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讨厌小孩的我没有拒绝呢?为什么讨厌和人共处的我没有拒绝呢?为什么讨厌麻烦的我没有拒绝呢?
想不出确切的答案。
我和表妹之间没有多少确切的回忆,和她共处的时光稀少而零落。
这个辈分和我相同,年龄却更接近下一辈的表妹和我一样,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出生时我在父母的带领下去看过她,很难看,我对她和我是同种生物这一事实没有实感。
再次见她时,她长大了些,在外貌上明显更加接近人类了。
但我不懂该怎么对待她,因为她又听不懂我说的话,试图跟她交流是徒然的。
大人们让我上前去看看她,于是我走上前去。
我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只是愣愣地伸出食指想戳戳她白嫩的脸。
但她却伸手握住了我的食指,整只手才握住我一个手指。
随后她开始“咯咯”笑,大大的眼睛很明亮,让我有些出神。
大人们说她很喜欢我,我并不理解,这小小一只的生物也是有感情和偏好的吗?明明她既不会说话,也听不懂我说的话。
食指上传来温暖而柔软的触感,像是一片叶落在水面上,平静的水间荡漾起异样的波纹。
如果说人生的一切都是早有注定,那我觉得这一天也许是某种既定的相遇,某种必然的起始。
再次见到表妹是在她的周岁宴上,她含着手指坐在正中间,一堆意义不明的东西围绕着她摆放。
我不能理解这种诡异仪式的意义,连话语中的意义都理解不了的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
我抱着手站在人群前方,想着她如果拿了那些钱的话那些钱是不是就是她的了。
但她只是坐着,一只手放在嘴里,一只手撑在地上,像是完全听不到周围大人的呼唤。
这也对,毕竟她根本就听不懂嘛。
突然她开始有了动作,双手撑在地上开始爬动,然后直直的——朝着我爬了过来。
“嗯?”
我对她这一举动充满疑惑,周围大人因这一意外而哄笑着。
她伸手抓向了我的脚,我觉得这种居高临下很不礼貌,于是蹲了下去。
在大人们的要求下,我抱起她放回原处,这还是我第一次抱她,很轻,让人觉得没有实感。
我这次不再站在最前方,只是从人与人的缝隙间向里张望。
表妹理所当然的朝着她妈妈的那个方向爬去,然后碰到了她妈妈面前的东西,那就算是她抓周抓到的了,就是她的了。
在人群之外的我没能看清她这次抓到了什么。
我不喜欢小孩,我觉得很吵,而且那种生物听不懂我说的话。
不过表妹好像不太一样,虽然也理解不了我话语的样子,但是她很安静。
我没见她哭闹过,还是说在我面前就不会哭闹呢?我不能确定,我不知道她平时是什么样子。
记得在高三的那年寒假,就放了一个星期假。
同往常一样的新年,周围人开囗问的都是成绩方面的问题。
一群吵闹的小孩嬉笑着四处拜年,大人们笑着给他们发压岁钱,当他们来到我面前时,我不知道自己是该移开视线,还是该就这么略带尴尬的望着他们。
我至今没能学会收发红包时的那种来拒去留,推推拉拉的人情世故。
这只让我更加讨厌小孩和空气中硫磺燃烧过后的味道。
好不容易熬过之后,我想直接回家去,打麻将的大人和放鞭炮的小孩都吵得我心神不宁。
但我在走过客厅时又因那个小小的身影而驻足。
她今年好像是上一年级了,我鬼使神差地朝着她走了过去。
表妹,我不太理解这种由并不算直接的血缘建起的联系有什么意义,但这小小一只的体内确实是流动着和我有些许相似的因子。
我蹑手蹑脚地坐到旁边的沙发上,但她仍是注意到了我的到来,我很担心她会因为陌生大人的靠近而跑开,毕竟我其实是没怎么见过她。
她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跑开。说起来,刚才吵闹着四处拜年的小孩里并没有她。
稚嫩的脸上表现着认真,握着笔的手有些生疏。
与其说是在练字,倒不如说是在画,一笔一划照着字帖上画。
这好像就是她的寒假作业,为什么过年期间还在写作业呢?
“不去玩吗?”
刚才的那些小孩不再放鞭炮,改玩玩具枪,唯一不变的是吵闹。
“嗯。”
似乎是否认和反感的意思,表妹好像是因为这种有些扭捏的表达方式被训过好几次,所以在大人面前她基本不会再这样了。
意思是在她的世界里我还算不上是大人吗?
“你不去玩吗?”
她看向传出麻将碰撞声和笑声的房间,把我的问题以同样的方式抛了回来。
我对这小小一只的生物真的听懂了我的话感到有些错愕,对她和我是同种生物有了清晰的认知。
我也看向那个房间,原来她有把我和大人看作一个阶层吗?
“嗯。”
我学着她的样子表达自己的否认和反感。
她睁着弧度柔和的眼睛望着我,随即低下头在字帖上写写画画,只是时不时抬眼偷看我。
表妹经常会因为表达不够直率和表情忧郁被训,但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虽然她表情看起来总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但其实从眼睛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情绪,只是那些居高临下的大人不会平等的去看待这个孩子的情感。
时近八月,中午热得让人不适应,但早晚温度又会下落,下过雨后甚至会有些冷。
今天天气很适中,微微吹着些凉风,让人觉得很舒服。
我看着空无一物的夜幕发呆,想着过去和表妹寥寥可数的时光。
眼神下移后就看到一个女孩拎着个行李箱站在车站前望着我,那个行李箱算是中等偏小的那种,但在表妹身边就显得大。
我印象中她就一直是小小一只,她就要步入社会的事实让我有些无措。
她有些拘谨地跟我打招呼,漂亮的眼睛依然是那种柔和的弧度,但是表情看起来甚至比小时候还要忧愁。
她没让我帮忙拿行李,两手空空的我走在前面感觉有些不自在。
在有些拥挤的地铁里我又开始烦恼起来,我租的房子只有一间卧室,房内是双人床,可睡在一起不太合适。虽然不太明显,但表妹已经是成年人了。
我在想我去睡沙发的话表妹会不会接受,她从小就是不擅于接受善意的类型,太过照顾反而会让她不适应。
世界上有着理所当然和不以为然。
表妹是那种会想着如何回报的类型,这是种难以摆脱的心理负担。
地铁突然晃动,她失去了平衡,我赶忙伸手去扶。
表妹和以前一样轻飘飘的,但是很温暖,也很柔软。
杂乱的感情让我有些烦躁,我对表妹的情感没有任何正确性和合理性,但我总是难以克制的想靠近她,这样的行为能否被原谅呢?
她如果知道了会跑开吗?会远离这种不合常理和世俗的情感吗?
我不知道,同时也开始怀疑自己明知不方便却还同意她来借住的私心和不良用心。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滚动着,表妹背包上下晃动发出的声音围绕在耳边。
打开灯后,不大的房间尽收眼底。
我一个人住当然不怎么讲究,但我知道表妹要来,花了两天收拾房间,这才有这种整洁和有序的假象。
表妹很郑重地打量着房间,难免让我有些紧张。
“怎么样……”
“嗯……”
含义丰富的音节让我不知如何理解和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