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晨曦

指尖是冰冷的温度，她的温度。想起曾经无数次她握着她的手，初夏一样温暖。

而如今，她斜倚在墙角，露出苍白的微笑，看着她。

感觉眼泪要又流下来，于是不停的深深吸气，逼迫它们退回心底。

内庭。正中。

那个点了灯的明亮房间。十六夜踏上去，推开门，迎上一群法师错愕的目光。

法师们席地而坐，手中握着锡杖和念珠，围成一个环型。

正中央的那个年轻法师，此时惊的停止念动咒语。

房间里了无一物，只是地上以咒符画出五芒星的形状，房间周围放着清洁的水碗和盐碗。

要如何做，要做什么，十六夜不知道，只是手动了，脚动了，门边的长刀就拿在手上，挑翻水碗盐碗，踢开地上的符纸，符纸好像落叶一样，斜斜飞起。那长刀刀尖，就抵在年轻法师的眼前。

法师再次念咒，发现丝毫无用，惊得呆了，手里的锡杖也跌落，声音颤抖，你，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

十六夜握紧手中的长刀，朗声说，我不是妖。我是人类。

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觉得千华一直在身后，将自己紧紧拥抱。否则，自己怎能穿着里衣面对这一群陌生男人。自己怎会拿得起长刀。自己怎么会没有害怕没有紧张。

因为是人类。从来没有如此的感动过自己脆弱的身份。曾经偷偷的向八百万天神祈祷，假如自己不是人类，假如自己是强大的妖。

可是。强大的妖，也被困在结界内外。而自己，可以只身进来，推开门，拉住千华冰冷的手。可以用长刀，指向法师的鼻尖。

因为是人类。

法师的脸，惊愕不解，眼底却满是乞怜的神色。脸上其实稚气未脱。只能算是个少年。大约是天赋超常，修行得法，四处为人除妖，到此地后为豹猫族的妖怪设计，以为作孽的妖怪是犬妖，于是集合众多法师，千方百计设下结界，囚禁住千华。

此时他心中又在想什么。十六夜已经不想知道。看到他的脸，好像落进陷阱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周围的法师都惊呆，没有动作。

失去缔结者的力量，又失去洁净之地，结界衰弱，最终崩溃。

也许是直觉，也许是本能，感觉结界消失，十六夜手中的长刀当啷一声落地，转身往中庭跑去。

不想管那个法师会如何。结界已破，危机已解，于是再也不想管之后会怎样。

循着来时方向，推开那纸门，千华站在门后，已经是神色如常。

自己的单衣在凌晨的风里飞起，露出光裸的脚踝。头发结起，后颈一片冰凉。袖子挽至手肘以上。

但是为什么，不觉得寒冷，甚至觉得比身处温泉之中还要暖。

千华把衣服解开来，披回自己身上。一双手细细整理领口，还有层叠的袖。手伸过来，拉开结发的绳子，又系回腰上。

不能动，只愿看着她，为自己整理长长的黑发，只愿看着她，为自己系紧复杂的腰带。只愿看着她的神色，她的眉眼，略有憔悴，然而说不出，说不出那种惊心动魄。

十六夜。她抱住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

没有说其他，只是叫着自己的名字。

十六夜。温柔的声音，耳边不停息。

眼泪终于忍不住。用力抓着她的衣袖，吸气呼气，节拍混乱，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稻草。

十六夜。你的手指在流血。

听到她这么说，听到她试图查看。但是不放手，只是紧紧的抓住她。

听到她叹气，轻轻的笑，重又将自己用力抱紧。

城里喧嚣，听到飓风切开空气，听到叫喊声，嗅到毒爪的气味。

大批妖怪军队从四面的山上潮水一样涌过来。瞬间充满这破败的城。

以为他们只有三只妖怪，一个没用的人类。以为他们营救以后力气耗尽。为了他们那逃往东方的主人们，争取最后的时间。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妖气冲天。

被丑陋的妖怪包围。甚至看到他们武器上隐隐血光。听得到他们的咆哮。

十六夜只是依在千华肩头，看她的侧脸。

她抱着她，在空隙中穿梭，指尖挥出长长的光鞭，是刀刃，是剑锋。她抱着她，在大群大群的敌人中，如同舞蹈。

没有说十六夜你要好好的。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她的手，紧紧揽着自己的腰。

这金色的光鞭，好像流动的墙，把她和她，围在中央。

已经完全忘记，这是在敌阵中。已经完全忘记。或许随时都有危险。

仿佛什么都不存在。只有她和她。只有她时而仰起来的脸。

呼吸里，是那熟悉的栀子香味，忍不住就把她抱紧，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凭感觉，知道她在跳跃，知道她在旋转。她的右手，不会放开。

满地鲜血尸体。溃逃的妖怪。千华冷冷的凝望他们逃窜的方向，不追赶，回过头来对着十六夜微笑。

那个男人远远的跑过来。铠甲上血迹未干，皮毛都被浸透。他们的儿子站得更远，在回家的那个方向，看着他们，衣襟上点点鲜血如同鲜花开放。

千华就抱着十六夜，迎着他走过去。

微微羞赧，借力搂住她稳定身体。长发直垂到她的肩上。

怎么回事。听到他在问。

千华勾起唇角，说，她来救我。

说不清是惊讶，或者是赞赏，或者只是单纯的了解。男人收好刀，露出放松的表情，说，我们走。

放我下来。十六夜在她耳边小声的说。

你的脚受伤了。我来抱。千华淡淡的说。

脚受伤了么。十六夜微微怔忡。似乎的确感觉脚趾麻木的疼痛，但是只是觉得心中轻松，快要化作羽毛。

回家。他们在前面奔跑。千华抱着十六夜，跟在后面，始终保持五步的距离。

晨曦初上，粉色，金色，天空由浅到深的蓝，大地雾气开始散去。

世界醒过来，这是谁睁开了眼睛。

十六夜想起当初那片血一样飘散的夕阳，也是这般被人抱着，宛如飞翔。

只是。已经不是那个时候。已经不是那个自己，已经不是那时的他。

如今是明亮的清晨，什么都苏醒。双手交握，互相温暖。心中涌动的，是那不知何往的生的气息。

如今只觉得不愿停下来，迎着东方耀眼的光，就这样，不要停下来。

（未完待续）

---------------------------------------------------------------------------

图by刀仔 T3T

本帖最后由 neffititi 于 2007-5-28 17:40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