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浓，与东京的灯火璀璨不同，这里的凌晨只有路灯与繁星发散出的点点微光，放任自己的重量压在阳台的护拦杆上，腕处传来铁材的冰冷感让本就没什么睡意的我愈发清醒。
亮起手机，还只是三点。
呼—
压抑的空气从肺部排出，凝成水汽的白雾很快消散，如同初到这里的高昂。我望着临边漆黑的阳台，若不顾仪态将耳贴在房间墙上或许能听其中传来的些许琴音，她就在那，却又不是我认识的她。
咚咚
“零羽，起来了么，差不多该准备了”
意识从朦胧睡意中挣扎起，已经不记得是几时回到的床，大脑盘踞着昨晚不眠的头痛，看向桌上日历上被用记号笔圈起的日子，我才反应过来今天就是开学日了
“唔啊....第一天迟到就麻烦了”
粗乱地从衣柜中翻出崭新的校服，将身上的睡衣更换掉以后我走出房门对她问候道
“早安，辰曦”
“早安，零羽，怎么，该不会是开学太兴奋一晚上没睡觉吧，看你黑眼圈都冒出来了。还是说你的时差还没调回来么”她带着笑意调侃让我有种被当作小孩的不甘
“对当代高中生来说那一小时的时差根本就可有可无好吧~，何况我都回来一周了要调也早该调回来了。昨天进了只蚊子折磨了我一晚上”
“那估计是人家蚊子看上你的细皮嫩肉了，年轻真好呀，姐姐我睡这么久可从没被蚊子骚扰的烦恼”
“是是，就你那小身板可不嘛”
我故意挺了挺身子，虽说与别人相比说不上伟岸，但跟她那穿上衣服后的一马平川想比也勉强可以说是丰满
“你再墨迹下去，马上就要七点半了哦？”
“噫，还不是你在这干扰我，走开走开，我要去刷牙了”
“那我去准备早饭去了，对了还有件事忘记说了”
“什么”
“你裙子的链忘拉了”
“啊？”
虽然知道九成九是陷阱但我还是老老实实踩了上去，这期间她已跑进厨房，我只好作罢将注意力转移在洗漱上
对着洗面镜稍微用遮瑕膏将黑眼圈遮住，虽然我平日属于素颜派，但这种新学期的第一次见面我认为还是需要在意下外在形象比较好
“所以现在国内高中生的早餐都是这样的么”
我看着桌上摆着的一根香肠，一碗粥，一个煎鸡蛋，虽说日本那也流行少食，但这里该说这是简朴呢还是...
“这你就不懂啦，这叫考试必过套餐，摆成100分的模样，在考试的早上这样保佑考试顺利 ”
“我又不是外国人这些我都懂，但是今天是开学又不是考试，我的入学考试早在一周前多就考完了”
“就你话多，老老实实吃就行了，时间来不及就这样凑合下吧”
不如说都有煮好粥的时间随便做点别的什么都绰绰有余吧
我忍住心里的吐槽，实际上她的料理水平通过冰箱跟厨房的状况我已经了然于胸，所以从搬到房间的那一天开始我便直接断言由我来负责伙食。今天没特地叫我起床估计是出于体贴想让我再多睡会吧，在这种细节地方倒是意外的通情达理，我看着她的脸想到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么”
“有蚊子印”
“巧了，你脸上也有个蟑螂印”
“呸，大早上吃饭呢，咱讲点好听的不行么”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那蚊子能跟蟑螂比么”
“噫，好啦不扯了，越说越恶心”
我们停下嘴斗将注意力集中在食事上，话虽如此，本就无食欲的早餐加上刚刚的话题显得更加乏味，只能说是匆匆填腹了事，更加坚定了我负责做饭的决心
“准备好了么。该走了”
“我说”
“怎么了”
即将出门的时候我喊住了她
“真的没事么”
“怎么，新入学感到紧张么，这样的话姐姐借你一只手也不是不可以”
“是是，那我真要谢过你了”
虽然嘴上挖苦着她，但我还是作若无其事样牵住她伸来的细手，能察觉到她因我意外的举动抽动了下身子
“放心吧，有我这个黑带二级的高手在没人会敢欺负你的”
我嘴上说着玩笑话缓和气氛，只是牵住她的手反被扣住，在家中那般强硬的她却显露出这样的软弱，许是这份反差让我鼓起保护感，对她的手也回以力量
那是前天的对话。我们就读的聆花高中是全市唯一的一所女高。单学费来说确实是让一般人望而止步，但与之相对应的，聆花的教学培养可以说是属于上流阶级，至少我是没听闻过学生间发生过什么丑闻，然而她却称自己受到了校园欺凌，对我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事
抛开这件事，在去往学校的林荫小路上我们两人确实受到了许多人的注目，虽然聆花独特的校服与两位美少女相得益彰，但周围也同样都是聆花的学生，我也还没自恋到觉得自己漂亮到惹那么多人注目的程度，女高中生手牵手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那么原因只能出在身边的辰曦身上了，我在她的脸颊上徘徊，细看之下本就觉得端庄的五官及那白皙透红的皮肤显得愈发美丽，以及让人嫉妒的齐腰黑发，让我形容的话，就是现代的大和抚子
“早上好，辰曦同学”
“早上好，舒岚同学”
现实的声音让我从思考中回过神，我将本该要问的说出口
“我说，辰曦同学”
“怎么”
“您确定您被欺凌了么?”
“比珍珠还真”
“据我不完全计算，这一路上已经是第八次别人主动跟你打招呼了”
“嘛，毕竟大家都是聆花的学生，在外遇到同学互相打声招呼不是日常么，再说欺凌肯定是背地里才会搞的小动作呀”
“好像是有道理”实际我已经察觉不对，只是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作势陪她继续下去
当我察觉到这份大意使得自己成为温水上的那只青蛙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说，这是去哪”
“教学办公室”
“为什么”
“新生跟老师先见面打声招呼不是很正常的礼仪么”
“那为什么你也要跟过来啊”
“我好歹是班长，还是你名义上的表姐，跟你一个班陪你一起跟老师打声招呼不是合情合理么”
“道理我都懂，那个，辰曦小姐可以先放开下我的手么，我们握了那么久，是不是也该累了，给老师看到这影响也不好是不是”
“是你自己先拉上的手，什么时候松开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她朝我宛宛一笑，那明亮的眼睛在我看来像是在看向掉进陷阱的猎物一样。愈发不安。
虽然还未到早课时间，但办公室里已经有七八位老师在桌前整理资料
“紫雨老师早上好”
辰曦向其中一位搭话，看外貌似乎还只在二三十代间的年轻女性，不是老教师这点让我松了一口气
“是辰曦同学啊，早上好。有什么事么”
老师抬起头注意到一旁的我
“这位同学是？”
“老师好，我叫零羽，呃,就是从日本那回国转学来的新生，听说老师您是班主任，就想着提前来跟老师您打声招呼，还请多多指教”
“哦哦，新生原来是你啊，怎么，你们俩还认识？”
“辰曦是我的表姐，不过我们实际上是同岁的就是了”
“这样啊，我还想你人生地不熟，在想找谁给做领路人，有辰曦同学在那就没问题了”
“表姐在学校表现很好么”
“怎么辰曦没跟你说啊，她高一入学就是新生代表，人好看，做事还干净利落，科任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班上同学一有事也都爱拜托她帮忙，特别是去年的那场五一表演后，现在全校都知道她了。我听说后面还有学生私底下还给她取了个外号，是什么来着辰曦？”
“哎呀，老师你就别取笑我了，我陪零羽来是有正经事要说的”
“好好，那有事快说，我这开学忙着呢”
老师放下手上的资料，揉了揉双眉
“实际上是这样的，我这位表妹啊，虽然人外表不错就是太大家闺秀了点，比较内向，回国后跟我说怕不习惯国内高中的生活跟交流，所以呢，我打算作为班长，给她一点点私心的照顾，老师你看这样怎么样”
.................
“就是这样，所以接下来两周呢，会由零羽同学来代替辰曦同学做班长，虽然名义上是班长，实际上是要大家多多跟零羽同学交流增进下感情尽快熟悉校园生活，辰曦同学也是，要在旁边协助零羽同学熟悉下工作”
“额唔...请大家多多包涵”
我不知所措地朝讲台下的同学们鞠了个躬躲到座位上，趁着别人不注意悄悄地踢了前桌椅子一脚，不用说那坐着的人自然是辰曦。
多亏了她们的好心之举，导致我开学第一天的早上就处在极其显眼的位置，不合季节的转校生，空降班长，归国学生，班长的表妹，种种身份的吸引下虽然大家刚开始还很拘束，但经过几节课的按捺后我的周围已经围起一圈人墙....
辰曦满口胡话，但有一点是说对了。我确实有着怕生的性格，要我自己来说的话是节能主义的更合适。所以这番场景对我来说无异于是地狱绘图，好在她还是有那么点良心，在午休铃响起后就先把我带了出去，如果吃饭也要面对各种询问跟客套交流我想我的胃一定会受不了
“蓝，黄，橙，红，你觉得是哪个”
“明天的天气预报？”
“是零羽小姐的心情预警”
“看你自己不也聊的挺开心的么，我猜是蓝色”
“答错了，是红色”
“这不是挺好的嘛，你入学成绩的那几个主课来看在班里排名也不算差，而且才两周代劳时间而已，能跟班上同学搞好关系，还能替我分担下工作，这不是双赢么”
“所以，我看了一天也没看出咱们的辰曦大小姐在哪被霸凌了？ 还是说同学校服的胸围太大了让你自尊心受挫了？”
“不是，你看，这个，做班长之后,老师同学不是什么杂事都要丢到你身上么，要我说简直是班长这职务简直就是无情工具人，某种意义上来说被逼着做这些事情不就是欺凌嘛，开学的事情还多，你这一来简直就是及时雨宋江啊”
“我看是代人受过的替罪羊，话说你不喜欢的话干嘛最开始怎么去当了”
“如果早知道第一名要做班长的话，我才不会去那么认真做题了。结果成绩一出来大家一致认可，老师鼓励，我这不是骑虎难下么”
“那话说要是没做班长了，会去做点别的什么么，像想做的事”
“想要做的事啊.....”
许是沉心思考的缘故，飘荡在我们两人间的空气也变得宁静
“要是能变成鸟就好了”
她片刻后仰面望着远方的天空小声呢喃道，我向她看去，不巧风正好吹起她乌黑的长发恰好遮住我窥视她面容的视野
“比起这个，话说起来，我们午饭怎么办....”
“紫雨老师，这是假期布置的报告作业，已经全部收好了，我的那份我会在下周一补好提交的”
“好的，就先放在那吧”
“那我先告辞回去了”
“等等，零羽同学”
“嗯?”
“关于辰曦同学的事...呃，该怎么说呢，你知道多少了”
“嗯，大致的已经从伯父母那边已经知道了。算上这周已经是回国的第二周了，在家时候的样子我应该了解了，不过学校的话实话早上出门前来学校是真的有点紧张，好在这里的大家都是善良温柔的人”
“哦呀，看来你也没辰曦同学说的那样不认生嘛”
“不如说真交流困难也不会想着去留学吧”
"那倒也是"
"话说老师可以问一下么，呃，班上这样子已经多久了”
“我想想，大概是高一下学期开始的第二周吧，虽说经过校长特例开恩同意了，但说实话最开始大家也都不知道怎么办，在她请假不在的时候有个同学提议这样做，大家都觉得可行加上确实是让人不忍心，就这样一直下去了”
虽然这句话里的内容我还有还要很多想问的，但是辰曦还在外面等着，我只好作罢
“明白了。辰曦那边交给我吧，好歹我也是为此而回国的”
“啊..这样么，看来你们关系很好呢。但是，那个，不要太勉强哦”
“老师也是，辛苦了”
老师向我投以复杂的微笑，我微微鞠躬，这次不是社交礼仪，而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人在生活中为了迎合各种场合常常会戴上面具来装饰自己，有的面具戴久了，就好像真的一样，回过神来已经找不到最初的自己是哪副面容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熟练地将脑后的长发用皮圈扎起，一点点辫起前发，如果说昨天的她是温柔的木槿，那么今天的她就是孤傲的紫藤
看着昨日那边闹腾的景象谁都会以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女高中生日常，然而那也不过是一日虚假的表象
当她不再放着长发时，就意味着今天的她不再是昨天的“辰曦”，而班上的人都比我更早都认知到这一点，除非必要都隔绝了与她的联系
马尔克斯有一句话【寂寞是造化对群居者的诅咒,孤独才是寂寞的唯一救赎】
降临到她身上的不知是诅咒还是救赎，只是不管何时都在看着窗外空无一物的蓝天。
目睹这样的景色，感觉自己本就沉闷的胸口更加堵塞。机械地抄写老师的板书，总算是挨到午休开始
从她身上散发的抗拒连带着我这边也受到影响，同学们欲言又止地犹豫着看着我，我合上双手悄悄她们摇头苦笑了下委婉拒绝，起身向前
"辰曦”
"嗯？怎么了”
她似乎对气氛并未察觉，若无其事地回应了我
我早已准备措辞，说起昨天紫雨老师在班会提到的事
"关于这季度花题课的事，我想请你带我去参观下学校的花园，还有就是分工的问题"
"分工？"
她皱了下眉，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们是一个小组的啊"
"我一个人做就足够了，反正大致模板我都已经想好了"
如果是昨天的她我肯定会揶揄她不负责任的班长身份，然而现在只好换一个策略
"那好歹带我先去逛一下嘛，学校这么大我怕走迷路”
"外面有地图，而且迷路找人问一下不就好了"
看样子撒娇也不管用
"这样子吧，来个交易，你带我去花园，晚饭我给你做顿日本那学到的料理”
我祭出杀手锏，要是这也不能打动她那就只能考虑动手硬拉她了，只见她依旧看着窗外，当我正觉得无望的时
"....明白了，走吧”
“好”
看样子所谓的冰山公主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嘛
聆花的校园比我在日本那生活的高中要大得多，最具特色的是有覆盖了大半面积的绿植以及花卉，这在日本是难以想象的。而学生每季度必修的修养课程基本以花卉课为主，以小组为单位进行，观察自己组负责花朵的成长并写下报告。
在这之中作为重点调查区域的花园自然不用多说，虽然还没到开花季，但空气中依旧飘散着淡雅的花香，只是稍微散步其中便让人感觉心神宁静，让人更加期待花儿齐放时的花海模样。稍微瞭望四周可以看到不少前来休憩的学生们，有的枕在对方的双腿上，有的互相喂食，有的互相打理对方头发.....
"是个好地方啊”
我发出赞叹
"嗯，就连几个老师也经常会来花园这边休息，可惜的就是位置太少了"
确实，要说的话能够作为休息的只有几张长椅，其他地方虽然在我看也不是不行，但想必因为不符合淑女的礼仪被大家默认禁止了
"你经常来这里么"
"偶尔，想睡觉的时候会来这"
"你是哪来的花仙子么"
"说起来，你好像很在意那边呢"
我还在盯着那些亲昵行为的女生，她也顺着我的目光望去
"只是觉得少见而已，在日本虽然关系好的女生也会这样，怎么说呢，在聆花这里感觉又有点不一样.."
"是恋人也说不定哦，毕竟是女校，大家接触的都是女生”
我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将目光收回转向她
高挑的身姿，让玉石都为之动容的白皙肌肤，柔美的脖颈宛如饱满的苹果让人不禁想轻咬一口，她那宛如画中人的秀丽无法言表。只是上面的表情给人感觉过于悲伤，她的眼眸，宛如夜晚的天空，包纳着黑夜与繁星，让人捉摸不透
"啊，对了，这次的课题是风信子，你知道在哪么"
"风信么"
她听到这个词后神情有了波动
"大概在这里吧"
径直走向花园的一隅，说是一隅更像是特地给风信空出的地盘更合适，大概是一早设计时便考虑到要作为调研课题吧。
"还只是花苞摸样啊"
我看着泥土中尚未开展枝叶的风信，比起花苞在我这个做饭人眼中更像是洋葱
“风信开花一般在3-4月，根据地区的不同也有对应的变化，现在还只是三月初，咱们这说不定要到四月才能得见开花”
“说起来老师说，给我们观察的风信是有分不同颜色的，我们好像是C区的那株，不知道会是什么颜色”
“是么，那大概就是蓝色了”
“还没开花也能知道么”
“风信的颜色可以根据种球的颜色判断，你看这边的是浅红色那么开出来的就会是粉色，我们那株是紫色偏深，那么就应该会是蓝色”
“顺带一提，蓝色风信子的花语是生命”
她忽然停口，像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失望，失意”
这些词汇连在一起总感觉有点悲伤，当我这么联想时候她已经转身
“那么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回教室休息了，剩下的你自己慢慢逛吧”
“嗯”
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建筑中，将绷紧神经的线放松。昨天那样玩闹固然也需要耗费精力，但显然是今天这样的寡言状态更加疲惫，像是闭眼在冰川中寻找出路还要注意不要踩到碎冰层。
许是读书偏好影响了我的性格缘故，对我来说理想的相处状态应是两人只需只言片语便能理解对方，一同悠闲地度过时间
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只是配合好彼此就要竭尽全力，想起自己那些不符以往的话调，饶是再厚脸皮也觉得有些过于羞耻，这般埋怨着我不禁加重了晃动秋千双脚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