懷中。本作設定裡，兩人的故事被改編為劇本「火吻而生」，歌頌守夜人克服情慾，保護長城，守住諾言的偉大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