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村四年前亲手埋葬过一只蝉。
我站在体育馆入口外发呆，天已经转暗，鳞片状的云也作了粉橙色，但周围的蝉声依然不绝于耳。
体育课一小时前就结束了，后背出的汗也早干了，但岛村还没来。她有事先说好叫我耐心等待，于是我刚下课时，就没有跟着散课的人群，抱膝坐在地板上，观察起周遭。
高中时候的我是体育馆的常客，但我并不关心一层的篮球场，只熟悉楼梯的位置和二楼构造。大学的体育馆能感觉到设施比高中的品质更好一些，但我还没去过楼上，只知道上课时就看着老师，或者看着光滑的地板发呆。
把体育馆转了个大概，结构和高中的相比差距很大，唯一惊人相似的地方也许是一层地板，踏上去发出的闷响几乎是一样的感觉，这让我怀念起来。
室外的马路直通校区门口，栏杆不时抬落，把车辆放进来。我无意识又打开手机，随手滑动了几页桌面，却并没找到想打开的app，也没看见岛村的新消息，又熄灭屏幕放回口袋。
不一会，有辆白色轿车停在身边，微风刮过耳边，车窗缓缓降落，浮出了岛村的笑颜。
『不好意思久等了，跟欧卡桑借车的时候耽误了点时间。』
「没事没事」
不知为何，我很擅长靠发呆消磨时间。然而不知不觉话题就会滑向岛村那边，也许是这个原因，等了很久，见到岛村的一瞬间却并不意外，只多看了两眼岛村的嘴唇，便平静地搭上副驾驶。
岛村坐在驾驶位上。莫名有种变得成熟的感觉，于是我不由自主瞥了过去，却又仿佛只看见一个和我同龄也同款发卡的女孩子，在炫耀着她一个月前取得的驾照。
『安达亲，记得安全带哦』
我光顾着沉浸在微妙氛围之中，回过意识才想起熟悉又陌生的安全带，我熟练地把安全带拉到那个插槽边，可插下的瞬间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好像身体忽然就和岛村分开了一样，产生了距离感。但车辆开动带来的推背感又一下子覆盖掉了原先感觉。
这四年好像有一些变化。比如，当初是我骑着自行车，载着岛村。岛村会环住我的腰，而我会慢慢骑过夕阳下的桥。现在好像都反了过来，贴着背的也不再是岛村，街景也流动得更快了。
岛村会带我去哪呢，她没说。我第一次成为乘客，意外地有种把生命委托给驾驶者的感觉。可是，岛村的视线只是一直盯着前面看，双手也摆在方向盘上。夕阳的残光时不时在她脸上和手背上流动，我下意识看向前方的风景：
「岛村今天过得还好吗」
『嗯...一般。其实，借车的时候和妹妹闹了点矛盾』
「妹妹吗」
『妹妹非想做第一个搭我车的人，我直接说不行，然后她就拉上社一起闹，头疼。最后我只好说下次带她们去吃可丽饼』
「做得对。」
『嗯...?安达的语气有些奇怪呢。』
岛村难得给了这边方向一瞬的视线。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像小狗。』
我...小狗.....
不过岛村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说我像小狗了。只是平时说了的话都会顺带摸摸我的头，但这次...什么也没有。岛村还是一下子就回到原来的视线方向；我也缓缓抬起手，聚焦手心，让流动的街景模糊掉。
「去哪吃饭呢？」
我盯着自己的手指甲看，小声问道。
『来我家吃吧。』
「啊？」
『开玩笑的。平时总是坐公交地铁，有点不太认路。安达想去哪呢？』
我忽然又要去面对眼前的街景，可脑袋里却一片空空，没有提前做计划的我，好像也失去了主见一样；安全带更像个束缚，连手也没勇气伸向那边。
「哪里都可以。」
『啊...这样说就有点头疼了。我现在只是在凭着记忆回去，会不会迷路...』
「明明是岛村说的接我去吃饭。」
岛村略带尴尬回了个微笑。
一直不开车内灯，昏暗的气氛让我有种漂浮的不安定，但岛村只是一直顾着看前面，我也知道是为了安全，但还是有些不耐烦，想尽快结束这段旅程，把岛村变回原来的模样。
我又望了望她的手，比我圆润一些，但留了指甲做了丁香色的指甲油。岛村说和我牵手会有些骨感，但我自己试了试还好，可能是我牵的时候比较用力...？
「那我看看附近有什么餐馆吧。」
我在地图上看到一家居酒屋，但想到岛村要开车就划走了。手指无意识地划着，记忆却在想着半年前第一次和岛村喝酒的事。
在小时候会觉得那种地方对自己而言太过成熟，有一种仰望又不愿靠近的感觉。可感觉自己都还没长大，年龄就无情地跨过了二十岁。我并不觉得酒好喝，但两人一起跨过什么界线的氛围，脑袋好似慢慢飘起的感觉，看到岛村比我更先一步面部通红，变换语气的样子...
所以我还是很喜欢和岛村一起度过夜晚。但高中我只能用电话听她声音，升了大学才多了相聚的机会。不过以往都是坐地铁去些商业地带，今天才被岛村接车。
『...安达还在纠结吗？』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车辆速度慢了下来，手指也不知何时停在了屏幕上。
「啊没有没有，刚才走神了。啊...这家墨鱼饭怎么样？好像...前面再过两个路口右拐就到了。」
『好的呢。』
岛村答应得很轻松，然后再次加速，接近目的地。我的心跳也有些加速，不知道手和脑袋哪个更着急，也许是手吧。看到岛村拉了刹车，就急忙解开安全带，握住岛村的手腕。
「...可以牵手吗？」
我下意识就模仿出了四年前的语调，明明早就无需再征求同意。
岛村终于把头转向这边，顿了半秒，而后用着照顾幼儿园小朋友般地语气笑着回答：
『牵吧，没关系。』
「...岛村又把我当小狗了？」
『嗯？....嗯。』
我本可以直接接受，但岛村嗯了两下，反让我有些羞耻，下意识带着身体也想钻过去，可是距离太远，只能碰到岛村的左臂，于是她就顺势把温温的手掌移到我的头顶。
车外的人行道依稀有些行人，但车内十分安静，能听见摩擦头发的声音。放松的感觉使我我情不自禁闭上双眼，我用全身心去感受，因为觉得时间很短暂，随时会下车，哪怕不小心漏出娇声，也选择无视，只想去珍惜每一个瞬间。
没有画面的世界，只是变得更加温暖。
能听见岛村的呼吸声。
她此刻在看哪里呢。在看我吗。我试图睁眼确认，但眼皮稳如泰山，维持了一两分钟。
『满足了吗？』
「应该...」
『手有点酸了，还要扶着安达的头。』
「如果在后排就好了。」
『唔...还是先吃饭吧？』
我想到外面还是有行人的，考虑到目光，这时忽然两人到后排确实有点奇怪。
「好吧」
我们一起走进了餐馆，室外夜色垂暮，室内暖灯光照：而交接的门帘上，带着最后一点夏天的热气。
*****
我最近发现安达的一个小规律。
安达越饱，手越软，脚也越安静。
脚的话并不是指安达会跺脚，而是会微微地紧张，并起两脚，时不时会轻轻摩擦地面，尤其是我视线转向她的时候。不过我已经接受这样略带紧张的安达了，像是种，防伪认证。
安达选了四人桌，但并不坐对面，而是坐在我旁边，显得像是我们在等人一样。安达很黏，但又好像带了点刻意，保留了点距离，给我若即若离，稍稍带痒的感觉。
平日近距离的时候也是，比起牵手，更喜欢头发接触，轻轻地和我并肩，但又不明说，于是干脆我来主动一些，贴得更紧密一点。
吃完了，我跟安达确认眼神。
『手』
安达起初愣了一下，我晃了晃手掌示意，然后安达才扣住我的手指。我本意是想绕过她请求牵手的环节，可能是因为话太短了吧。
所以果然变软了，少了骨头相碰的感觉，安达的手腕一直都比我细，但稍稍小麦色一些。今天的街道似乎提前安静了下来，车流声配合气温，给人冷冷的感觉，心脏也莫名有些向外钻的感觉，轻撞起胸腔，以至于手上也感觉到一点膨起的脉动。
安达会感觉到我的心跳吗，好奇起来。
『我们现在心率谁快一点儿？』
「你」
『嗯？为什么...』
「学你说话。」
吼？我有点儿愣，但看她微表情，好像我的反应正中她下怀一样，是刚才的报复吧大概。
『学得还真好。』
我下意识把手臂靠得离安达更近，这样能不能感觉到脉动呢？但微微冰凉的触感妨碍我感受脉搏了，那，算了吧。
我并不是固执的人。
有点散漫。对待学业也是，对待车子也是。
学车时容易开着开着就不集中，以至于驾驶的唯一安全确保方式就是多刹车，上路以后也总是看上去不太合群，一直慢吞吞的。
最近网上流行起mbti测试，我拉着安达测，但她不愿意。我测试的结果是infj-T。
给了我一个老头的形象。
嗯....
那么安达会是小狗吗，大概要对应哪个呢？
我也不太清楚，
发呆太久会被安达注意到，我回过神来，安达那侧刚好是家手作面包馆，但似乎因为店面比较深，没有像普通甜品店一样张扬地散发浓郁香气。
安达这几年没有换过发型，我甚至会好奇国中期间她是否也是这样自然卷的短发，但安达的态度似乎就像低调的面包馆一样，我能时不时闻见自己头发的气味，安达的却要钻进去才有感觉。
也许是我嫉妒她的微冷气质，趁她不防备就凑到耳边，轻抚头发。
『去～～哪，呀？』
拨开几束耳发，向安达耳蜗送了气。
安达耳根一下子赤红起来，牵着我的手忽然僵住，脸上紧绷的样子像是在掩饰。
意外的是。
这次从她手腕那，传来了有力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