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都說,我笑起來像隻貓。
在最初一些無關痛癢的內心掙扎後,我決定坦然接受這個稱呼。畢竟我並不討厭貓,真要說的話反而挺喜歡的。
我無法理解之處在於為什麼是「貓」,而不是其他動物。在經常被拿來互相比較的兩種動物當中,狗雖然少了一點靈氣,伸著舌頭哈氣的蠢樣子倒也挺可愛的。
「真要說蠢嗎,統計上狗似乎其實要比貓來的聰明……」我喃喃自語道。但還是貓比較可愛,大概。而且若被說笑起來像隻狗,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兔子也挺可愛的,看看我的書痴夥伴,整天抱著書往兔窩鑽。我還曾經尷尬地撞見她在為兔子們朗讀少年維特的煩惱。
就連在死後都無法被妥善安葬的主人公。白羽這傢伙,都讓兔子們聽了些什麼啊。
但我從沒見過兔子在笑,也不覺得他們有笑的能力和智慧。話說回來,我也從沒看過一隻笑著的貓——不像狗,貓似乎缺乏可以辨認心情的面部表情。意外發現這點時,我不知為何有點驚慌失措。
難不成我一直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嗎。不,怎麼想也不至於是這樣。也就是說「貓」的某些性格或是氣質,在我笑的時候會不經意間展露出來。
貓的性格嗎……。
獨立,彆扭,不愛熱鬧,難親近。
總覺得太精確了。精確到讓人頭疼。
「原來如此,艾莉卡在為了這樣的事情煩惱啊。」眼前的傢伙一本正經點著頭,坐得筆直。不用看也知道,她正在全力憋住笑意。
說好了不會笑話我,我在內心嘀咕著,然後冷靜地用叉子戳了戳她面前的沙拉,帶走一小塊麵包丁。「是的是的。抱頭煩惱了一整天,下課後還被擔心的書痴夥伴關愛了呢。」
那當然是謊話,但千鳥很配合地蹙緊了眉頭。「白羽同學?她都對妳做了什麼?」
這傢伙太好騙了,好騙到失去惡作劇後應有的成就感。
「不提白羽了,」我開始認真進攻面前的食物。有著大理石油花的安格斯肋眼牛小排,經過恰到好處的鹽燒,沒有比這更棒的享受了。我常在想,我們交的學費恐怕超過一半都是用在採購各種高級食材上。「我問的是妳,千鳥。」
她沒有立刻回答,依舊皺著眉頭、眼神盯著我的刀叉移動。她還沒碰過的沙拉在肉汁香氣的襯托下盡顯淒涼。
「艾莉卡,看起來很好吃呢。」
心跳漏了一拍,我可以感覺到臉部溫度以肉眼可見的速率直接上升。「妳,妳這傢伙……大白天的說些什麼……」
「嗯?我說艾莉卡的食物看起來很好吃哦。」她歪了歪頭,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我愣了半晌後吞了吞口水,開始在內心咒罵自己,同時腦袋飛快地運轉。千鳥依然歪著頭,柔順的綠髮輕輕貼在半邊臉頰,一隻手托著下巴。我看著她微瞇起眼睛,嘴角逐漸蕩起一個美麗的弧度。
「難道說,艾莉卡剛剛……咦,嗚……」
收回叉子後,我轉頭望向窗外。遠處,陽光穿透樹林的綠葉枝枒,在地上撒下零零碎碎的斑痕。微風吹過,地上的光點也隨之躍動,看得有些恍神。
千鳥突然站起身,讓我不得不把視線移回來。但她只是從書桌上拿起她的筆記本,開始刷刷地寫著什麼。看來她挺中意那小塊鹽燒牛肉的。
過了一陣子,她闔上筆記本,端正地坐回位子上開始吃她的沙拉。完全習慣她這種奇怪舉動的我,恐怕也有點問題吧。各種意義上的問題。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心中那些零零散散的空缺變得渺小、微不足道。就像陰影在陽光中自然溶解,有些事情不再在乎,某些事情,卻變得加倍重要。
其中最重要的傢伙抬頭看著我。「艾莉卡,在笑呢。」
「誒?」
「非常可愛的笑容,很適合本來就很可愛的艾莉卡哦。」
我常想,這傢伙為什麼總是可以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強忍著羞恥,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像……貓一樣的笑容嗎?」
「是喔,」千鳥點頭道。
也就是說獨立、彆扭、不愛熱鬧、難親近的性格簡直是天天寫在臉上了……嗎。
她微微一笑,伸手撫上我的臉頰。
「平常的艾莉卡,就像萬聖節時的黑貓喔。神秘、狡猾、喜歡惡作劇,讓人有些難以接近。」
指尖輕輕拉著我的嘴角。
「但是剛剛艾莉卡的笑容,就像剛出生的小貓咪,可愛又脆弱,讓人忍不住生出保護欲想好好呵護。」
心頭生出一股暖流,緩慢但確實地在全身擴散。我猶豫半晌後,輕輕把頭靠在她溫暖的掌心。說不出口的話,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
沒錯,現在的我,是只屬於妳的那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