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y for the Moon》
来源:自购实体书
原文链接: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541537
原作:水月麻里央
翻译:Revin
未经译者许可请勿转载。谢谢。
1
那是一个从孩提时代起就反复出现的梦。
直到睁眼醒来为止,我仍被困在梦中。
分不清白昼和夜晚。遮天蔽日的暗云向地面投下漆黑不祥的阴影。天空的原子中潜伏着某种隐秘邪恶的气息,让我紧张不已。
然后我明白了:世界从此会陷入黑暗。
喘不上气,腿在颤抖。但我连逃命也办不到,只是等待着那个瞬间,像一个麻绳绕颈,脚下踏板即将落地的死刑犯。
突然,一个漆黑的东西伴着巨大的响声破空而来。
它摧毁大厦、扭曲道路、一边毫不留情地压碎人群,一边渐渐地靠近。
住手!
尖叫凝固在喉咙深处。在不知何处的废墟下传来被活埋的孩子的哭声。
好痛、好痛、救救我……
痛苦、恐怖、广大无边的虚空。还有充斥天地之间的、从彼岸降下的死亡。
为什么?为什么要干这么残酷的事。
破裂的世界碎片随龙卷风飞上虚空。沉重的巨响伴着满溢恶意的音调回响不止。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没犯下半点坏到必须要被杀掉的罪行……
城市和人群被吞没后化为粉末,四处飞散。
别杀我……
许愿没能传达到。已经晚了。它们已经觉醒。
一切都迟了。我什么都做不到,只是呆站在原地。
世界也好、我也好,只剩死路一条。
我仍然呆站在原地。带着令人麻痹的恐怖与绝望。
然后——
醒来后我盯着天花板,倾听了一会儿自己心脏的狂跳声。撑起身子,发现脖颈周围和背后都沾满了粘腻的汗水。床边的数字时钟显示出现在的时间:刚过凌晨三点。尽管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我下了床走向浴室。热水浇下,驱走那片仍模糊残留的噩梦余韵。用毛巾擦干身体,换好衣服来到阳台。
城市正静静沉眠。大厦与公寓的屋檐边缘似被厚实温暖的毛毯般的夜幕包裹,陷入熟睡。
一个明月隐去,似乎漂荡着香甜味道的春夜。或许是樱花正开的缘故。附近公园里迎来满开时节的樱树正毫无保留地迎风扬起花瓣。在街灯映照下恰似起舞般交织成一片洁白雪景。
明明没有人在看,但位于远方十字路口的不眠不休的孤独信号灯正由红转绿。深夜里的那抹颜色散发出令人精神一振的美丽。
是什么时候开始梦见那场破灭之梦的?我已经不记得了。那是从孩提时起不断重复、不断重复、无限延续的幻影。
小时候,很难冷静接受这道幻影所带来的恐惧。我害怕做梦,害怕入睡后潜入夜里的梦。
而且身边没有任何人愿意认真地听我说话。“不管是谁小时候都做过这种梦”大人们如此敷衍着。
我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觉悟。自己是无法获得任何人理解的存在,非得独自一人与“它”战斗不可。
随着身心的成长,那不过是个单纯的梦——但一旦忘记,它又会突然侵袭而来,令我痛苦得几乎难以再次振作——到最后只能想办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个单纯的噩梦。
从那时起我开始察觉到自己各式各样的能力。不管什么运动项目,如果我在自己所选的科目或类别上认真起来,就能毫不费力地获得顶尖成绩。
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那道幻影似乎再次从背后悄悄潜伏而来。与小时候那附体般的战栗感完全不能相比,它带着鲜明的现实感苏醒,一把攥住打算逃跑的我的手。
不止在梦里,最近就算是白天,那幅景象也会一闪袭来。“这只是个梦而已”,已经无法这样继续安慰自己了。
然后——
靠上阳台扶手,我一面凝视着暗夜中清晰浮现的信号灯一面想道。
最近在梦的结尾,“某个人”一定会现身。
顺着声音回过头去,“那个人”就在那里。
那是谁?
既不认识,也从未见面。为什么这个人会重复出现在梦里呢。
不可思议的是,梦中的我认得那个人。像是理所当然般地知晓声音和面容。不止如此,我甚至觉得对我而言,那个人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可是,一旦从梦中醒来——
已经回忆不起刚才还在眼前的那个人的脸。声音听起来是什么样?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
现在也是如此。直到睁开双眼的前一刻,那个人仍驻足于我的梦中。但容貌和声音已干干净净地从记忆中连根拔除。那抹身影漂荡在淡蓝色迷雾的另一端,若隐若现。
真荒谬。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而且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些极其重要的回忆呢。
每次陷入梦境时都有种必须去做什么的心情……像是立下了某个异常急迫的重要约定般……
风再次吹起。远方的樱花花瓣漫天飞舞。
有什么东西正在向我宣告着。
觉醒之时已迫近。
风过树林,发出“沙沙”的诡异声响,和我体内鲜血跃动的声响发出共鸣。
我回到房间里,关起并锁紧窗户。就像小时候每个夜晚所做的一样,仔细地拉上了窗帘。
2
正值由春入夏的季节。天空晴朗,林木绿得炫目。一如既往的平凡一日。
仿佛是精灵弄出的意外般,她突然在那一天出现在我面前。
那是我参加田径大赛跑完一百米之后。
已经再也不想赛跑了。一边体会着无从抗拒的虚无感,我一边开始收拾东西回家,刚才在我边上跑道的名为艾尔莎.格雷的少女忽然向我搭话。
有个女孩子想介绍给你。她说道。
随着艾尔莎的呼唤现身的她,穿着一件镶白线淡蓝色领的清纯水手服,怀里抱着素描本。
记忆中的一幕忽然闪现落下。
“这位是海王满。”
怎么可能,那只是个梦。
本应该是个梦才对。
心脏聒噪的跳动声令人烦躁。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让脑子理解艾尔莎.格雷的介绍词。
她向我走过来。
“你连一滴汗也没流呢。是不是相当手下留情了?”
“什么意思?”
我勉强地笑了笑。的确,我听过这道声音。明明只是初次见面。
但存在于记忆一角的她和立于面前的她相比显得不甚协调。我不明白原因。
突然之间,她开口说道。
“你……能听到风喧骚的声音吧?”
意料之外的一击。
大意的我能感到自己绷起了脸。身体一口气热了起来。
“奇怪的家伙。”
我抄起田径包,一面努力地摆出不为所动的表情说道。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能做我的模特吗?她说道。
拒绝之后,我干脆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那本应是波澜不惊,随处可见的某个初夏的日子。
但她却出现在我面前,宣告了我的宿命。
那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意外,我无法很好地把握当我和她视线交错的那几秒钟的意义。
冷静下来之后,怒气渐渐地涌上心头。
破灭的幻影。
那是个梦。她在一瞬间便打破了凭着一厢情愿的念头而努力维持着平静的我的世界。凭着她用血肉之躯现身于现实中这个事实。
“你是战士。我知道的……”
没错,她如此宣告着。
那又如何。我心里的声音回敬道。
那道幻影可能不是梦。沉默也许明天就会降临。
但那又如何。全世界要下地狱什么的关我屁事。
再也不想看见她了。我想道。
3
然而天不遂人愿。
某一天,一封绕东京湾一周的豪华客船晚宴招待券寄到了我手上。
寄件人一栏是空白。打开装饰夸张的信封,里面是一枚设计华美的招待状。令人吃惊的是它竟然是羊皮纸做的。
我立刻猜到了。
是她。海王满。
说实话在我的心里,“对她的好奇心”和“不希望她再出现在我面前”的两面一体的不安感正在以同样的幅度递增并激烈斗争着。
为什么只送来了招待券?我思考了一会。是说虽然心里很希望我来,但不知道在信上写什么所以只送了招待券?抑或是她隐隐地觉察到我对她有兴趣,不经意地给我一点苗头,觉得我就会屁颠屁颠兴高采烈地上门赴宴吗。
说到底就我作为赛车手的立场而言,本来第一个理应想到的会是一封来自投资家的招待。但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却是她的名字,真是令人懊恼。
谁要去啊。
我把招待券扔进了垃圾箱。
………尽管十分懊恼,结果我还是输给了自己的好奇心。
游轮在夕阳西下前开动了。
这是一艘设备周全、服务周到、为了热爱上流的人士们所准备的奢华夜间游轮。讨喜的船名、典雅的社交场、穿戴漂亮谈吐高雅的人们,我绝不是讨厌这一切,但今天的心情还没开朗到足以乐在其中。
唯一地救赎是从船上眺望到的美丽夜景。东京湾里星星点点的霓虹灯融入了成为背景的暗夜之中,在夜的另一端轻柔地摇荡。由于船上配备了减摇装置,几乎没有令人不快的摇晃。水平线上浮现出灯台的光,降落在羽田机场的飞机闪烁起赤红色的灯。大小船舶在薄暗的海上往来如织地拖出洁白的水痕。远离了都市的纷纷嚷嚷,耳边只有波浪的声音。
尽管主餐厅里正在召开豪华晚宴,但我仍留在了前甲板上。在边呼吸着海上清澈的空气边等待的时候,位于船舶最上层、风景绝好的半开放展望沙龙里开始举办钢琴演奏。客人们身着盛装围在桌边,一面将甜点和鸡尾酒送到嘴边,一边享受着这浪漫的夏夜。
我来到一张空着的桌边之后,侍应生不请自来地上了一杯并未点单的软饮。这似乎是对被邀请对象的免费服务。
她姗姗来迟地出现在舞台上。手持小提琴,洁白的长裙包裹起她纤细的躯体。单手轻轻地提了提裙摆,她向听众们施礼后架起小提琴,闭上眼睛。音乐静静地流泻而出。
加布里埃尔.福莱的《梦醒之后》。
出类拔萃的小提琴才能。我直率地想道。充斥着甘美哀愁的旋律忽高忽低,响彻全场。
我定定地盯着她。
今天不是特地来听她拉小提琴的。尽管之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今夜本来是打算来好好地观察她的。
她……不止能拉出美丽的琴声,还是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她亲身证明了“人生而平等”这句话是错的。明明只是个初中生,长大后感觉会是个美人——她早就跨越了这个阶段。稳重又爽朗,姿势优雅,洁白光滑的前额也美貌无比。尽管清纯,但又带着些许高傲不驯的,仿若贵族般的神情。
比起穿着制服站在操场上,她无疑更适合这种场合。如今,她仍然带着令人生厌的稳重,自由自在地拉着小提琴。
听着她奏出的玄妙旋律,我陷入了思考。为了让手腕和手臂习得演奏小提琴的技术,一般来说都需要长年的刻苦练习。而且以前还听说过,小提琴和中提琴奏者还需要专门练习如何“支撑”乐器。奏者首先要做的就是拿好乐器并支起它。只凭下巴是撑不住的。在用下巴和肩膀发力支撑乐器时,下巴上会承受好几公斤的重量……。在美妙旋律的另一端,下巴和大牙正在奋斗着。
但在看海王满演奏时,我很难相信这个说法是真的。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正在咬紧牙关,她仿佛是生来就知道如何操纵这把乐器,轻快地奏出令人陶醉的音符。
无论是美丽的外在还是音乐和绘画的才能,如果这都是天赋,是神明所赐的礼物的话,那神也对她太过慷慨了。
曲过三巡。
“那个女孩就是海王满哦。”
“看起来真的不像初中生。”
来自邻桌的窃窃私语钻进我的耳朵。
“听说她不太爱交朋友。”
“为什么?明明是那么出色。”
“听说她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尽管还是在演奏途中,我不管不顾地站了起来。两手空空地离开了桌子。
就算我想回去,自然也不能在航行中下船。我再次走出来,把身子靠在船尾甲板边的扶手上。
毫无理由,无法控制,就是很生气。
我讨厌她那副沉着优雅的举止。
她作为战士同样肩负着残酷地命运,但却丝毫不为所动,带着一副无忧无虑坦坦荡荡的态度拉着小提琴。
初次见面时,她明明知道我是战士,却满嘴都是客套话。
因为我们生来有着相同的宿命,必须并肩作战——不是应该这么说才对吗。叫我当作画的模特?开什么玩笑。
在远方偏下的水面,船体震荡起的波浪在黑暗里浮出白色的光,化为悠长的水线一直延至后方。放眼望去,街灯像是玻璃工艺品反射到光线般,欢乐地一闪一闪。
在这里能看见远方灯火通明的东京塔。它放出赤橙色的光,美得一点也不现实。难以相信有好几万人正在那片光下一边欢笑一边哭泣地生活。对世界末日和终将袭来的沉默一无所知,这些幸福的人。
我对自己肩负的使命有自觉。任务是找出三个塔利斯曼并获取圣杯。
之后,只有那个唯一能操纵圣杯的“救世主”才能拯救世界。
塔利斯曼隐藏于纯洁之心的结晶中。被取出塔利斯曼的人会死去。所谓的为了世界和平的伟大牺牲。
和塔利斯曼一起剥夺人命,这就是我的任务。
找出作为活祭品的绵羊,撕开它的喉咙……一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拯救世界。
恐惧和罪恶感在全身上下游走。我甚至想吐。为了拯救世界请你去死吧——被这么说还好受些,命运正在强迫我去做禁忌又残忍,以前完全没想过要轮到自己动手的事。
谁要听你的。我想着。
就算拒绝使命,就算被谁非难,就算最后把世界拖进破灭的深渊也罢。
终将降临的沉默不是我的错。这就是理由。
在船体后部忠实地延续着的水线划出一道曲线,能看出船正在大拐弯。
船驶近竹芝栈桥,两侧各类船舶所打出的灯光正在优美地飘荡着。挂在东边天空中的满月时而隐身于与上空港湾相连的巨大吊索桥的阴影里,时而又探出身子。
我离开了甲板。
穿过甲板回到屋内,我走向接待台。途中经过一段空无一人的楼梯。这片空间被设计成了穿堂,地面铺着几乎没过脚面的长毛地毯。
我在楼梯中央停下了脚步。
侧壁上挂着一整幅巨大的油画。我感到自己的肩膀正在发抖。
那是灭亡之画。
一幅和这艘极尽奢华的美丽客船的内壁并不相称的、涂抹着绝望和终结的画。我感受到了与那个噩梦里相同的空气的味道。听见了临死前的尖叫和大厦轰然崩塌的巨响。庞大的海啸正要吞没城市,仿佛死亡般降临。
沉默已经迫近。他们是灾难,他们是死。填满地面,从天而降……。
“还合你的意吗?”
从楼梯下方传来一道声音。
“感谢你今夜大驾光临。天才赛车手,天王遥小姐。”
我静静地深吸了一口气。她用那道镇定又坚定的声音说着无聊的话题。
“看来你很了解我嘛……”
脸仍然对着油画的方向,我讽刺地说道。
“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大小姐,还真有能耐画出这种恐怖的妄想画呢。”
“这不是妄想。”
下面立刻传来她紧张的声音。
“我能清楚地看见——和你一样。”
刚才在甲板上吹过海风,好不容易压下来的凶暴情绪又再次涌上心头。
无法控制的愤怒。
亲手将那个破灭的幻影再现,简直是疯了。我不知道要多少时间才能画满如此巨大的画布。至少一星期之类的肯定画不完。在这段时间里一直面对着世界末日——对我而言,这种行为实在说不上是神经正常。这算是摆弄心中痛楚的自虐行为,抑或是她根本感觉不到?感觉不到我曾经感受过的,那个噩梦所勾起的令人全身麻痹的恐怖。所以她才能搞出这种恶作剧吗。不管是什么原因,令人愤怒这点都毫无变化。
我转过头注视着她。坐在楼梯下方的她也站了起来,转身直接面对着我。她洁白的裙子映在鲜红的地毯上。
“无聊。”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她的一切都令人不快。无论是她成熟的美貌、镇定优雅的态度、绘画和音乐的才能、对身为战士的我表露出的兴趣,这一切,全部。
“不管是前世的记忆还是世界末日都跟我无关。要是有谁必须得做什么的话,你做就好了!别擅自调查我。”
我向她丢下一长串拒绝的话语。
大小姐低下了头。
“别说这种……任性的话。”
令人意外地,她发出了强忍愤怒的声音。
“我也不想做这种事。因为我也有想当小提琴家的梦想。”
那是从压抑的语调深处努力挤出的音调。她随即抬起头,对着我大叫着。
“拯救世界这么荒谬的事,我也做不下去啊!”
我跟她在楼梯的上方和下方互相瞪了对方一段时间。她锐利的视线里蕴含着不稳的紧张感,更增添了她的美貌。
我转开视线开始下楼。
她也转开了脸。
我维持着步调走过她的身边。下了楼梯走向闸门,我准备下船。一次也没有回头。
其实我是想立刻跑起来,尽快逃离这里。我想逃走。
从她身边逃走,从追赶我的命运手里逃走。
4
我强忍着顶到喉咙的愤怒,勉强度过了之后的几天。随着时间流逝,淤积起来的感情变得更加强烈。结果就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这次绝对不会再见她。我坚定了决心。
令人久违地放飞心情的,是某一个在赛车场尽情飙车的日子。
我目前正在参加的房车系列赛第六站正要在周末开赛。
汽车比赛的决赛基本都安排在周日。车手们大抵都在周三晚上进场,周四练习,经过周五的公开练习和周六的预选赛后,在周日迎来决赛。系列赛是在日本全国各地的赛车场轮换进行,车手们必须转战各地,从西边的九州大分开始到山口县,接下来是三重县的铃鹿赛车场,直到北方的仙台。
况且我还有身为学生这个本职工作,哪有时间干拯救世界这种蠢事。
尽管远征参赛有一定压力,但难得这站的比赛场地离东京最近。
我放下装备包走进更衣室,换上难燃材质制成的内衣和袜子,套好厚重的难燃赛车服。摩托车赛季是从三月到十一月,赶上盛夏时就特别辛苦。穿好全套装备之后还得戴上难燃面罩,扣上头盔,光是站着就有种进了桑拿房的感觉。用这副样子在时速三百公里的极速世界里展开消磨神经的战斗,赛车手可真是个脱离常轨的职业。
但我却丝毫不觉得今天热得很辛苦。穿上绒面赛车鞋,系鞋带时因为太高兴,能感到自己的脸整个舒展开来。耳边轰鸣的引擎声抹去了心中的愤怒。取而代之涌起的是对新一场比赛的斗志。
我坐进驾驶舱,用安全带将身体固定在座位上。令人激动不已的引擎响声传遍全身。
千斤顶被撤掉了。技工们举起手。将变速杆换到低档位,踩住离合器让引擎高速空转起来。安装在头盔内部的听筒里传来指令。
“GO!”
车体像是从弹射器里射出的战斗机般喷射而出。我开过维修通道,一边换挡一边开上赛道。一旦比赛开始,脑子里多余的思考就被吹走了。剩下的只有一心集中驾驶的快感。引擎已经达到九千转,时速接近二百公里。要是用这个速度撞上护栏的话,大概会毫无痛感的立刻死掉吧。
车辆接近转弯。我的心里涌起甜蜜的恐怖。
保持五档冲进转弯,我忍受着几乎要折断脖子的重力,在通过弯道内侧顶点后换到四档,给引擎注入能量。
从拐角冲出来的那一刻。在连续不断的紧张里有一种令血液沸腾的兴奋。
我喜欢竞速。也可能是喜欢它所带来的孤独的错位感。
预赛结束了。这几天仿佛瘟神般缠着我不放的残酷命运已经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
我再次实打实地感受到了自己到底有多喜欢竞速。因为喜欢,所以不想输给任何人。和年龄性别无关,开得快的人就赢。我实在太爱这个业界了。
确切地说,“和年龄无关”的说法是错的。无论哪个业界都有所谓的年龄限制。所以我是特例中的特例。我第一次坐上卡丁车出战正式比赛时大概也就伪造了三岁左右,但换到眼下的房车系列赛,到我能按规定参加的法定年龄为止也得再等上好几年。
但我等不下去了。也可能是因为预感到了世界末日,觉得必须得在大限到来前把想做的事做到。
但没想到,得到特别对待成为合同车手的我也成为了众矢之的。有人故意在我耳边嘀咕,说是因为我背后有巨大的资金支持。但那都无所谓。要说我跟钱毫不沾边那自然是骗人的,而且只要他们看过我的比赛成绩之后大概就会自己闭嘴了。
无论是作为企业车手还是个人车手参赛都需要很多资金,比赛本身也不是只要花钱如流水造辆快车就能赢这么简单。越是高性能的高速车,越要求车手具有能正确操纵它的高超技巧。如果今年我能当上冠军,也许那些认为我没有实力,只凭着钱和脸获得了参赛权利,到处嚼舌根的家伙们也会稍微改变想法。
当然,要当冠军没那么简单。积分制的赛事的有趣之处是就算赢下一两站,不到最后也不知道谁才是年度冠军。每一站赛事所获得的分数会在全系列结束后计算,靠合计分数来争夺冠军。整整一年都能取得高分,克服困难的车手和团队才能获得登上最高领奖台的荣誉。我的目标只有那里。我一定会做到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我也有自信能做到。今年我获得了主办方的特别推荐得以出道,成绩也令人满意。
今天练习的结果也很好。我也获得了明天决赛的首发杆位。
赛车状态上佳,技工们士气高涨,我自己的状态也好得令人害怕。要是这样都赢不了的话就别比赛了——几乎可以如此断言。
身后是正在进行收尾工作的维修人员,我走向更衣室准备换衣服。在路过一座无人仓库时,不经意间似乎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有谁在吗?”
我低头穿过卷闸门进到仓库里面,深处浮现出一个人影。蜷缩起身子,看上去很痛苦地喘息着。
“你没事吗?”
我不由自主地跑了过去——
在那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具有剧烈撼动我至今为止的人生的、彷如风暴般的意义。我做梦也没想到命运会挑在这一天试图发起叛乱。
那个人忽然变为满嘴獠牙的怪物朝我飞扑过来。尽管我立刻摆好了架势,但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几秒前它还是人类时的样貌。
被偷袭到胆怯的瞬间,我整个人被打飞到水泥地板上。
大脑还无法整理好混乱的事态。
撞到地板上的背部和肘部的疼痛。是现实。
怪物的獠牙闪着光。我……要被杀了吗?
突然,我和它之间出现了一道光,直刺进我的眼睛。
细微的光粒渐渐向中心汇拢。其中渐渐成形的是……
在不由自主向它伸出手的瞬间,一道声音打断了我。
我如梦初醒地回过头,她就站在那里。
然后,她向我现出了真身。
在我面前,海王满变身为战士。
在一切结束之后,我听到了她的告白。
她为了保护我受了伤,痛苦地喘着气。
“只有你……我不希望你跟我走上同一条路……”
保持着在我梦里数次现身的战士之姿,她任由泪水划过脸颊。
(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