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月光透过破损的屋顶透进来，洒在地上，像是清水。原本是香火旺盛的古庙，现在却已经破落了，古旧的佛像通通搬走了，留下空旷的中庭。立柱上的红漆已经剥落了，露出底下的木头，那些原本结实的云杉木经过雨水的腐蚀，已经裂了口子。叹气的人影就坐在一根柱子旁，默默掸着落在衣服上的灰尘和蜘蛛网。
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纤细的人影立在门槛前，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直逼到尽头的立柱处。
“你逃不掉了。”门口的人低低地开口，声音清越，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哦？现在已经连这样的女孩子也派来做这样危险的工作了？”阴影里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也许对我来说并不危险。”女孩也笑了。
阴影里的人慢慢抬起头打量起这个女孩，她背对着月光看不清容貌，但她扎着马尾，因此能看见女孩纤细的脖颈。她穿着束腰的利落袍服，腰间挂着两柄形制优雅的长刀，干练飒爽。
阴影中的人摸了摸嘴唇，微微笑了。
“你的声音真好听，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哦？真是有幸。”女孩冷冷地回答，伸手抚摸着腰间的刀柄。
“那么着急么？”阴影中的人又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他的上半身暴露在月光下的瞬间，门口的女孩瞳孔缩了缩。
那分明也是个女孩，只是头发却是诡异的银色，身形纤细，穿着残旧的衣服，用带子胡乱地扎紧，还有大片的黑褐色，像是凝固的血迹。月光很明亮，她的容貌也看的清楚，尽管蒙了灰尘，但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已经缭乱肮脏的银发只到肩头，看样子是被她自己粗暴地切短了，但并不妨碍她的美。月光下她的眼睛是深蓝色的，睫毛在她的脸庞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像是海鸟飞扬的羽翼。只对视了一眼，门口的女孩却觉得心中一颤，握着刀柄的手也不自觉松了。
门口的女孩忽然大惊，她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全然不是人畜无害的漂亮女孩子，而是杀了数十个奉命追捕她的亡命徒，这样的失神瞬间在杀手面前是致命的破绽。她手臂一震，下意识拔出了刀。
但银发女孩并没有袭击她，甚至没有挪动脚步，只是抬起手摸了摸脸，轻轻笑了。
“看到我这么惊讶吗？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样吧。”
门口的女孩紧抿着嘴唇，不再答话。她左手也握住了刀柄，摆出了端正的架势。
“你这样杀气腾腾的样子可就不可爱了。”银发女孩笑笑，摊开了双手。月光下能清晰地看到她手上并没有武器，腰间也没有武器的影子，从身高来看，她背后也只能藏不了长刀。门口的女孩心中又一颤，如果真要她向手无寸铁的人挥刀，她似乎还是有些不忍。
“你姓云么？”银发女孩忽然说。
“什么？！”门口的女孩一惊。
“你的刀，是云氏家族才有的苍云铁，只有用特殊的两种金属锻造，才有那样的云纹。”银发女孩指了指那柄刀。
被看穿了。
“那么我先报上我的名字吧，作为礼节。你从任务上得到的我的名字应该是假的。”银发女孩轻轻笑了笑，“我叫苏琼鸢。”
“你和我说这些，是想扰乱我的情绪么？”门口的女孩冷冷举起了刀。
“不，只是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苏琼鸢轻声说。
“故人？你有什么故人？”门口的女孩冷笑，“你这样杀人如麻的魔鬼，也配有朋友么？”
“是。他们都说我生下来就是银发，是不详的家伙。”苏琼鸢轻轻点头，“可是我也有过好朋友。她也姓云，和你一样是个脾气有些臭的小姑娘。”
“可是她死了。你害死了她。”
“不，看见你我就知道，她一定还活着。”苏琼鸢笑了，比之前笑的都明显，像是瞬息间盛开的蒲公英。只一瞬间那笑容就淡了。
“够了，别再说了。”门口的女孩甩了甩头，握紧了刀大步上前。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会是你最后听见的词。”女孩猛然伏低身形，挥出凌厉的刀弧。
苏琼鸢真的没有带武器，她也向前踏了一步，迎向了刀锋。女孩一惊，微微愣了一瞬。
这一瞬间已经足够了，苏琼鸢躲过了致命的刀弧，撞进了女孩怀里，女孩愣了一下，转瞬就感觉手腕剧痛，她握刀的手腕被苏琼鸢牢牢控制了。
女孩大惊，这样凶险的空手夺刀之术，她只听说过，却没见过。她面对手无寸铁的目标，心中还是有一丝犹豫，就是这残存的犹豫成了她的破绽。
女孩放弃了手中的刀，她腰间带着的是两把刀。她用另一只手反手拔出了第二柄刀，反手扫向苏琼鸢。
苏琼鸢拧转手腕，女孩吃痛放开了第一柄刀，苏琼鸢接过刀，轻巧地格挡，退后，步伐轻盈。
“你平时也是靠这样扮无辜来偷袭别人？”女孩揉了揉手腕，略有些不屑。
“不，只是不想伤了你。想着抢走你的刀也许你就会乖乖听话了。”苏琼鸢歪着头看了看手里的刀。
“哼。”女孩冷哼了一声，将刀侧在一旁，步伐渐渐由散乱变得有序。
她的刀术并不弱，只是一时间面对看似手无寸铁的对手，心里犹豫，因此只是恐吓性的挥刀。现在武器对等，她也真正开始摆出刀术的起手式。
“哦？认真了吗。”苏琼鸢提着刀，依然是散漫的样子，似乎浑身都是破绽。但女孩不敢随意进攻，只是踏着步伐缓缓逼近着。她的的步子不快，却总是保持着能发力的姿态，缜密而优雅，是如同舞蹈一般的步伐。无论苏琼鸢暴起发难或是转身逃跑，女孩都自信能够应对。
苏琼鸢身形一闪，几乎从她视野里消失。
好快！
女孩猛地后退，同时举刀格挡，果然格住了横扫而来的长刀。长刀一触即退，立刻撤出了女孩的攻击范围。
女孩却如影随形地跟上了一步！后发先至的云中步，不会因为被攻击就乱了阵脚，反而随时能发动反击。长刀自下而上地撩斩，一刀完美的逆袈裟。
长刀撞到了金属，发出清脆的嗡鸣。
那竟然也是云中步，她们两人的步伐同出一脉，各自的行动都被对方看穿了。
“你！你怎么？！”女孩迅速地后退，惊怒地问。
“你和她真的很像啊。”苏琼鸢微笑着答了。
女孩咬着牙，如果面对同会云中步的对手，再用步伐里固定的攻步就没用了，必然会被提前预料到攻势。因此需要出其不意的攻势。但...在对手那种几乎超出视视线的速度之下，很难得手。
除非，用更快的刀。
女孩轻轻吐了口气，微微闭着眼，将刀高举过顶。
苏琼鸢眼神微微凝重了。优秀的武者能从架势里嗅出血腥气，之前的交锋不过是试探，现在摆出来的才是真正的杀招。
“真好啊，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苏琼鸢轻声说。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女孩睁眼！悄无声息的，她的身形消失在了月光下，甚至没激起地面的尘埃。一泓刀光从天而降，如银瓶乍破，杀机如水浆迸发！刀锋映着月光，斩落时也快若月光泄地，却没有带起一丝破风声。
未见过那一幕的人无法想象，杀意也能美得像秋叶旋转着坠地。
苏琼鸢仰头看着那刀光，也举起了刀。逆着月光，她们目光相遇。
“小苏，今天有京城的商队来了，我们一起去玩吧。”
“小苏，南城新开了一家酒肆，那里的梅子酒特别好，我们一起去吧。”
“小苏......”
“小苏！快走！”
“再见啦小苏......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
刀光交错，明月依旧。
苏琼鸢已经不在原地了，她接住了那如月光般的一刀，又鬼魅般后移了三尺，避开了正面的杀手刀。
“呼......看来过了一年，你也不是什么长进也没有啊。”苏琼鸢将刀插在地板上，缓步走到女孩面前。
“事到如今还要出言讽刺我吗？”
“不，我很高兴。”苏琼鸢停在女孩面前，阻止了女孩想要拔出木地板上的刀的念头。在这种距离，她没有任何机会。
女孩猛然抬头，她分明听见了液体滴落的声音！月光依然很明朗，她看见苏琼鸢手臂上一道不浅的伤痕，血液顺着手臂流下，缓缓地滴落。
“我输了。动手吧。”女孩缓缓低下头。
“你在说什么傻话。”苏琼鸢伸手扶起女孩的下巴，让她面对着自己，“看着我的眼睛，还想不起什么吗？”
“你干什么！”女孩又惊又怒，甩开她的手，“我不认识你！”
“呼......”苏琼鸢长叹了口气，垂下了眼。
女孩心里一动。
“那你走吧，只是不要回去。”苏琼鸢说。
“......”
“我从来没杀过追捕我的人。”苏琼鸢淡淡地说。她扯了一条束腰的带子，就那样简单做了个包扎。
“我不信你说的。”女孩皱眉，“但你...你这样的伤，不处理会死的。你这里有酒么？”
“没有。我死了不是正遂了你的意么？”
“闭嘴。我...”女孩心烦意乱地甩甩头，面对着那双蓝眼睛，她就莫名的心烦。
“信得过的话，在这等我。”女孩按着额头，叹了口气。
“好啊，我就在这等你。”
苏琼鸢笑笑，伸手拿走了刀，退到一根就近的立柱旁坐下。
“我...我叫云瞬。”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