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按时间顺序第一人称双视角切换的方式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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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二日凌晨,我在睡梦中迈过第二十三座以年为界的碑。
她理所应当与我同是这个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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珑:
周日上午,我在自己租住的公寓内打扫卫生。
六月十二日是比平时稍多一些特殊意义的日子,因而今日之内我的租屋必定会有一位我熟到不能再熟的客人登门。
风雨无阻。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为她开门了。
上午九时二十分,她提着大箱的行李,像回自己家一般自然地进来我刚扫过地的客厅。
眼底闪着光的她咧嘴笑着祝我:“生日快乐~!”
“哦。”
“太冷淡了吧……一年才这一次生日哎。”
“都说了我不爱过生日。”
生日对我来说不过是普通的一天,不如对她那样特殊。
“明白了,我会努力把这种冷淡也看作是你的优点。”
“大可不必。”
我让开道,看她把行李箱从门口推到沙发旁边,卸下肩上的背包放在沙发上。
“你这次是想在我这里住几天?”
“两周,我休了年假。”
“哦。”
我早已练就了一种“她开心就好”的豁达心态。
毕业前我对家里谎称确定会回老家发展,等她传来在老家找到一份好工作的捷报后,我随即就和大学所在城市的一家我曾实习过的企业签了劳动合同,还租了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独自居住。
这么做是为了毕业后我仍能与她分隔两地:我不会去看她,而她要想从老家过来看我,在路上就要花去大半天时间。
然而,就结果而言,地理上的阻隔丝毫动摇不了她与我见面的决心。
每年的大小假期一个不落,能来尽来。
自大学起就是如此,异地恋的情侣相见都不见得会比她积极。
对此我无计可施。
即便我事先强烈反对,她也还是会来,而她一来,我总不能请她吃闭门羹。
“但你确定要睡沙发睡两周?”
去年的一个长假,她硬是在我这里睡了五天沙发。
“那不然我和你一起睡~?”
“休想。”
“真无情啊,以前我们……”她轻叹一口气,似有些感伤地坐在沙发上,但随即又抬起头笑嘻嘻地问我:“二十三了,再不谈恋爱就晚了,和我交往吗?”
“我拒绝。”
每年她都会向我告白多次,告白时的语气根据当时的情境,有时会是温情脉脉的,有时会是郑重其事的,也有时会像今天这样听上去是闹着玩的。
近一年来是第三种语气居多。
兴许是她渐渐对我感到无望了。
却还是执着。
“为什么?”
每次被拒绝后她都要这样问,而每次我都会用同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回答她。
这次也不例外。
“都说了伦理上过不去。”
我看着她的脸,以目光将她五官的轮廓都勾勒一遍。
她脸上所有在我看来可圈可点抑或略有不足之处,都能在我自己的脸上找到一模一样的对应。
皆因她和我是同卵双胞胎:唐音玲和唐心珑。
我们的名字偶尔会给初次听闻的人以“哦~玲珑啊!”的恍然大悟之感。
孪生使我们生来就有一种“成对”的莫大缘分,同时也使我们不可能在另一种意义上“成对”——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她并不以为然。
“就因为是亲姐妹所以不行?”
“对,不行。”
“为什么就不行?你想嘛,我们不过是碰巧出生在一起。”
“但是别人会怎么看?家里人会怎么想?他们接受不了的。”
她轻声吐出一句:“不被发现就行了。”
“那逢年过节时被催婚呢?”
“就说不想结婚,决定单身一辈子。”
“两个人都决定单身一辈子?”
“双胞胎嘛,有相同观念很正常的,没人会起疑心。”
“可爸妈说不定会想抱外孙。”
“生孩子这事还是得看个人意愿,再说他们两个又那么开明,不会太管我们的。”
“那我想生。”
她沉默数秒。
“也行,我听说同性之间也不是不能生。”
“合法吗?而且请问如果有了孩子还要怎么不被发现?”
她再度沉默数秒。
“移民吧。”
“……”
她的神情全然不似在说笑。
只要我点头,以她的行动力,隔天就会着手筹划移民。
我抛出难题不过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没成想却越谈越像是在商量未来。
我不得不强行终止这个本就不该开启的话题。
“你再说这种没谱的话,我就赶你出去了。”
“我觉得行得通啊……”
“不行就是不行,再说我对你只有亲情。”
“真无情啊。”她摇摇头。
随她怎么说。
我回卧室换了身外出的衣服,准备出门。
“我要出门买菜了,中午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做的菜我都爱吃。”
似乎每次问她,都会得到这个回答。
可她其实挑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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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
今年生日玩点什么好?
珑出门后,我靠在硬得有点硌人后背的老式实木沙发上,拿起遥控开启墙上的电视机,边心不在焉地挑选频道,边思考这个重点问题。
我想提议出去玩,景区、游乐园、美食街或者购物中心,哪里都行,但爱好之一是窝在家中的她百分之百会否决。
直接向她征求意见的话,又有极大概率会得到“没什么想玩的”的回答。
那就和去年一样晚餐后坐在电视机前找一部电影看?
太缺乏新意了,而且现在想来,去年那种音画效果震撼的战争片最好是去电影院体验,但要说去电影院的话她如今又不肯跟我出门。
且说她选电影的偏好也与我不同。
哎……先整理一下带来的东西,我接下来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我打开行李箱,拿出包装好的生日礼物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这几年不论是过生日还是过节,我都会为她准备礼物,而她则不然。
以前过生日是会互赠礼物的,只是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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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理完自己带来的东西后,靠着沙发无所事事地看了一会综艺节目。
上午十一点左右她回来了,没和我聊什么,一头扎进厨房准备午餐。
她在厨房里忙活,厨房的门一如既往且又令人心生悲凉地关了并且反锁了。
她会有这个惯例虽是我的问题,但也不过是那一两次的事,何至于一直提防到现在?
我走到厨房门口,敲了敲门,大声问:
“阿珑,要我帮忙吗?”
“不要。”
哎呀,都不肯让我搭把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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珑:
她隔着厨房的门说要帮忙。
我当即拒绝了。
她别来碍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炒菜时,我回想起一件以前发生的事。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那天是一切之一切的开始。
——
玲在学习方面的头脑比我稍稍好上一些,因而她的学习成绩也比我略微高出一点。
这种差距最终顺理成章地使自幼生活在一起的我们在高中毕业后考入了不同的大学念书。
假若能回到过去重新填报志愿,相信她会毫不犹豫地和我填同一所学校甚至同一个专业。
不论曾有过怎样的可能性,现实就是我和她在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段暑期狂欢结束后,各自提起行李,离家去往不同的远方他乡。
自此,她有事没事就要找我商量,三天两头分享生活,隔三差五嘘寒问暖,以至我们线上聊天的次数远超我与其他家人朋友聊天次数的总和。
而我的“为何她上大学后会变得这么话痨又多事”的疑问,终于在大一上学期结束后寒假的一天中午得到了解答。
那天父母有事外出,留我们两个在家。
该说命运是公平的,我的厨艺整体上会比她好不少。
如果母亲没空煮饭做菜,就会轮到我来。
于是那天中午,我就如今天中午一样在厨房里准备午餐。
在我做海蛎煎时,她无声无息地溜进厨房,毫无预兆地突然从身后抱住我。
当时我手一抖差点就把锅铲砸了。
“……吓我一跳,怎么了?”
估计是她又遇到什么好事了,我想。
她向来是心情一好就会想抱我。
我竖起耳朵听她分享,却迟迟等不到她开口。
我感到她把上身的重量慢慢倾在我后背——到底怎么了?难道是有什么不开心的?
与此同时,锅中半熟的海蛎煎热气直冒,仿佛在警告:你要不关心我,我可就糊给你看咯?
我只好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海蛎煎上。
就在我准备给它翻个面时,她令我始料未及地告白了。
“阿珑……”
“嗯?”
“我喜欢你。”
“……”
时至今日,她那时温柔得好似连月球表面都能抚平的声音依然使我记忆犹新。
然后,海蛎煎就义无反顾地糊掉了。
由此可见,告白是需要看场合的。
在这份海蛎煎从“轻微带点糊”发展至“糊到不适合食用”的时间里,感到茫然的我反复琢磨她说的话到底有哪些含义。
字面意思吗?
那也分几种,哪种?
我认为最好是理所当然的这一种。
“我也喜欢阿玲啊,”我语气轻松地回应,“但你这样我做菜很不方便。”
“……”
我关了燃气灶,等她反应。
许久,她才小声憋出一句:“我的喜欢可能和阿珑的不一样。”
“……”
她没有顺着我的台阶下。
这迫使我做了许多假设和思量。
这些假设和思量指向一个言简意赅的结论。
“我觉得这样不好。”那时我说。
——
但“我觉得”能算什么数?我又不是她,无法左右她的思维和行动。
她顶多也就是在初次告白失败后我俩之间的僵硬气氛中扭捏纠结了两周。
此后便开始百折不挠地追我。
从大一起,一直追到我和她都工作了快两个年头的现在。
另外,自从她第二次悄无声息地突然妨碍我炒菜后,我就养成了进厨房后先锁门的习惯,厨房里有我没她。
——
饭菜都做好后我才打开厨房门,把菜端到客厅的餐桌上,她自觉地进厨房取碗筷,帮着盛饭盛汤。
三菜一汤,食材和口味都按客人的喜好来。
“这是特地做了我爱吃的?”
“想得美,只是我也爱吃。”
“这么巧,”她挑起眉毛,夸张地叹道,“缘分啊。”
“缘什么缘,快吃,吃完你洗碗。”
“嗯,不过没有比双胞胎更大的缘分了吧,生来就注定是——”
注定是一对。
但此一对非彼一对。
我打断她的话:“你不吃就下桌。”
“我吃我吃~”
她对着我傻乐了一阵,才端起碗。
不明白这有什么可乐的。
印象中的她似乎总是在笑,总是心情不错,一点微不足道的事也能高兴很久。
而我与她正相反。
犹如四季中的夏与冬。
她比我更适合怀有积极的情绪——看着大快朵颐的她,我没来由地冒出这种全无道理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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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
今天这一桌也全是我爱吃的。
这不免让我感觉她很在乎我——她不曾煮过不合我口味的饭菜。
不,不是“感觉”,而是事实就是如此吧?
绝对。
她本来可以更加坚决地拒绝我,把我拒之门外不是难事,能用的借口不费脑子就能想出一大堆。
甚至不需要借口,把我晾在门外就行。
可每次只要我来,她还是会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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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吃饭,一边看着餐桌对面的她。
她的脸和我的不说完全一致,至少也有九点九成的相似度。剩下的零点一成主要来自于发型的区别:我们的发长都差不多及肩,但她喜欢把左侧的鬓发撩到耳后,而我没有这个习惯。
既然这样,按理说看她和我自己照镜子感觉上是没多大区别的。
但我瞧见她的眉眼时会很开心,自己照镜子时则——嗯,也挺开心的,毕竟每次有谁说她长得好看,就等于是在说我长得好看。
反之亦然。
我和她就是这种共享赞美的关系——仅限于外貌。
那要是我夸她,岂不就是——
这一想法使我哑然失笑。
立马被她面无表情地盯住。
“?”
“没什么……”
虽然但是,看她还是要比我自己对着镜子瞧有意思得多。
我只要能和她见面就会很开心。
我希望她也能开心,使她开心的事不一定要与我有关。
当然,若能与我有关,则是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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