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发出的聒噪响声让风阅读信件的慢了下来,准确的说,她在心分二用地一边工作,一边等待访谈节目中树的出场。
树小姐是什么时候萌生了唱歌的梦想呢?
初中。
那为什么一直到高中毕业后才加入现在所属的事务所,正式开始唱歌呢?
主持人与树的一问一答将风的思绪带回了五年前树高中毕业典礼的清晨。
在烤箱门关闭的一声叮当轻响中将装满凉牛奶的玻璃杯放进微波炉后,风撕开了火腿的包装,拿起挂在一旁的刀具。也就是那时,跳级毕业的风接到了远在旧京都的好友友奈的电话。神树散华后,四国的人们开始探索故国的领土,放弃升学的友奈与美森成为了第一批探索者。
“风前辈,恭喜毕业。”旧友之间的寒暄多半十分尴尬,但与友奈的交谈却不同。那女孩侃侃而谈,从过去聊到未来,从四国聊到本州,真不愧是初中毕业便成为先锋探索故国的人。谈吐之间,风发现昔日里共同战斗的伙伴早已变了个样,见多识广,沉稳可靠,这改变不禁让风萌生了见她一面的想法。
开着免提,风与友奈交谈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曾慢下一秒。
“风前辈,要来旧京都吗?”友奈活力四射的声音通过免提被放大,回荡在狭小的厨房里。
“旧京都?”放下手中的刀具,拿起一旁的厨房专用纸擦了擦手,风拿起手机,关掉免提,微眯起双眼。天然气灶上漂浮的淡蓝色火焰发出刺啦的响声,这杂音伴随着风一同听着友奈的讲述。她背对着厨房门,将空闲的右手搭在案板上,食指与中指随意地敲击着板面。友奈的话在她的心中掀起一层波澜,铁轨上飞驰而过的高速列车与漫天星光下的小小站台,西历时代的高楼大厦与木质古建筑的交相辉映,幽静林间的鸟叫虫鸣与神殿前的星星灯火,尚且不谈那带着些许神秘色彩的故国对她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光是想起能够与昔日的朋友并肩而行,风便无法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之情。
“复建故国这种事情听起来很符合我勇者部部长的设定呢。”被友奈的描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风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音量在无意间高了起来。
“姐姐要离开吗?”伴随着身体撞击墙面的沉闷响声,女孩微弱的几近于无的声音打断了风的思绪,她转过身,看见身着单薄制服的树双手成拳紧握在胸前,身体半倚在门框旁,面色苍白。
“树?”
“风前辈?”听筒里,友奈的声音顿了顿。
“抱歉,你等我一下。”将尚未来得及挂掉的手机放在一旁,风上前一步扶住自己的妹妹,感觉到女孩全身都在颤抖的她不由分说地将树搂入怀中。身前传来女孩的低声啜泣,胸口的布料被泪水打湿,风低下头,只见树蜷缩在她怀里,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那因被主人克制着而显得格外压抑的哭声似是在风的心口剜了一刀,她将下巴压在树的头顶,环在妹妹身后的手臂不禁更加用力,
“姐姐真的要走吗?”胸口潮湿的布料被树紧紧攥住,女孩带着哭腔的发问让风的瞳孔骤然紧缩。一瞬间风的呼吸停滞下来,她这才意识到,离开四国就意味着离开妹妹。
“对不起,对不起。”怀中的女孩抽噎着,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哭声,但那颤抖着的身体却无法掩饰她此刻的心情,这都是身为姐姐的自己的错误。树才即将高中毕业,面前的未来一片空白,只等她去书写描绘,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和抛弃她没有任何区别。自幼相依为命生出的羁绊早已超出她的预估,她甚至无法想象,离开自己的妹妹会是什么样子。
“要走吗?”下巴上毛茸茸的触感突然消失,风低下头,正对上妹妹的双眼。那眼睛里还残留着泪水,眼眶已经红肿,它的主人此刻正吸着鼻子,发出低声呜咽。
“我......”犹豫的片刻,风发觉怀中的女孩正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努力压抑着早已溢出的泪水,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妹妹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走。”风从未像这样坚定地说过一句话,她腾出一只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抹去树眼角与脸颊的泪水,那小脸蛋湿乎乎,凉冰冰,让她不禁生出一种永远将妹妹庇护在怀中的冲动。
“真的?”树的啜泣声渐渐消失,但那带着疑问的语气依旧刺痛了风的心脏。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傻瓜,姐姐就这么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姐姐不会离开的,姐姐发誓。”将手举至身体一侧,伸出小拇指,风晃了晃手臂,示意自己的承诺千真万确。她看着女孩聚积的眼泪渐渐褪去,只剩下眼角红红的痕迹显示出她刚刚哭过的事实。衣襟被树松开,风终于能够正常呼吸。拭去了树眼角的泪花,安慰般地拍了拍女孩的背部,树逐渐平静下来。
面包片有些烤焦了,但她们已经没有时间重来一遍。看着树将盛放着早餐的餐盘端出厨房,风拿起一旁的手机,惊讶地发现那头的友奈依旧没有挂断。
“风前辈,没事吧?”友奈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想来她已经在电话那边听了好久了。
“没事的,友奈。”风转过头,却发现树的大半身体被挡在餐桌后。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深吸一口气,风拒绝了好友的邀请,“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抱歉了,我没法放下树。”是自己考虑不周,这种事情起码要等到树能够真正独立再做打算。
“是啊,我也没有考虑到树呢。”风甚至能够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女孩神情,友奈,还是那么温柔啊。在微波炉的一声轻响中,风挂断电话,端起两杯牛奶,关上了厨房灯。
“快吃吧,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毕业典礼,去晚了就不好了。”笑着将玻璃杯放在树手边,风夹起餐盘中的食物,低下脑袋。被一通电话搅乱了计划的风努力隐藏着内心的失落,盘中的食物索然无味,但她还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姐姐。”听见妹妹声音的风抬起头,只见树已经放下餐具,端坐在餐桌前。女孩眼角的红迹已经褪去,一双绿眼睛亮闪闪的,风看着眼前即将高中毕业的女孩,不禁出了神。
“树最喜欢姐姐了。”女孩歪了歪脑袋,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
“那么,答应我一件事吧,去实现梦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回应她的是一个更大的微笑。这笑容填补了风心中的那片空缺,也坚定了那拼尽全力也要守护妹妹梦想的愿望。
电视机传来的摇滚乐将风从回忆中惊醒,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访谈节目已经结束了。抬起头,风一眼便看到了挂在墙壁上的相框,那是树高中毕业那天,两姐妹拍的唯一一张合照。两人站在校门前的樱花树下,一深一浅的淡金色长发被春日和煦的微风吹起,纠缠在一起。树眯着眼笑着,一旁的自己一只手搭在树的肩膀上的,另一只手插在腰间。规规矩矩的妹妹和大大咧咧的姐姐虽然有着相似的面容,却只需一张照片便能发现两人的性格到底是截然不同的。
转眼间,五年就这么过去了啊。感叹着时光飞逝的风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突然想起了什么的她连忙将沙发旁摊开的信件塞回信封,收进文件夹。
“我回来了。”树在玄关处换了鞋子,走进了客厅。弯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余光里,风正拿起遥控器调换着频道。
“欢迎回来。”或许是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电视屏幕转换几次之后,风按下关机的按钮,将遥控器丢在沙发的角落里。
“那是什么?”顺着风伸手指出的方向,树的视线下移,停留在刚刚被自己放在餐桌旁的袋子上。那纸袋被里面的东西撑得鼓鼓囊囊,此刻正张大了口,露出内部一个棕黄色信封的一角。
“粉丝来信。”见风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树将那袋信件提到她脚边,随手拿出了几封放在姐姐身旁的沙发上,“感兴趣的话就一起读读看吧。”
“看来树真的很受欢迎呢。”风笑笑,伸手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随手挑了一个鹅黄色信封,小心翼翼地将它拆开。树见状,也坐在姐姐身旁拿起一封信件,开始阅读。
“唉,这里居然还有给你表白的,扔掉扔掉。”风虽然这么戏谑着说,但仍把那封信叠好后收回原处,那言语之间,透露出以树为骄傲的自豪。树笑笑,姐姐话语间流露出的感情所带来的快乐,远高于她收到那厚厚一沓信的十倍。
时间在钟表的滴答作响中流逝着,看了没多久,树便觉得那白纸上的黑字在眼中打转。侧过头,女孩惊讶地发现身旁的姐姐依旧看得认真,柔和的白色灯光打在风的脸上,在她的眼镜片上反射出光芒。她淡淡地呼吸着,时不时眨动的眼皮带起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留下一层阴影,树竟看得有些发呆。是风突然勾起的嘴角将树从胡思乱想中唤醒,她连忙低下脑袋,无声地用手指揉搓着袖口的布料。余光里,那些被阅读过的信件此刻已被叠好放进开了封的信封里,整齐地堆放在风身旁那个黑色文件夹上。当放在沙发上的最后一封信件被风打开,树抬起身子,向姐姐身旁挪了挪,顺势倒在了姐姐的肩头。风没什么过大的反应,只是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树的脑袋,便又将注意力投在信件当中。姐姐阅读这封信件的时间格外的长,明明那只是一页字迹稀疏的稿纸,内容也与别的信件大同小异,毫无特别之处。而那只举着信纸的手,不知怎的,竟在微微颤抖着,读封信都能感动成这样吗,树如此想到。百无聊赖的女孩从一旁的手包中取出手机,将一只耳机塞进左耳,打开了音乐游戏。靠在姐姐身旁玩着游戏,树只觉得自己放松了下来。也就是这时,树感到身后的人将双手搭在她肩头,凑到了她耳后。湿热的呼吸喷在耳根,树发觉自己的手僵硬了起来,原本灵活移动的手指滞停片刻,直到屏幕左上角的体力槽变红才恢复过来。
“树,我......”风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扶着树肩膀的双手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但她终究说出来了,“公司派我支援一下京都的分部,我要出差一趟。”
“什么?”这一回,树的双手彻底地停下了动作,没过几秒,屏幕上便出现了失败的字样,但树没工夫管这些事情,她一把拽下耳机,急急地转过身,匆忙中却险些撞在姐姐的鼻梁上。
“出差。”面前的人低下了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却被姐姐的回答戳穿了一切幻想。
努力将那句“能不能不去”压回嗓子,树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这感觉比十年前失去声音那回还要难受。那时她有她们,这一次,她最爱的姐姐却要离开她。回家之后不再有热腾腾的饭菜,天气阴沉时也不会有人在自己出门时将一把雨伞塞进自己手里,更重要的是,她要独自一人面对这冰冷冷的房子,这曾经被一家人欢声笑语填充,如今却只剩下姐妹二人的房子。
“去多久?”良久,声带终于能够被大脑控制,树沙哑着声音,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得这么冷静,树虽然知道这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却无法控制脑海中杂乱的思绪。原来,那时的姐姐并不只是在读信啊。
“三个月。”树只见姐姐忽然抬起头,那双眼中分明是对妹妹反应的惊奇。凭借两姐妹间共同生活带来的默契感,不用过多思考,树也大致明白面前的姐姐在想什么,无非是自己为什么这么快便接受了她要出差的事实。既然想要与姐姐并肩而行,便不能在姐姐面前显露出一丝软弱。三个月,三个月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早就不是五年前那个什么都不会只能跟在姐姐身后的孩子了,树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什么时候走?”攥紧拳手,努力克制着身体颤抖的冲动,树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只是,她的嗓子痛的好像几天没喝过水。
“下周末。”
“你乖乖等姐姐回来,好不好。你肯定可以的,毕竟是我妹妹嘛,前任勇者部部长犬吠埼树大人。”这充满姐姐个人风格的安慰话语此刻却没了往日的欢快语调,姐姐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说出这句话的呢,她也和自己一样吗?被风一把揽入怀中的树发觉自己眼角一酸,眼泪便不争气地滑下眼角。
“嗯。”尽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细致入微的姐姐察觉了异样,风轻轻拍着树的后背,用无言的动作安慰着妹妹。冰凉的泪珠划过嘴角,树伸出舌头舔了舔,只发觉那是苦涩的咸。
墙壁上,那时的她们依旧笑得那么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