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半

作者:你先别急
更新时间:2023-06-06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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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6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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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总是做一系列难以形容的梦。

之所以说是系列,是因为它们并非互相独立。今天晚上的梦是几天前的梦的后续,而明天又可能梦到今天的后续,是像这样串联起来的奇怪的梦。

虽然这么说,不过并没有固定每天都会做那个梦,但在一周内总会有那么两三次。它取代了我所有的其他梦境,要是无梦之夜还好,可一旦做梦,就必定是它们。

我也因为这种情况去查阅过一些资料甚至是病例,但不管怎么调查,都只得出单纯是因为我的想象力太丰富这样的结论。这也难怪,毕竟我是个小说家。虽然只是初出茅庐,但也算写过那么一两本畅销书,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的想象力丰富算是个优点。

我一直尝试着不去在意那个梦,但每次做过那个梦,醒来之后我的身体总会异常疲惫。虽然只是暂时性的,但我觉得睡觉就是为了消除疲倦,一直这样的话就事与愿违了。所以,就算是单纯为了让我能够享受安稳的睡眠,我也觉得应该尽早解决这奇怪的问题了。

“又做那个梦了?”

我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听到站在厨房里的白发少女用甜美的声音关切地询问着我。

“嗯……”

我没什么精神,拖拉着步子走到餐厅的方桌前坐下,而面前的实木桌面上正放着一杯冒着白色雾气的温热牛奶。

今天……是牛奶啊……

不对,不是每天都是牛奶吗?

我用舌尖顶住上颚,从舌尖上立刻传来了残留着的醇厚苦味,这是我在梦里吃过的某种东西的味道。我很讨厌苦味,就连苦瓜也吃不下,还因此被她说过“明明二十七岁了还一副小孩子舌头”之类的话。但没办法,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就算勉强自己去喜欢上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咕咚

我一口喝掉了半杯牛奶,些许的甜味覆盖了舌尖的苦涩,这才是我喜欢的味道。

“西尔维娅……”

白发的少女端着一盘夹有煎蛋和培根的吐司来到桌边,放在了我的面前。

“脸色很不好啊,要再休息一会儿吗?”

“不了……我不想再梦到那些东西了。”

我咬了一口煎得焦酥的吐司,半熟蛋浓厚的味道和培根的焦香味立刻充满了口腔,虽然只是简单的食物,但经她之手总是会变得比平时更加美味。

虽说我也没有吃过其他人做的吐司就是了。

“这样啊……我觉得西尔维娅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比较好。”

白发的少女有些担忧,坐在我对面的她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着对我的关怀。

“没事,过一会就好了。呃……你……”

她……叫什么来着?

我下意识地想要叫出她的名字,可我张开嘴唇,舌头却停滞在半空。我发现这个与我朝夕相处,陪伴了我不知多少个日月的女孩,自己竟一时间无法从大脑里搜索出任何与她名 字相关的记忆。

这也是那个梦造成的吗……

“诺姆哦。”

她并没有对此感到惊慌或不解,而是微笑着说出了那个一直陪在我身边,本应牢牢刻在我心中的名字。

“诺姆·沙伊布(Noom·Tsaeb)。怎么,今天是睡迷糊了吗?”

“嗯……可能是有点吧……”

诺姆站起身,用那双光着的脚丫一蹬一蹬地跑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额头。

“还好,看上去没有发烧,就算工作忙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说完,她无袖连衣裙两侧那洁白的双臂环上了我的脖颈,然后在我的脸颊一侧落下了凉丝丝的一吻。

“今天也要加油哦。”

“嗯……谢谢……”


虽说是工作,但也不是那种需要到公司到处跑的类型,只是用笔记本电脑打打字而已,就算坐在沙发上也能完成。其实,别说是工作了,就连食物和采购之类的杂事也都由诺姆一手包办,我几乎就没什么出门的必要。我总觉得她有些过于溺爱我了,明明看上去年纪比我小得多,却像老妈一样。

吃过我也不知道算早餐还是午餐的吐司,我便像往常一样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耳边传来诺姆哼唱的由四个音符构成的奇特旋律,让我终于从先前的梦中清醒了过来。

不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我马上就不得不再次回忆起那个梦了。

“我待在白色的笼子里,笼外满是四足行走的铁箱子。我的头顶是未曾见过的辽阔,脚下是未曾感受过的坚实,这里除了我便没有任何活物,却有无数与我相同又不同的东西。我从未见过这么多它们,而它们对我却似乎是司空见惯。偶尔有其中之一会扭过头来用那眼睛一样的东西紧盯着我,但也只有片刻。它们会说话,但用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它们会行走,但用着我无法理解的姿势。在这里,一切似乎都是相反的,左边似乎是右边;土地似乎是天空;我睡着时,在那里却是醒着;我的双眼目视一切,却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何时钻到我的身体和笔记本电脑之间的诺姆,用她那极具感染力的清甜嗓音读出了我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打在电脑上的这些文字。

“唔嗯……这也是梦里的内容吗?感觉越来越难懂了啊……”

“我也不是很明白这个梦的含义,但读者好像就喜欢看这样的。”

没错……我正在连载的这篇小说,其蓝本正是我那奇异的梦境。

“读者的想法也搞不明白呢……”

虽然这个梦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不少的困扰,但作为靠灵感吃饭的小说家,有这种难得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不出我所料,这篇在我看起来没什么意思的小说却在读者那里收获了巨大的好评,也许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因此,虽然与我的本意相悖,但我有一点不想让这个梦结束。若是这个梦结束,就代表着我的小说也必须要完结了,若是在这之前无法构思出能让读者满意的内容,几乎也就宣告了我的小说家生涯到此为止。

但我又很想快点告别这个奇怪的梦境,至于原因……

“今天也一样啊……”

我望向了不远处的窗外,透过双开式的玻璃窗,外面的世界是被浓雾笼罩一般的纯白。

我未曾走出过这个房间,我也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先前已经说过,并不是我不能,而是没有必要,更确切一些来说,是没有“出去”的冲动。

到外面去的想法还是有过的,而且现在也在这么想,但我完全没有“站起身,打开不远处那扇门然后到外面去”这么做的动力。

就像汽车运行需要燃油,人类也需要某些动力来驱使自己行动,而现在没有任何事物驱动着我打开那扇门。这是一种很奇特且难以形容,但对我来说理所当然的感觉。

自我拥有意识开始,这个房间就是我的世界,我的全部。我固然知道外面有更大更宽广的世界,但我只是觉得,这个小小的房间也没什么不好。

这里不会冷也不会热,只要坐在这里就不会觉得疲惫,有水有电有网络,工作不需要出门,买东西也很方便。

而且,这里有诺姆陪着我。

她坐在我的大腿上,赤裸的皮肤相接触的地方传来了凉凉的舒适触感,我揉了揉她柔软的银色发丝,她随即像电动玩具一样发出了嘿嘿的清爽笑声。

——如果那个梦能够结束,我就能从这个房间里出去。

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应该说在梦结束的时候,阻挡在我和外面世界之间的“这个房间”本身,将会不复存在。

没来由的,我就是知道这件事。

我依然在这里,只是房间不在了,这样算起来,也可以当成是我去到了外面。

总感觉话题变得哲学起来了……说回正题,虽然我对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我还是有些好奇,当这个房间消失之后会变得怎么样。

我会变得怎么样,诺姆会变得怎么样,这个小小的世界……会变得怎么样。

只是,有一点点这样的好奇而已。


短暂的休息后,我将视线从稿纸一般纯白的窗外挪回了大腿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那我就不打扰西尔维娅你工作咯。”

其实她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我也觉得有人陪着会更好。不过没等我开口,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在我怀中飘起的几缕微凉的白色烟雾证明着她上一个瞬间确实在这里存在过。

她去哪里了呢,我不知道。

她经常这样留下一句话然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房间并不大,但客厅和卧室也足以容纳两个人的起居而不会拥挤,可我总是有一种这房间太大了的感觉。因为诺姆她其实并没有太经常待在这个房间里。

在我需要她时她就会出现,当我需要独处时她就会消失。虽然对我来说很方便,但她不是用完就丢的物品,我还是觉得有她陪着要更好。

她不会吵闹也不会添麻烦,很可爱,既能干又很温柔,简直是集全天下女孩子的优点为一身,是个十分完美的女孩。

但更加重要的是,我爱她。

我只是想让她陪在我身边。这和她可不可爱,完不完美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她是她,因为她是诺姆。

我很好奇她去了什么地方,于是放下手中的电脑开始在屋里四处踱步。

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是摆着餐桌的客厅,而隔着一张吧台则是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厨房,显而易见,这里并没有诺姆的身影。

拖鞋踢踏着木地板,将我带到了先前待过的卧室。拧下把手,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房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我拉上了窗帘。

不过诺姆也不在这里,那张双人床上的被子也还是我起床时的模样。

这之后我又找了阳台和卫生间,但都没能找到她,若不是这里有她用过的牙刷和毛巾之类的生活痕迹,我甚至会觉得诺姆是我想象出来的,是并不存在的幻影。

“……”

不知不觉间,我站在了房间的门口。

既然不在房间里,那就只有可能是出去了吧?我这么想着。

可我没有听到门打开和关闭的声音。

这扇门,和房间里的所有门都不同,不是玻璃门,也不是木门,而是唯一的一扇金属门。虽然我没有打开过它,但我觉得它打开和关闭时也是会发出声音的,可我并没有听到那样的声音。

在我的记忆中,这扇门似乎从来没有被打开过。

脚旁的鞋柜里放着不少运动鞋和休闲鞋,其中大部分是诺姆的,也有几双我的高跟鞋。

我从未出过这扇门,按理来说我并不需要这些鞋子,可它们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摆放在那里,甚至上面还沾了些泥土,仿佛我昨天还穿着它们出过门一样。

嗯……这也挺正常的吧。

也许是诺姆穿着它们出去了。

“嘛……反正过一会儿她就会自己回来的。”

没错,只要在这里待上一会儿,诺姆她就会回来,毕竟这是她的家。

她和我的……“家”。

这么想着,我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手指在键盘上咔咔地敲击着数百年没有改变过的字母,时间随着屏幕上显示的字数增多而缓慢流逝着。我觉得自己打字的速度并没有很快,但事实是,我已经写完了今天的量,但窗外的天色依然明亮。

要干些什么呢……

我发着呆,想起了昨天晚上和诺姆一起看的电影。我可以把那部电影翻出来再看一遍,但诺姆不在,我一个人看也没什么意思。

我滑动鼠标,反反复复点击着几个乱七八糟的文件夹。在无意间,我双眼的余光瞟见了那个被我藏在硬盘深处的东西。

“西尔维娅•塞巴斯蒂安……”

这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文件夹,也只有我知道,这里面以日期排序的文本文件的内容。

这是我正在写的小说前半部分的原本,同时也是至今为止的梦境的记录。

我犹豫着要不要打开它,将这些东西当做打发时间的工具应该不是什么好主意。

……随后,我双击鼠标,打开了位于文件夹最底部的文档。


「那是一个我无法理解的世界。那里比我身处的地方更加广阔,似乎永远无法到达尽头。我必须每天和无数与我外表相似的生物一起生活,这让我感到头晕和恶心,它们无处不在,躲不开,也逃不掉。可它们似乎并不理解我不适的源头,还想把我关进满是白色的笼子里,我讨厌那里。都说梦境是现实生活的照应,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来自己的生活中有什么东西和这个梦对得上。」

最初的梦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我努力回忆着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日期,待在家里总会觉得时间的概念变淡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一定过了很长时间,但每次读到这些简短的记录,都会觉得这些梦似乎就在眼前。

我喝了一口水,按照时间顺序一个个打开了后面的文档。


「我在那片白色中待了有一段时间了,渐渐地,我发现这里比其他地方要好得多。它们不经常来这里,只是偶尔会有同样白色的它们送来没什么味道的食物,我并不想吃那些东西。但很神奇地,即使在梦里我也会觉得饿,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会迫于无奈而吃下那些尝不出味道和原料的食物。明明是在梦里,我觉得至少这些事情应该由我自己决定。」


「这次来了与往常不一样的东西。一个并不是白色的东西少见地出现在了这个白色的笼子里,它好像是站又好像是坐在我身边,用应该是上肢的光滑物体包裹着我的手,让我感觉有些恶心。不过它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呜呜地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发出着奇怪的声音。这段时间很漫长,不过因为是在梦里,也许现实中其实只过了几分钟吧。」


「最近的梦总是没什么变化,虽然做梦的次数变多了,但总是一闭上眼就看到满眼的白色,就算是我也开始觉得无聊了。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是那些白色的东西来的次数变多了,笼子里变得偶尔会有些吵闹,我还是喜欢安静一点。」


「我不知道它们想要干什么,它们突然开始要我吃一些很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像是色彩鲜艳的小球,我以为自己依旧尝不出味道就把小球放到嘴里,可难以忍受的苦味一下子就在嘴里蔓延开来,于是我立刻将那些小球吐掉了。那些白色的东西突然变得十分激动,无论如何都要让我把那些小球吞到肚子里,甚至还用尖锐的东西刺我,那真的很痛啊!不过也许是被疼痛刺激到,我没多久就醒来了……真不想再做这样的梦了。」


「虽然说过不想做梦,但人一定是要睡觉的,于是那个梦也再一次侵扰了我宝贵的睡眠时间。那些白色的东西依旧想要喂我吃下那些小球,我一抵抗,它们就用尖锐的东西扎我。每次我被扎到不久后就会醒来,可我还是很困,所以没一会就又再次睡着,这样不停重复着,让夜晚变得无比漫长……我从没有如此害怕过睡觉,而且我觉得我的耐心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如果下次它们还要逼着我吃下那些东西,我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关上这份文档后,我吞了一口吐沫。

鼠标的光标缓缓移动着,停在了最后一份文档的图标上。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打开它,因为我知道这里面写着什么。它的容量比其他几份要大不少,记载的内容并非一天,而是好几次梦境的集合……而且是一些我不太愿意回忆起来的内容。

犹豫再三,我还是双击鼠标,打开了这份我有些抵触的文档。


「这是我的梦,所以我在这里做什么都是我的意愿……因为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么想着,我将先前在这里找到的一个握起来很方便的尖锐物体藏在了身下。很快,几个白色的东西和往常一样出现了,它们端着没味道的奇怪食物和超级苦的小球来到了我身边。

要怎么做呢……

虽然我紧紧握着那柄尖锐物,但我还没有决定具体的做法。要刺它们的话,说实话我不确定到底会不会有效果,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太多了,就连我手中握着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它们将食物交给我,可我手中握着东西无法伸手接过,再犹豫下去的话就会被它们发现我手里藏着的东西了……

“别,别过来……!”

我用尽力气喊出了自陷入这个梦以来的第一句话。

嗓子传来着火一般的剧痛,同时我亮出了手中藏着的尖锐物。

白色的东西们愣住了。它们手忙脚乱地想要夺走我手中的东西,然而在那之前,我先它们一步行动了。

咕呜……!

我将那物体尖端的部分,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疼痛——

那想象中的无与伦比的剧痛并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温暖……与舒适。

从耳边传来了声音,是人的声音。

并没有我能理解的单词,而是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有节奏的人声。

我很熟悉这个声音……我不可能不熟悉。

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在笑着。

理所当然,在那之后我便满身大汗地醒来了。枕边的诺姆似乎早就发现我的异常,在我睁开双眼时,自己正躺在她的怀里,在她温柔的轻抚之下,我不久便安定了下来。

自这次梦之后,我应该是发现了从梦中解脱的办法。那柄尖锐的东西就像是带我从梦境中逃离的方舟,每当我再次陷入梦境,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寻找那柄尖锐物或类似的东西。可似乎是上次我的突然消失让它们警惕起来了,我越来越难以找到类似的物体。

不过我渐渐发现,要逃离那里并不需要局限于那柄尖锐物,任何能对我——梦里的我——造成伤害的物体或行为,都能使我在刺激下清醒过来。其实也就和那些在梦里掐自己来让自己醒过来的行为差不多,只不过我的梦更加奇特,所以行为也要更加激烈一些。

——用尖锐物刺穿,用钝器砸碎,或者将关节扭曲到足以将其折断的角度。

最开始时,我还有些害怕,但在我确认了梦中的自己感受不到疼痛后我的做法就变得大胆起来。我尝试了不知多少方法,到了现在,我几乎是每当陷入那个梦境,都会第一时间寻找新的“逃离”方法,这似乎成了我在梦境中为数不多的乐趣。

好消息是,我做那个梦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觉得照这样下去,距离自己彻底摆脱那个梦也没有多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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