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南国

回到城中，被抱进她的房间。

忽然又变成那看着她就会心跳失常的人类，被她抚摸手指脚趾，热量涌上脸颊。

她伸手拉开柜子，翻出许多瓶瓶罐罐，自己就睁大眼睛看着她。

好像听到她心里的问题，她微微一笑，说，妖怪的药。

透明药膏，有些轻微的香，一点点涂抹在自己的伤口上。冰一样冷，然后疼痛就消失。

接着就被她拥入怀抱。两个人一同倒在塌塌米上，她拉过被子来，轻轻盖好。

看着被子上深蓝色的菖蒲花，蓝得发紫，忍不住就想到她额头的月牙。

于是自己就转过头去看了。

她的微笑，已经看过千百次，然而还是一直看一直看。

她抱住自己，抱得很紧，于是身体都蜷缩起来，好像婴儿在母亲的怀抱。

不由自主的说，千华，你好温暖。

听到她笑出声音，手指捧起自己的脸。

十六夜。温暖的人。是你。

似乎是听到了这句话。然而也可能没有听到。只顾着沉沉睡去，梦里照满初夏的阳光。

半夜里醒过来，夜色中，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神。贴得很近，又被她的气息融化。

她的手指伸过来，替自己把头发拢在耳后，然后用一根食指描画自己脸的轮廓。

她的嘴唇。轻轻动了。

哪。十六夜。要不要去夏天。

十六夜微笑着说，可是现在春天才刚开头。

我带你去南国。

还来不及说好，就已经被她抱起来。

她的庭院。梅树都绿了枝头。淡淡月光，镀一层银边。

没有时间说话。只是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风，眼前的高挑女人，忽然就化身白色巨犬。

她回头望，血红的双眸，好像要将人吸进去一样，诡异的美丽。

十六夜走过去，轻轻拉住她的皮毛，感觉身体被风托起。再度睁眼，原来自己已经在巨犬背上。

紧紧的抱住这温暖的巨兽，蔓延无边的白色，要将自己淹没。

指尖传来谁的心跳。是她的，还是自己的？为什么只有一种节奏。

十六夜舍不得睁开眼睛。

遥远的南国。遥远的初夏。遥远的旅途。和她一起。

宛如一个优雅的梦境。

她和她，躺在长草之中，仰望蓝色天空。云朵珍珠色，慢慢游动，好像有生命的一样。

长草之中，开着野花。深红。蓝紫。纯白。不知道哪一种。香味悠远如天涯。

感觉到她的手握住自己的，于是自然的反扣住她的手指。

哪。十六夜。我们就这样。不回去了吧。

好啊。

声音漂浮空气之上，不真实，不确定，却觉得圆满。

翻一个身，千华伏在十六夜身侧。近得就像在亲吻她一样。

十六夜。你爱他吗。

十六夜露出微笑，说，你呢。

于是再没有别的对话。互相拥抱，如同母体中依偎在一起的胎儿。

初夏。斑斓的颜色。没有风雪，没有寒冷，没有疼痛与别离。只有阳光和鲜花，风微醉的温度。被世界拥抱，连灵魂深处都温暖得开出花来。

在长草之中睡过去，然后又醒来，深蓝色的夜空近得伸手就可以触碰。

星辰闪烁，一条牛奶色的银河贯穿天空的正中。越看越模糊，越看越沉醉。

千华还在睡，呼吸均匀，神色平和。

似乎是第一次，自己醒着，她睡着。十六夜小心翼翼，看这甜美的睡颜。

想起初见，那双淡金色的眼眸，冬雪后寒冷的空气里凝望自己。想起那肆虐的雪岚，失去意识前的拥抱。想起手指上残留的栀子香味，和要灼烧人的体温。想起黑夜里空无一人的废弃城池，抓着她的袖子，不能停止的眼泪。

仿佛双生的花，收紧花苞和枝叶，秘密生长。终于某天，看得见彼此的脸，得到盛开的能量。

如这勾紧的十指，温暖彼此。

重新躺在她身旁，望着天空的银河，感觉自己漂浮其中。

这秘密的初夏，温暖的初夏。漫漫的长夜似永不会被黎明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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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废话：如果只愿意接受完美结局的话，请不要往下拉了。以上已经可以足够作为一个完整的美好结局了。所谓“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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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尾声

或许这些都是梦吧。

谁是醒的。谁又知道。谁又在乎。

犬妖即将和龙骨精开战。而十六夜因为要生产，只能回到相对安全的人类城中。离开的时候，忍不住一次一次回头，每一次都看到千华那深不可测的眼神。

后来十六夜生下孩子。死去。又为天生牙所救。

后来房子陷入熊熊火海。十六夜披着火鼠裘逃出来，跌进千华的怀抱。

后来那个男人死了。

后来十六夜也死了。

故事的结局多么的简短。甚至不用换一口气，就能娓娓道来。

只是那醒着的人，似已经死过。

十六夜。后来的故事你不用听。后来的故事不值一提。

后来的我，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十六夜。我们就这样。不回去了吧。

我总是问你这个问题，你的眼睛里总是微微的惶恐。假如那些时候，假如任何时候，我真的抱着你去向未知的远方，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只是说假如。假如。

我说，不让你去他那里。可是最后，我看着你的目光逐渐黯淡，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伸出手。

你曾经说，我的手很温暖。

其实温暖的那个人，是你。

谁也没有的城里。你仅仅穿一件里衣，就跑过来拥抱我。

十六夜。温暖的人，是你。

十六夜。

就像以前一样，还是常常叫出这个名字。幻觉回到那个唯一的初夏。

那个温暖夜晚，长草之中，你半坐起来看着我。我知道你醒着，我只是舍不得睁开眼睛。

后来你又睡过去，我看着星星清澈又微弱的光芒，落在你脸上。刹那间竟以为我们已不在这尘世的任何地方。

十六夜，你一直都是我第一次见你的那般模样。纸门后，风雪中，夜晚，白昼。

一次又一次，紧紧握住你的手指。情愿就这样永远都不要再放开。

可是永远。什么是永远。就连初夏，都不曾得到过任何永远。

最终我打开了冥道。

可是，我只是望着那黑色入口，停步不前。

你是否在这黑色通道的那一头？或者已经去向某个陌生的世界角落？

我此去，是为寻找？是为拯救？是为乞求？还是说，只是眷恋你的微笑？

他之于你，是什么？我之于你，又是什么？

眼睁睁看着冥道重又关闭，我竟没有踏出去半步。只是觉得手指冰冷，心里空荡荡的，早已了无一物。

你是否死过。你是否生着。你去了哪里。你在什么地方。你变成了谁。其实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回不去了，那个南国夏天。

我回不去了。

十六夜。

这个名字很漂亮，是明亮的满月。然而不像你。

十六夜。

只能在心底默念你的名字。因为我的手心空空如也。

十六夜。

我偶尔会经过南国，却再也不忍心凝望那开满花的草丛。

十六夜。

如今我一个人。住在这空旷华丽的城内。

十六夜。

深夜里我觉得寒冷彻骨。火焰，妖力，鲜血，都无法温暖我的心脏。

十六夜。

你也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