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2 --- 上
易行者(The SkinChanger)
POV:尤彌爾
因為超過一萬字了只好切成上下章,萬分抱歉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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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彌爾夢見自己在奔跑。
周圍是樹林,而自己是狼,還是一頭特別巨大的冰原狼。牠的身邊跟隨著無數灰色的遠親,但是牠們之中沒有一頭即得上尤彌爾一半大小,也沒有人有著跟尤彌爾一樣的白毛紅眼。
牠領著狼群穿梭於狼林間,逐步登上了小巧隆起的土丘。風中送來了馬匹的氣息,還有人類。
獵物對狼來說有好有壞。麋鹿與野兔脆弱卻敏捷,往往逃得太快;熊與野豬不是冰原狼的對手,卻仍需要一番惡戰。成群的人類是最危險的,尤其是他們帶來火焰與弓箭的時候……然而落單的人卻不是那麼一回事。落單的人是脆弱的,即使高大而雙眼銳利,他們的雙耳卻相當遲鈍,鼻子也不夠靈敏。
更何況是個女人。
冰原狼嗅得出來,牠知道騎馬而來的人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出身高貴的柔軟女人。牠的遠親們跟在身後,飢腸轆轆,迫不及待想要飽餐一頓,然而尤彌爾卻隱約察覺了有一些不對勁。騎馬的女人單騎走入狼林,對狼群來說從來就是最好的獵物,但是這次有些不一樣。
尤彌爾警戒了起來。
女人騎馬自黑暗中現身,那是一個長髮直達腰際的黑髮女人,有著美麗卻深不可測的大眼睛。狼群包圍了她,而尤彌爾則發出低吼。然而女人並無退卻,就連她的馬也沒因為冰原狼的氣味而有任何驚嚇。
女人的瞳孔對上了冰原狼的紅瞳。那雙眼深邃、古老、無法看清。
她進入了牠。
尤彌爾在馬背上驚醒,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我睡著了?不,尤彌爾甩了甩頭,我被踢出來了?
「醒了?」希斯特利亞笑著說道,她正騎在尤彌爾的身邊。
「醒透了。」尤彌爾抓了抓頭,「我睡了多久?」
希斯特利亞微微一笑,「十分鐘左右。」她這麼說道,「在馬背上打盹的尤彌爾很可愛呢。」
「蛤?說什麼呢你?」尤彌爾正要抗議,克莉絲塔卻先一步一夾馬刺,向前奔去。尤彌爾嘆了口氣,將狼夢、冰原狼還有莫名其妙的黑髮女人全都趕出了腦袋,然後跟在希斯特利亞身後騎入了狼林。
狼林是一片巨大的森林,綿延百里,占了北境西北側的大量土地並向北延伸直達長城。田鼠村倚狼林而立,村民重建的木材都是從狼林內取來的。狼林盛產橡樹,乃是良好的木材,對田鼠村的重建多有貢獻,省了不少的麻煩。
然而,狼林也有危險的一面。
北境的孩子們都知道,「不聽話的小孩會被丟進狼林」,而希斯特利亞——當時她還是克莉絲塔——也曾訴說狼林的可怕、還有大野狼吃掉小孩吃掉的故事。狼林內有狼,廢話般的事實其實暗示著巨大的危險,當村民們需要從狼林獲取木材,驅逐野狼便變得相當重要。
當初,尤彌爾北上長城時便曾打狼林經過,並且遭遇了希斯特利亞與該死的野狼們,還有那隻白毛紅眼的怪物冰原狼。
即使尤彌爾早已遠離那怪物多時,她仍不時夢見自己在狼林內奔馳的畫面。『狼需要用生命去結合,』老太婆曾這麼說。是她指導了尤彌爾狼靈的生存方式,『一旦結合過,要附身到同一匹狼身上,就如同套上舊靴子一般簡單。』
尤彌爾不想把那頭狼當成自己的靴子,可以的話最好別再夢到那傢伙。比起夢見自己變成狼,尤彌爾更想夢到希斯特利亞,然而夢境從來不是人所能控制的。老太婆還曾說自己會做預知夢呢,怪人一個。
兩人手持火把騎入了狼林。狼林葉木之繁密足以使白天變成黑夜,火把既是視野所需也是驅散野獸的利器。她們的任務乃是發現遊蕩的狼群,及早警示需要入林採集木材的村民們,以免出現野狼襲擊村民的慘劇。
兩人在林中巡弋,火把劈啪作響的聲音迴響在安靜的樹林內。今天林內無風,沒有野兔也沒有鹿,更別說是狼了。林子安靜的很,令尤彌爾萌生了睡意。
忽然,希斯特利亞叫住了尤彌爾, 「尤彌爾,醒醒。」她說道。
尤彌爾睜了眼,赫然發現兩人正位於一顆巨大的魚梁木前,「魚梁木?在狼林裡?」尤彌爾看著有著蒼白枝幹的魚梁木訝異道,「這還真是少見。」
「這一定是守護狼林的神木吧。」希斯特利亞說。她下了馬。
「希斯特利亞?」
「不許個願嗎,尤彌爾?」希斯特利亞說道,「舊神正透過魚梁木看顧著孩子們呢。」
尤彌爾抓了抓頭,「女神大人還真是好興致,明明是在巡邏中呢。」她說,「怎麼?女神大人累了,想偷懶?」
「偷懶什麼的,尤彌爾比我擅長一百倍吧。」希斯特利亞跪了下來。
「啊,這倒是。」尤彌爾一併下了馬,來到魚梁木前。
魚梁木是舊神信仰的核心,是舊神的眼睛、也是祖靈死後的回歸之地。每顆魚梁木上都刻有人臉,據說是古時候的先民與森林之子刻下的,讓遠古諸神得以透過魚梁木看顧眾人。每一顆魚梁木上的人臉都不盡相同,臨冬城的魚梁木有著一張深長而憂鬱的人臉,而這兒的這株魚梁木,則刻有一張微笑的人臉。
還真噁心呢,樹上的臉在笑什麼的。
樹上有些烏鴉,靜靜地看著兩人。希斯特利亞在樹前跪了下來,雙手合十。尤彌爾猜想那多半是希望演出順利之類的愚蠢願望,然而看著希斯特利亞祈禱地虔誠,尤彌爾也抓抓頭,上前跪在希斯特利亞身邊,向魚梁木許願。
希望自己能夠保護好希斯特利亞;希望希斯特利亞可以抬頭挺胸地活下去。
許下願望的尤彌爾抬起頭,望著魚梁木上那張微微揚起嘴角的人臉,一瞬之間竟然和老太婆的形象重疊在了一起。怎麼回事?尤彌爾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才發覺兩者根本一點也不像。
兩人跪了片刻,先站起的是尤彌爾,「腿都麻了。」尤彌爾說道,「該走了吧,女神大人?再不走,可趕不上木偶戲的時間喔。」
「是該走了呢。」希斯特利亞說道,「尤彌爾許了什麼願望呢?」她邊上馬邊說。
「蛤?」尤彌爾被問了個猝不及防。總不能直接把令人害羞的願望說出來吧?「許願今天的木偶戲一切順利呢;最好讓那些笨蛋觀眾拍手就好,多賞我們幾個銅分,好當回程旅費。」她隨口胡謅,舉起火把,「女神大人呢?許了什麼願?」
「這個嘛~」希斯特利亞笑著說,「是秘密喔。」
「什麼啊!那我不是白講了嗎?」尤彌爾吐槽,但希斯特利亞只是衝尤彌爾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
當晚,乃是兩人留在田鼠村的最後一晚。村民們辦了一場餞別宴,替尤彌爾與希斯特利亞送行。宴上沒什麼華麗的料理,絕大多數都是兩人從長城帶來的補給,然而這是尤彌爾最近吃過最棒的一頓。
晚餐過後,由尤彌爾與希斯特利亞主演的木偶戲「火吻而生」登場。不知是不是漢克到處大肆宣傳的緣故,幾乎全村的小孩子都跑了出來作觀眾,令尤彌爾很是傻眼。
「觀眾也太多了吧!」開演前,躲在後台的尤彌爾透過簾幕偷看,「這群小屁孩,吃飽沒事幹嗎?都不用幫忙父母嗎?太糟糕了!」
「這樣也不錯,不是嗎?」希斯特利亞笑著說,拿起絲線操縱著手中的木偶,那是一個自由民紅髮女孩,「尤彌爾也很期待吧?」
「誰像妳啊?」尤彌爾冷笑道,望向眼前的小矮子。希斯特利亞的手指雖然因為長年的工作而生繭結痂,卻仍修長而美麗,令尤彌爾看得不自覺走了神,「話說,這角色分配果然還是有問題吧?」尤彌爾扯開話題,「我演私生子守夜人、妳演自由民什麼的……這反過來了吧?」
「來不及囉。」希斯特利亞笑著說,「而且尤彌爾明明也說女主角的台詞太羞恥,說不出口的。」
「這點是沒錯……」尤彌爾同意。回想女主角的台詞,尤彌爾只感覺一陣臉紅。坦若由自己來演,八成會舌頭打結、演不下去的吧。
「尤彌爾還真純情呢。」希斯特利亞說道。
「妳說什麼!」尤彌爾莫名其妙又吃了暴擊,正要反駁,台前卻傳來一陣喧鬧,而希斯特利亞則伸出食指抵住尤彌爾的嘴唇。
「要開始囉,尤彌爾。」希斯特利亞笑著說,「一起加油吧。」
男孩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曾是臨冬城主的私生子。他敬愛自己的父親與兄弟,卻憎恨身為私生子的自己,因為私生子的存在乃是父親不忠的血淋淋證據。最後,男孩選擇北上長城,加入守夜人,希望為王國出力,洗刷恥辱,不辱父親的名節。
女孩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便是在鬼影森林出沒的獵者。她有著一頭紅髮,火吻而生,人們如此稱呼她而認為她乃是幸運的象徵。但是屍鬼與異鬼摧毀了她的村子,她為了尋求庇護而加入了塞外之王的麾下,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來到長城的彼端,逃過不死怪物的追殺。
男孩成了守夜人,隨著遠征隊北行,在戰鬥中俘虜了女孩。長官命令他履行自己的職責殺死她,然而他最後卻選擇放了她。
被釋放的女孩回到了同伴的身邊,卻見到了被自由民抓住的他。她本該殺死他以絕後患,卻發現自己下不了手;她護著他,訴說了他已經為著她背了誓、加入了自由民的謊言。
他假意加入了自由民,卻時時刻刻想著回到同伴身邊,帶回最重要的情報。
她伴著他,一直企盼著他可以回心轉意,真正地加入自由民。這樣的話,他便能偷她,兩人將可以永遠在一起。
她愛他,而他也確實愛上了她,然而他始終在愛情與誓言間搖擺不定。守夜人不封地、不娶妻,以長城為家鄉、以責任為伴侶,可是當軟唇欺上軟唇、當纖細的手指滑入彼此的衣襟之下,他……也迷茫了。
兩人訣別的戲碼發生在一次掠襲。塞外之王計畫對黑城堡大舉進攻,因而派遣了掠襲隊翻過城牆從南側發動攻擊。他毛遂自薦而獲得塞外之王的信任,加入了隊伍,終於在翻過城牆後找到了回到同伴身邊的機會。但是她卻希望他留下。
「我是守夜人,」尤彌爾牽引守夜人木偶的嘴,「妳是自由民。我們註定殊途。」
「你若要作烏鴉,我隨你飛上鴉巢;你若要作自由民,我便等你來偷。」希斯特利亞以好聽的聲音回答,「我不會放手。絕不放手。」
「我是長城上的守衛、黑暗中的利劍,」守夜人道,「我屬於長城。」
「你不屬於長城。你屬於我,而我屬於你,」紅髮木偶道,「你是我的,正如同我是你的。今夜如此,夜夜皆然[註1]。這就是……我的願望。」
這場戲很棒,感動與哀傷並存,讓尤彌爾格外有感觸。年輕的守夜人是全劇的主角,然而在尤彌爾看來,紅髮女孩才是最有魅力的角色。那傢伙是個又傻又勇敢的女人,只有傻子才會為了再見愛人一面而翻過城牆,也只有勇敢的人才敢帶著自由民踏入烏鴉的大本營。
戲劇的高潮乃是黑城堡的攻防戰。孩子們全都在幫守夜人加油,唯有尤彌爾看著希斯特利亞與紅髮木偶看得出神。火吻而生、幸運的象徵,那麼自己呢?我算得上是一個幸運的人嗎?
戲曲的最後,守夜人擊敗了自由民,守住了長城。紅髮女孩倒在私生子男孩的懷中,靜靜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在那之後,男孩獲得了表彰,成為了守夜人新的總司令。孩子們拍手叫好,然而尤彌爾並無歡呼。他滿腦子都是男孩抱著瀕死女孩的場景。
這傢伙後悔過嗎?他守住了誓言卻失去了自己最在乎的人,這是值得的嗎?尤彌爾不知道答案。如果換成是尤彌爾,肯定會選擇別的答案吧?不過,若是這樣的選擇,就不會被當作堅守誓言的守夜人傳誦千古,而會成為一個貪生怕死、背棄誓言、屈服於女色之下的小人了吧?
「吶,希斯特利亞,妳是怎麼想的呢?」散場之後,尤彌爾在收拾場地時問道,「如果妳是男主角……如果妳是那個守夜人,妳會怎麼選擇?」
「好困難的問題啊。」希斯特利亞邊收拾木偶邊說,「如果是尤彌爾的話,肯定是把長城與誓言丟到九霄雲外去,對吧?」
「真不愧是我的希斯特利亞,真是懂我。」尤彌爾賊笑道。
「因為尤彌爾很單純啊。」
「妳說什麼——」
「因為尤彌爾很單純,又很溫柔,肯定不願意為了看不見的誓言而去傷害別人吧。」希斯特利亞打斷尤彌爾,靜靜地說著,「但是,有時候,還是會不得不做出一些選擇吧?畢竟人總是會遇上一些身不由己的時候呢。」
「希斯特利亞?」尤彌爾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妳在說什麼?」
「就像是名字與身分,」希斯特利亞將木偶台上的裝飾一一卸下,「如果男孩不是守夜人、如果女孩不是自由民,這個故事就完全不一樣了,對吧?」她說著,「如果沒有這些多餘的身分……如果可以將不該有的名字給捨去……」她的眼神閃爍;尤彌爾意識到希斯特利亞正在說的乃是她自己。
「如果沒有這個名字的話,大概就不會落到這步田地了呢。」希斯特利亞無奈地總結。
「希斯特利亞,」尤彌爾開口,「回到長夜堡後,我們就把妳的名字公開吧。」
「欸?」希斯特利亞先是一驚,「……會有人不高興的。」她小聲說。
「誰要不高興,就讓他來吧。」尤彌爾說道,伸手握住希斯特利亞的手,「妳不是說會永遠站在我這邊嗎?那麼我也是一樣的。我──」我屬於妳,而妳屬於我。然而尤彌爾並沒能將這句話說出口,「我會跟妳站在一起。絕對。」她最後說道。
希斯特利亞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將手挪開。相反地,她握得更緊了些。
「謝謝妳,尤彌爾。」她這麼說。
然而,在最後,希斯特利亞卻撇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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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超過一萬字了只好切成上下章,萬分抱歉QAQ
請接續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