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晚了。
突发情况将整个部门打了个措手不及,身为管理者一员的风也没能逃脱加班的命运。本就不太充裕的时间被压缩,屋漏偏逢连夜雨,她错过了最近的一班公交,又在匆忙中坐反了方向。等她赶到现场时,演唱会已经开始了。将邀请函出示给门口的工作人员后,风得到了自己座位的大致方位。她在狂热的粉丝中摸索穿梭着,时不时被挥舞着的荧光棒打到脑袋。一通气喘吁吁的小跑后,风终于找到了亲友席上专门为她预留的座位。让身体陷入宽大的椅子,将请柬搭在腿上,风不禁松了口气,她终于能够安顿下来听妹妹的演唱会了。耳边传来的歌曲激烈欢快,身旁的观众也跟着节奏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有些人甚至站了起来,口中大喊着什么。这么看来,没有带任何应援道具的自己倒像是个异类。这是哪首歌来着,四周的欢呼声让大脑转动的速度变得格外缓慢,对照着记忆里树展示给自己的歌单,风惊讶地发现,演唱会已经进程过半。时间?瞄了一眼手机屏幕,风确认了自身记忆的准确性。不过现场这么暗,又这么乱,树一定不会知道她最喜欢的姐姐是半途入场的吧。带着这样的想法,风将目光投向舞台中央。
舞台射灯发出夺目刺眼的光芒,打在金发女孩的身上。身着淡黄色演出服的女孩在舞台上唱唱跳跳,时不时俏皮地眨眼。间奏时,她沿着舞台的前端奔跑,伸出双手与前排观众互动,露出可爱的笑颜。一曲过后,会场被台下观众的呼喊声淹没,空气骤然升了温度,荧光棒点亮了四周,那绿莹莹的光芒,像极了那时的树海。紧接着是一首舒缓的歌,台下的观众也配合地停止呼喊,只是摇动着手中的应援棒,回应着台上的女孩。当树用软糯的声线将略显伤感的歌词唱出口,疲惫不堪的风就像听了催眠曲一般闭上眼睛,在这舒缓的歌声中,风逐渐失去意识。朦胧中,她听到了熟悉的乐音。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森林的地面,温暖的风轻拂脸颊,少女用歌声将爱与希望传达,祈求将这时光延续。在那柔和的几近清唱的声音里,温热的泪水不自觉便从眼角滑落,浸湿了衣服。
“姐姐?”不知过了多久,风感觉到有人在摇晃着自己的手臂。猛然睁开眼,却发觉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强烈的不适感迫使她再度闭上眼睛。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对妹妹的回应。冰凉的触感划过脸蛋与眼角,最终停留在她的额头上。良久,她睁开眼,树那双与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明亮眼眸便出现在视野之中。场内的热情早已冷却,周围的欢呼声也消失殆尽,只有自己那已经换回常服的妹妹,陪伴在自己身旁。
“姐姐啊,实在这么累的话,就直接回家休息呀。”湿巾纸被从额前拿起,风看着树将那带着自己体温的纸巾揉成一团,攥在手心。大脑尚未从混沌的状态中转换过来,她用空洞呆滞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妹妹,直到女孩弯下腰靠近自己,才缓过神。空荡荡的会场内,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忙碌着,搬运器材的磕碰声从舞台上传来,听那声音,似乎是有人弄倒了麦克风支架。
“不舒服吗?工作人员清场的时候你还在睡,他叫不醒你,又刚好看到了你的邀请函,才通知我的。”女孩将温热的手按在风的额头,绿眼睛被担忧充斥着,却依旧温柔。低消耗状态下的身体温度偏低,将那只软乎乎的小手反衬得更加温暖柔软。
“抱歉呢,中途才来,还睡着了。”一股脑地将自己本想隐瞒的事实说出口,风只发觉自己越说到后面越心虚,她看向妹妹,却发现面前的女孩丝毫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担忧的神情从确认姐姐身体正常的女孩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女微扬的嘴角与眉梢。
“姐姐能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树在风身旁坐下,将手搭在了风放在扶手处的手背上。微凉与温热相互交融,逐渐被对方同化,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如此彻底的放松,让刚刚经历了一场演唱会的树也有些发困。突然间,四周的灯光熄灭,伴随着自己的轻声尖叫,会场陷入黑暗。也就是同时,树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握住,紧接着,那只手的主人站起身,在手臂力量的作用下,她也被连带着拉起。心脏骤停,呼吸骤乱,失去了椅背依靠的女孩被黑暗的空气包裹,坠入深海。但那只是一瞬间,在那没来得及惊慌失措的一瞬间后,她便被人拥入怀抱。熟悉的沐浴露香味扑面而来,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她能清晰感受到风的体温,她将脑袋埋在姐姐颈间,从身后那双手臂汲取勇气与力量。后背被轻轻拍打着,无论何时,姐姐都会用年少时的方法安慰她。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姐姐的怀抱就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天堂。但一直躲藏在这里,是无法与姐姐并肩前行的。无力的失落感将树淹没,她克制着自己想哭的冲动,在风的安抚下调整着呼吸的频率。
“没事的。”像是要验证风的话一般,电闸被推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会场,电力恢复,场内的照明灯重新散发光芒。
“不好意思,刚刚检查设备的时候功率过大,跳闸了。”舞台上主管电力的工作人员的道歉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树眨了眨眼睛,眼中那丝意味不明的感情与灯光交相辉映,却稍纵即逝。不舍地抬起头,她的目光正撞进了姐姐惺忪的双眼。那双氤氲的眼睛很快被温和的笑意填充,面前的风抿了抿嘴唇,松开了环在树身后的手臂。
“这次怎么没有在我怀里发抖了?”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松开,面前的风退后两步,细细打量着她。她察觉到姐姐目光里的一丝惊奇,但更多的却是欣慰与喜悦。
“别总把我当小孩子啊,我也想要和姐姐并肩前行。”树微微低下头,伸出双手,将风的右手包裹在手心。女孩的动作小心翼翼,就像她手中捧着的是什么珍贵的宝物。刚刚的姐姐也是在颤抖的吧,明明姐姐才是怕黑的那个啊。
“我知道,树一定可以的。”面前的女孩与多年前那个抱着自己无声哭泣的女孩重叠。揉了揉酸涩的眼角,风摸了摸妹妹毛茸茸的脑袋,伴随着一句近乎于自言自语的“树长大了”,她牵起妹妹的手。
回家吧。像无数个学生时代的傍晚一样,夕阳的余晖照在身上,鞋底敲击地面的清脆响声时而重叠,时而杂乱。道路两旁,三三两两身着讃州中学制服的学生嬉戏打闹着,就像彼时的五个人一样。风转过头,却发现身旁的女孩也正注视着自己,四目相对,相视一笑,学生时代仿佛就是昨天。公园,三架桥,龟屋,昨日,今天,将来,两人又一次将足迹留在了这条走过上千次的道路上。
......
又是每月一次的扫除日。初秋的天气正好,挂在阳台里的被褥沐浴在午后微热的阳光中,在微风的吹拂下舒展摇晃着。一望无际的蓝天下漂浮着几片白云,远处的海洋如同静止了一般,蔚蓝而深邃。客厅里的女孩手捧文件夹,却不自觉地被窗外枝头叽喳的飞鸟吸引了目光。
“树,水放好了,来洗澡吧。”浴室里传来的声音模模糊糊,树露出无奈的笑容,将文件夹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果然,记歌词的话,还是要在书桌前正襟危坐才能集中注意力啊。
“来了呢。”一边踢踏着拖鞋走向浴室,一边随手解开绑在脑袋两侧的辫子,树将橡皮筋和卸下的手表放在洗漱台上,推开了浴室的推拉门。
雾气氤氲,温暖的潮湿感扑面而来,树吸了吸鼻子,丢掉了拖鞋。赤脚接触地板的冰凉触感让女孩吸了口凉气,为了尽快摆脱这种感觉,树边走边解开上衣的纽扣。身着居家服的风将袖子挽至肘关节处,正弯下腰将手伸进浴缸里试水温,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歪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向她靠近的女孩。
“已经可以了,你来吧。”站起身的瞬间,手指带起的水花溅落在风的衣摆,树看着水渍顺着布料蔓延,在姐姐浅灰色的衣服上留下深色的印记。面前的人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块深色的痕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才是那水花的来源。大约是觉得在妹妹面前出了丑,风不禁揉了揉脑袋,自嘲地笑笑。
“姐姐真是不小心呢。”伸开手臂,树环住了风的脖子。将身体半挂在姐姐身上,女孩用脑袋蹭了蹭风被雾气蒸得红彤彤的脸颊。
“是呢是呢,姐姐太不小心了,快去洗澡吧,地上凉。”瞬间的失重感让树心脏一颤,但紧接着,她的双脚重新接触到地面。
“已经抱不起来了啊。”耳旁传来姐姐的低声叹息,这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让树回忆起小时候。体育课上摔伤了脚踝的自己不擅长使用拐杖,姐姐便不辞辛劳地背着她上学放学。那时的她侧着脑袋趴在姐姐背上,垂在姐姐身前的一双手里拎着两人的手提书包。夕紫的天空渐渐沦陷为黑夜,挂在书包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便和着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那是她们最艰难的时候,却也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好啦好啦,快脱衣服吧。”回忆被打断,树感觉到有人正在拉扯着自己的衣服。
“姐姐!”慌忙抓住已经松散开来的上衣,一声惊呼后树转过身,背对着风。
“唉,害羞了,那姐姐先出去了。”身后响起推拉门滑动的声音,脚步声渐行渐远,留在浴室的树呆站了片刻,红了脸颊。姐姐离开了啊。后知后觉的女孩将脱下的衣服挂在一旁,走向浴池。水温正好,混合着沐浴露香味的温热空气包裹着树,她不禁蜷缩起身体,让池水没过自己的下巴。被暖意包围的女孩闭上眼睛,继续着刚刚的回忆。
“树,”突然间响起的敲门声让树回过神,“别忘了把头发擦干再出来。”
姐姐还和以前一样,没怎么变呢。树嘴角上扬,眯起眼睛。
最后一次冲洗身体后,被雾气蒸的头脑发热的树裹上浴巾,赤着脚推开了浴室门。豆大的水珠从湿漉漉的头发滑落,掉在地板上,溅起一朵水花,水流汇聚成一股自小腿流下,在地板上积成小小一滩。暖流自全身回环,最终汇聚在心脏,深吸一口气,树伸开手臂,舒展着身体。将姐姐的叮咛抛之脑后的女孩穿上拖鞋,走进客厅,落座在风身旁。突然凹陷的沙发让原本埋头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着什么的风抬起头,而当树侧过脑袋对上风的视线,看到的是一双微愠的眼睛。
“还是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啊。”轻轻合上电脑,风敲了敲妹妹的脑袋,无奈地笑道。话音未落,她便站起身,迈开步伐,离开了客厅。推拉门打开又闭合的声音之后,她拿着白毛巾和梳子回到了树的身边。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妹妹呀。”伴随着姐姐的低声抱怨,毛巾的一角遮住了树的全部视线。眼前的世界白茫茫一片,头发被毛巾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什么都看不见,却没有一丝恐惧,像往常一样,只要姐姐在身旁,她便能从容应对一切。她感觉到姐姐的手掌按在她的后脑勺,手心的温度自发梢蔓延至发尾,暖意盎然。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余光里,那原本搭在自己头上的毛巾被风放在茶几上,继而,脑袋上传来头发被拽动的轻微刺痛感。
“下回别这样了啊,我也不是每天都能在家守着你的。”刺痛感消失后,树感到姐姐揉了揉她的脑袋。放下毛巾和梳子,重新抱起电脑的风挪了个位置,埋头唤醒了待机中的电脑。无意间拉开的空隙就像一道沟壑,被失落包围的女孩低下头,玩弄着自己被水泡得发白的手指。
“嗯,知道了。”轻声呢喃如尘埃落入泥土,女孩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