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上映出我下撇的眼角和嘴角,我从小就是一副看着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刚长到肩膀处的头发随着火车的震动微微摆动,后颈稍稍有些痒。
大学四年我一直想要重新养起长发,但最终都会在不怎么长时就去剪掉。
从小学之后就没有留过长发,即使离开了学校,已被规训的心也很难再飞奔在自由之间。
大学毕业后我故意选了离家较远的城市工作,这是我一点儿小小的反抗。
我一直都是在别人的安排下理所当然地度过着人生,我的一切仿佛都与我无关。
虽然选了离家很远的城市,但我不能直接在网上处理租房事宜,只能在家人的要求下先去表姐那里借住,我的小小反抗也未能完全。
说起表姐,我和她一起度过的时间少得可怜。
我和一辈的表哥表姐们都有一定的年龄差距,所以活动时都会被和下一辈的孩子们归到一起。
我和与我年龄相近的孩子们也不太亲近,我理解不了他们的游戏和网络上的流行语,而且我觉得我的内心实际更想亲近表姐。
从记事起我就没怎么见过表姐,基本只有春节期间能见到。
在过年期间她总会有些不自在,我觉得是因为那不大不小的年纪,收长辈的红包不合适,想给下一辈的孩子发红包却做不到。
在我步入小学时,表姐正准备着要去往名为大学的机构,彼时的我尚不能理解这一大一小间流动着多少的岁月。
如今唐突过来打扰,让我内心感到不安。
但家里人觉得亲戚之间这种帮助理所当然,没有收入的我没办法,也不该表达自己的不满,我的选择和倾向无足轻重。
火车平稳的往前开着,我对前进的火车、流动的时间和模糊的未来都是这样束手无策。
我的人生和我本人没有多少关系,我只是该上小学就去上小学,然后是中学和大学,再到如今。
窗户外遥远的房屋内的光在移动的火车上看起来像是一条条模糊的线,正在飞快往后面游去。
水泥墙壁进入视线,火车平稳进站,然后缓缓停下。
我从座位底下拉出行李箱,因为不怎么够得到架子,又不想让人帮忙,所以我一上车就把行李放到了下面。
因重力作用而下坠的双肩包的背带让肩膀有些痛,我抖了抖沉重的包,让它位于更合适的位置上。
跟着指示牌一路走到了出站囗,道路上吹来的凉风让我长舒了一囗气。
我站在原地四处张望,视线被一个靠在栏杆上的女人吸引。
一头黑色长发轻轻随风摆动,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右眼眼角有一颗痣,表姐在我的印象中一直都是这么漂亮。
表姐穿着简单,一件黑色短袖,一件水洗蓝的牛仔裤,一双运动鞋。手袖下露出白皙的手臂,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没有带任何饰品,指甲也剪得很规整。
微微仰头发着呆的她似有所感,和我对上视线后朝着这边走来,表情也有些不自在。
“表姐……”
“嗯……”
表姐伸手想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我连忙说我自己拿就可以。
她也不过多纠缠这件事,只是带着我往地铁站走去。
我的眼神不停往表姐身上瞟,上次见她是过年的时候,她给我的红包我一直好好收着。
同时我也庆幸没让表姐帮忙拖行李箱,不然现在两手空空,表情不自在的就该是我了。
扶梯缓缓往下,里面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我不清楚是为什么。
“冷吗?”
“啊……有点,还行。”
表姐微微侧过脸,我把眼神转向另一侧。
电子指示牌上写着下趟车还有两分钟,广告牌上有着我不认识的明星的照片,还有我没听说过的产品。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和表姐说些什么,果然我的到来是会打扰到她。
“今天……坐车累吗?”
表姐开口问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还行,就坐着,也没什么累的。”
地铁呼啸而过,随即缓缓停下。
慌忙进入地铁内的我站在表姐身边用两脚顶着行李箱。
晚上的地铁依然有很多人,很多人都一脸疲惫,眼神空洞,显然是才刚下班。
现在已经挺晚的了,我以后也会过上这样的生活吗?
挤在人满为患的地铁上,和往常一样随波逐流,被推向哪边就去往哪边。
地铁突然的晃动让我失去了平衡,手抓着杆,身体却歪向了一边。
稳住身体后,腰间传来的温暖触感让我的脸微微发烫。表姐将手收回,帮我把向前滑了一截的行李箱拉了回来,但是并没有交给我。
我改用双手好好地握着栏杆,表姐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握着拉环。
她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怎样的心情。印象中表姐就是这样,永远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无从猜测她的想法。
我偷偷打量着表姐,想着她是不是不太高兴。
她没拒绝我来借宿让我觉得有些意外,但又感觉是在情理之中,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我会跑到这座城市,离家远只是一个理由,毕竟能满足这个条件的城市很多。为什么偏偏会选择这里呢?
某种个一无二的理由我只能将其深藏于心,偶尔流出的丝丝情感也被我以合乎世俗的虚假外皮包裹着,能以表妹的身份偷偷靠近表姐已经让我感到满足了。
我必须藏起这种情感,不然某种维持至今的正常表像会被打破,跨越不甚清晰的分界后,我内心偏离世俗又饱含生命力的感情就不知能否被允许继续这样存在了。
“到了。”
表姐拉着行李箱往外走,我紧紧跟在她身后。
行李箱的轮子辗过偶有细碎石子的道路,汽车从身边快速驶过,轮子碾过同样的柏油路,发出的声音却完全不同。
我将大拇指放在双肩包肩带下,感受着背包的重量,另外四个手指不停摩挲着背包肩带。
“饿吗?”
“嗯。”
我发出着否定的声音,在表姐的余光里摇着头。
“嗯”是一个含义很丰富的词汇,我很喜欢这种多样又单纯的表达方式,不同的声调和尾音可以表达多彩的情感。
可是从小在其他大人面前这样就只会被训,会被说扭扭捏捏的。
只有表姐从来没有这样说过我,我如今也只有在表姐面前才会这样单独使用“嗯”这个音节。
无人值岗的保安亭一片黑暗,保安亭的门与墙上的污渍与划痕、拦路的杆上掉了的漆,都是岁月抚过后留下的陈旧。
我紧紧跟着表姐从一旁的道路走了进去。
钥匙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随着开关按下的啪嗒声,灯发出着嗡嗡声和光亮。
房间内和表姐身上是同样的味道,我心绪躁动的同时又感觉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