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千华

睁开眼睛，看到被子上洒满了明亮的阳光。

这不是自己的房间。这也不是自己的被子。有陌生的味道。

略略迟疑，一侧头，看到她的脸。

微微惶恐中瞬间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风雪。寒冷。她的拥抱。她的手。自己的眼泪。

忍不住又闭上眼睛，好像早上舍不得从梦里醒来。

却听到她轻轻的说。早上了。

只能睁开眼睛。她已经坐起来。自己的衣服，叠得好好的，放在旁边。

外面阳光灿烂。依稀有春天的感觉。阳光照着白雪，映出柔和的光辉。

穿好衣服，跟着她走出去。原来这是她的房间。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庭院很小，却又幽深。池塘旁边种满白梅，此时正盛开。

片片花瓣落于雪上，一样的纯白，一样的轻盈。

看到她移动脚步，向外面走。稍微犹豫一下，也就跟着她的步伐。

她走几步，又停下来，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右手，伸向自己这一边。

不由自住的握住那只手。立刻被反扣，又是心中悸动的温度。

只是，好像已经不再紧张。心跳都变得平静，呼吸也一样，就连手指都不会再颤抖。

和她并排。十指相扣。

十六夜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其实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竟来到昨天自己走出去的那道后门。

她伸手将门推至全开，然后回过头来，说，十六夜，以后一个人不要去山上。

抬头看着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甚至忘记问。

你昨天上山，一定觉得心情无比轻松吧。其实这整座山是许多妖怪的骸骨堆积而成，残留的妖气会诱惑上山的生物。迷路了，就走不出来。尤其，你是人类。

十六夜只好点头。然后她又轻轻说，如果要上山，就记得跟着我，不要离开。

又觉得迷惑，不过还是跟着向山上走去。

不过片刻就明白过来。自己会被迷惑，她却不会。因为，她很强大，和那个男人一样强大。那个男人是猛烈飓风，她是无边花海，同样可以吞噬世界，只是方式不同。

她走得不快不慢，而且始终牵着自己的手。

只觉得阳光漫漫，拍打心脏，无法言喻。

走到半山腰。她领自己坐在悬崖之上。突出的岩石像个小小的平台。两个人坐在上面，刚刚好。

她的手，若即若离，环住自己的腰。两个人不说话，只是一同看向山下的城。

冬天下午的阳光。宛如谁的眼神，温柔的看着这世界。她的影子，淡淡的，遮住自己。

总是沉默，又忍不住想说些什么。

可是，说什么。如何开口。她叫什么。

有些局促。有些沮丧。不知道该如何问，更不敢像她那样直接看着自己的眼睛，然后说，名字。

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声轻语，怪怪的，失去控制。

夫……夫人……

她听到了，然后笑起来。

千华。

恩？十六夜跟随语尾，无意识的反问。

千华。我的名字。

夜色渐临。不自觉的依向她那一边。

看着亮起灯来的城池，像一盏很精致的灯，轮廓从明亮到暗淡，次第消亡，如此美丽。

天空里一弯月亮，寒冷的白色，有一些星星，宝石一样。

听到她的声音，轻轻的。

十六夜。我们就这样，不回去了吧。

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其实，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她眺望着那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然后低头看着自己，表情平静，似隐藏深深微笑，夜色中明媚无双。

走吧。起风了。

看着她伸手过来，拢紧自己衣服的层层领子，拉着自己的手，慢慢走下山。

虽然是黑暗的夜，她却完全可以看清楚路，只是走得很慢。

因为自己走得不快。

被夜色包围，被她牵着手，一步一步，心中忽然就被什么东西充满，好像一个装满糖水的罐子，发出声响。

忍不住的叫她的名字。

千华。

她停下来，回头看着自己，等待着自己说出下面的话，然而自己却没有了下文。

其实，本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想叫这个名字，嘴唇微微一动，就已经叫出声音。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露出安心的笑容，近得仿佛要亲吻到自己一样，然后又拉着自己往山下走。

十六夜就觉得像是拥抱过幸福一般，想要流泪。忍住那满满的泪水，心里反复默念的，是她的名字。

千华。

千华。千华。千华。千华。千华。

如同看见开满野花的旷野。天空流过云彩，被阳光填充。空气是暖的，微有香味，甜蜜得让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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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by刀仔，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