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标题

作者:Shinobu
更新时间:2017-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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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hinobu 于 2010-11-18 06:14 编辑


第十章



「他們就這樣退兵了?」


看著同伴不可思議的神情,敏哈哈大笑。


「真的啊,」他答,把故事說的眉飛色舞:「哎,就連我也不敢相信呢……可是我軍的斥候悄悄的跟在他們後面,瞧見敵軍一路往皮西迪亞(Pisidia)(65)去了。」他嘿嘿一笑,痛飲了一大口酒:「看來黑曜覺得往北方邊界拓張要比往西方來的安全吧。」


另一副將仍是張大了口,又搖了搖頭。


「你說你們甚至連劍柄也沒摸? 」他再度追問:「單靠大將跟他們——嗯,跟他一人談判? 」


「不錯。」


「朱庇特」


「太郎,你便再喊幾次不妨」


太郎依然難以置信,再搖搖頭,和對方一起舉杯而飲。此時二人正在敏的房間小聚,把大將分兵之後兩軍的情況各自講述一番。就在數小時前,他與首席百夫長結城奈緒,領著藤乃大軍留在奧托米亞的的另一半部隊,抵達了阿爾真騰。年輕副將便跑來敲年長同僚的房門,追問阿爾真騰解圍的來龍去脈——當然少不了一瓶上好的費納年酒(66)。


自從大將引兵去了阿爾真騰,駐留奧托米亞的軍團便依照統帥軍令,一邊繼續操練,一邊盼著出動,也終於被他們盼到了——接到命令之時,恰巧也是他們統帥與黑曜談判之際;至今已過了三星期有餘。他們速戰速決,於斯泰茲山峽與門鵚蝲守軍稍一對陣,便一路推進來到阿爾真騰——只見城裡生氣勃勃,城外也沒有半個敵軍的影子。


「所以嘛,只怕你已錯過戰鬥的機會啦,」敏嘿嘿的笑著,朝年輕的友人揚了揚眉。「太郎啊,我跟你說,其實我也很吃驚哪。」


「未免太離奇了吧! 」太郎嚷著,扯住頭髮。「你先是告訴我,你們把數量近四倍的敵軍吃了——而且傷亡人數奇蹟般的少——然後又跟我說,大將自己一人就把另一支敵軍打發掉??」


敏徐徐頷首,臉上笑容隱隱的有點志得意滿。「怎麼樣,可謂神乎其技吧? 」


「正是這話! 」


語畢,太郎舉起杯來,看著杯中晃動的緋紅液體,不覺的出了神;驀地聯想起大將暮影下的眸色,心中一寒,連忙擱下酒杯。


這種眸色真夠邪門,他心下暗道,復又開口:「別人會以為女神將自己的埃癸斯披肩(Aegis cape)(67)披在藤乃大人身上吧……居然不用出手便嚇退了黑曜。」


「嘿,那就非我所知了。」他的友人應道,搓著臉上的鬚茬兒,一邊暗想待會得好好剃一剃,一邊又開口說話:


「我倒不敢說她沒有出手呢,太郎,」他續道:「跟她們相處了這段日子,我早學會了一件事:真正想要出手時,藤乃靜留不一定要訴諸暴力。」


「這話不錯……」太郎咕噥,有點不忿的攤手說:「可是! 敏大人! 還是說不過去嘛! 如果她真的如你所言——只帶了那女孩與黑曜碰面——老天! 怎麼他沒有乘機把她殺掉呢? 怎麼他乖乖聽她的話退兵了呢? 他畢竟有兵力上的優勢啊! 你說」


「阿爾塔西也有兵力上優勢啊,你看他落得甚麼下場? 」對方反駁,眼睛閃亮閃亮的似是其樂無窮。


「哎,阿爾塔西是傻瓜嘛,」太郎頂了回去,輕蔑的搖搖頭。「有此前鑑,料想他們不會犯上同樣錯誤吧,嗯? 」


敏長嘆一聲。


「不會,」他說:「當然不會。但……唉,打仗的事其實我也不甚明瞭,所以就不跟你討論那場戰事了。政治我倒是知道的,小伙子,你聽仔細了:藤乃大人威脅敵國君王的一番話並非虛言恫嚇。要是他真動了她一個指頭,我敢肯定,門鵚蝲人很快便受到天底下所有希馬軍團四方八面的攻擊。她說的很對——倘使希馬接到她的死訊,必定興兵復仇」


他瞇著眼,又接著說:


「哎,我知道元老院好些人不怎麼喜歡大將——嘿,都是嫉妒的人哪——可是在普羅大眾、甚至上流社會眼中,她始終是個英雄人物。對,太郎,我敢肯定:若黑曜真的在和談上把她殺了,希馬上下都會大呼『卑鄙』,朝議沸騰要求進軍北國的;恐怕黑曜不見得喜歡這結局吧。」


太郎聽得直點頭,托著腮沉吟起來。


「我明白了。」他說:「就是說黑曜更怕希馬反過來侵入吧? 」


「嘿,算他識時務。」


「嗯……我想也是。」


「還有,藤乃大人告訴我,她料定黑曜比他兒子對我軍更具戒心,」敏解說道:「這是合理的。他比較老,說不定見識過希馬從前在這一帶疆域的戰績——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國王大概還是個小毛孩吧? 不過,估摸也夠他印象深刻的。我敢打賭,直到我軍來臨以前,他那些兒子沒見過希馬人打仗。」


太郎乾咳一聲。


「反正我也參觀了你們抓住的那位,」他臉上盡是厭嫌:「嘿,那個簡直是標準白癡吧? 」


「想像一下原田大人過的甚麼日子吧——他一吵嚷起來,偏要點她的名來見,不是埋怨告狀就是大放厥詞。」


二人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同時舉杯而飲。


「斯泰茲山峽戰況如何? 你還沒跟我說呢。」


太郎臉上似笑非笑。「沒甚麼好說的,老頭子。遵照大將命令,我們把他們攆回去了。」


「那是甚麼表情? 」對方瞧見他神色有異。「看來你們也不是傷亡慘重啊?」


太郎不語,乾了杯中酒,伸手取了酒瓶又滿滿的倒了一杯。敏靜靜的等候年輕同僚開口,也不吭聲。


「你該知道大將讓我……和結城大人……統領軍政的事吧,嗯? 」太郎終於說。


敏點頭。


「這個……」太郎一嘆,伸手捋過頭髮。「哎……該怎說呢? 」


好奇的目光瞟過來。「你就直說吧。」


太郎看著他,彆扭片刻,終於豁了出去:「好吧,可此事不能教第三人知曉……敏,我不想別人聽到……包括其他副將。」


友人斜睨著他,溫和的棕色眼眸閃爍著關注。太郎再點頭。


「那好吧,」敏答應了,以安其心。他在座上挺直腰身:「本土日神、大地之母、化育之父(68)在上,吾友,我發誓你所說的話不會傳出這房間以外。」


太郎這才愉快起來,微笑著又點點頭。


「敏,即使你不起誓,我也信得過你,」他頓一頓,壓低嗓子:「是這樣的……那女人令我相當的不自在。」


敏皺了皺眉,看來頗不以為然。「你說藤乃大人? 」


「哎,不是不是! 我是說百夫長……首席百夫長。」


「啊……結城奈緒大人? 」


「嗯。」


「為什麼? 」


太郎猶豫著,悶哼著吁了一口氣,濃重的酒氣在鼻尖盤繞。他嘴角一歪,稍稍的苦了臉。


「她這人很野蠻吧,對麼? 」


「野蠻……? 」


「第一,看她說的那些話。」


敏啞然失笑。「太郎,我沒想到你是這種老媽子! 」


太郎聞言,蹙眉道:「說真的,難道你就不介意? 她一開口,跟……跟那些丘八沒二樣! 」


年長的人雙肘往桌上一擱,十指交叉,輕輕的托住了下巴。


「以前也有,我承認……」他若有所思的說:「可是我大概習慣了吧。」他自嘲似的打個哈哈:「畢竟,我只是初次從戎的議員,首度隨軍上陣,總不敢有太多怨言吧。」


座下椅子嘎吱嘎吱的晃,他低低的哼著。


「結城大人有點率性是真的,」他說:「依我看來,也不見得比其他士兵更過份……何況,從旁人的評語可見,這也蓋不過她的本事。」


太郎澀澀的應道:「當然蓋不過,我可以做證。」


「誒? 」敏眨眨眼睛:「太郎,你們在奧托米亞或斯泰茲峽……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


年輕副將沉默良久,房中僅有他咕嚕嚕吞下杯中物的聲音;他又乾了一杯,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讓友人禁不住剔起了眉。然後,他正正的看著對方雙眼,顯然要一訴胸臆。


「大將離開前,吩咐我們二人共同領軍,」他舔了舔唇。「就是說我們二人共掌兵權的。但是,敏大人啊,這首席百夫長教我緊張極了……好一個咄咄逼人的女人——任何不順心的話都不愛聽,也不講禮數,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意見。」


「我該說……你們意見分歧了? 」


太郎搖頭,神情更是委屈。


「最可惡的是,」他說:「士兵們都捧著她,好像她一人獨領大權! 我就像……就像個二等擺設,她的副官! 有次我找巧海大人——鴇羽議員的弟弟,我們的工務總管——讓他替我辦點事,他竟然問我這是不是結城大人的命令! 」


敏又低低的嗯了一聲。「那……協辦軍務的將官應該彼此知會的嘛。」


「可結城大人下令時誰也不會問那是不是我的意思! 幾乎有一半的事情都是她繞過我吩咐下去,辦完以後我才發現的! 」


「那你跟她談過嗎? 」


太郎扭曲了臉,恨聲道:「我試過。」


「試過? 」


「我跟你說過,那女人令我渾身不自在。」他手臂向桌子一伸,又為自己滿了一杯。「我質問她那些命令是怎麼一回事,她只是很恐怖的笑著,說她肯定我早晚也要吩咐那些事情的,到頭來還不是一樣。」


敏噗的一笑,沙啞的聲線低沉而溫和。


「我可不認為她的笑容恐怖啊……」他自己也微笑起來:「結城大人的臉蛋長的很漂亮嘛;嗯……以百夫長而言,她還算頗年輕,對麼? 」


太郎點頭,對友人的反應甚為不忿。「好吧,姑且不算恐怖好了……可是看來多陰森! 」


「唉……好了,回說她發下的命令吧……這些命令是好是歹? 」


「你問這個的話……都還好……然而她始終不該背著我做事! 」


「呃?——難道她遮掩著不教你知道麼? 」


「那倒沒有……算不上吧,」對方不情不願的答:「可是,你想,說不定我有異議呢? ……而且,知會協辦將官是常規吧? 」他滿嘴牢騷,悻悻的晃動杯中酒液。


敏暗自感嘆,就著杯子細細的呷了一口。他早知道副將當中頗有對首席百夫長感到不自在的——多半因為她偶爾暴現的凌厲。她的性子難以捉摸,就如狂風裡懸著的一面旗幟,張揚飄忽。


舉例來說,那女子的毒舌可謂惡名昭彰;打量人時,狡黠刁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轉,把人家看得發毛……就像跟前的小友。不錯,首席百夫長天性詼諧,放到任何大宴小酌裡總能活躍氣氛……然而有些時候,尤其是碰上她討厭或不耐煩招呼的人時,她便散發出獵食者的氣燄,令人喘不過氣——何況她倏忽之間便可化為掠食凶獸,變臉奇快,更令人心驚膽寒。


那方面來說,她確實野蠻了些,他暗忖。說來,大將另有一種威赫懾人的氣質,被她以涵養收斂住了,僅僅流露於目光之中,合乎軍人體統。可是結城奈緒一旦生氣,便放任自己渾身上下揮發著敵意——殺氣逼人,猶如出匣之劍,像太郎一類的人只有受挫的……結果大大的傷了顏面。他向來自視甚高,不單為了身居副將,更因他來自某個尚算古老顯赫的世家大族(69);後者令事情變複雜了。


首席百夫長蔑視權貴早非秘密——倘若對方名符其實自然另當別論,例如大將和首席副將。可是碰上以前未曾合作的、特別是及不上她個人標準的,首席百夫長便順理成章地將對方視如無物。


至少原田大人是這樣跟我說的啦,敏心下自道。


「斯泰茲山峽呢? 」他提示說:「仗打的怎樣了? 聽說藤乃大人只說把門鵚蝲人趕跑,不曾給你們甚麼別的指示;那麼定是你和結城大人一起制定戰術吧? 」


對方慍慍的橫了他一眼。「你不如乾脆說她制定戰術吧。」


「誒? 」


「她獨行獨斷,」太郎雙眉扭作一團:「我給的建議,她總是挑三嫌四的撇在一旁,自顧發號施令,完全把我晾在那裡。」


「噢。」


「他媽的我是副將啊,」太郎低聲咕噥:「坐在司令營裡定謀決策的應該是我啊……至少,我們副將比百夫長身份尊貴的地方正在此處吧。首席百夫長又怎樣,她還是部隊裡的士兵,在我們之下,在我之下! 」


敏又驚又疑的瞪著友人。


似乎還另有內情? 他暗中忖度,意味深長的撫著下頦,舉杯喝了一口。太郎罕有這樣說話輕浮的時節;事實上他衝口說首席百夫長位份在他之下,已經自打嘴巴了——先前他豈不曾再三強調,按著大將共掌兵權的鈞旨,他和結城該是平等的麼?


大概是酒後吐真言吧……今晚他喝太多了,何況又事關尊嚴。


敏輕咳一聲舉杯欲飲,才發現杯子早空了,伸手去拿酒瓶。太郎把瓶推過來,嘴裡還在嘮叨他那位協辦統領。敏接過瓶子斟滿了,心裡依然有些疑惑。


「無論如何,就像你跑來跟我訴說,估計結城大人也在向大將交待別來情事吧。」他含含糊糊的說:「她們捎上原田大人,一起散步去了,對麼? 」


「嗯。」太郎嘴唇一曲。「天曉得她跟大將們怎說。」


敏察覺到了。儘管友人強作漫不在乎,眉宇間卻是憂形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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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地方。」


「很高興奈緒大人也這樣說。我覺得這裡頗令人身心舒暢……自己也來過一兩次,散散步甚麼的。」


「真是輕描淡寫啊。奈緒,她天天都來呢。」


首席百夫長隨友人同聲大笑,伸展身子往長凳一躺,頭顱枕住交疊的手臂;忽然扭頭瞧著對面長凳上的大將和高級副將。


「你們不介意我躺下來吧? 」她半開玩笑地問。


「或坐或臥,但隨結城大人自己意願。」對面某人爽快的回答。


奈緒掛在嘴角的壞笑更放肆了,腰一挺坐直了身子,雙腳也放回地上。


「旁人不介意那才叫沒趣呢,」她說,教同伴莞爾一笑。奈緒朝四周一望:「沒幾個人嘛。」


千繪的黑色眸子隨著友人的目光張望,果然只見三個阿爾真騰人在公園小徑徜徉。她輕輕一嘆,呼出一口白濛濛的冷霧。


「因為天黑了啊,」她說,伸手撥開垂在眼前的亂髮,抬眼一看——天色果然漸見昏暗。「近日也冷起來了。」


奈緒的一聲冷笑喚回千繪的視線。


「在那種鬼地方呆了幾星期以後,我說這天氣比被窩還他媽的暖和哪。」她嘟嚷著說,惹得對面兩人又是一陣笑。


「啊啦啊啦,奈緒大人,請原諒我吧,」大將歉然微笑。「那廂的氣候很難過麼? 」


首席百夫長擺擺手。


「說笑罷了,藤乃大人,」她回答,銳利的綠眼珠閃爍著幽默。「我只是很高興來到溫暖點的地方而已——這裡確是暖和些吧? 」


「地勢較低是真的,」千繪應道:「說到底,你先前那地方——奧托米亞——可是在高山上啊。不過——」她住了嘴,又看看天色。「我猜這裡也快要下雪了。」


「我知道。」奈緒換個坐姿,詭譎的目光忽爾投向在場的第四人:「我就想不通你是怎麼挨過去的,小——夏——樹,你可是夏天的孩子喲。」


其餘二人等著女孩受激上釣,豈料她只冷傲的白了奈緒一眼便偏開視線,不禁大失所望。


「哎喲喲,冷死我了,」奈緒繼續挑釁:「原來這才是你本色啊? 嗯?」


靜留嗤的一笑:「好了,奈緒大人,你就別逗夏樹了。」


真是惡人先告狀啊,藤乃大人,百夫長心下嘀咕,聳聳肩膀,朝統帥一哂。


褐髮女子卻沒瞧見,只顧著詢問夏樹要不要坐下來;夏樹搖頭拒絕。


「總之,我們說到哪兒了? 」奈緒等那廂噓過寒問過暖了,便說:「你們知道我這人,說著又走神了。」


「你剛說完斯泰茲山峽的事,」高級副將提示,接著伸手指天,格外莊重的說:「好,做得漂亮。」


「對,十分的乾淨俐落,奈緒大人,」大將也贊同:「你辨事我一向放心。」


「哎,大將,比起你在這裡幹的好事,我只是戳破了豬尿泡一個。」奈緒彬彬的謙遜起來,臉上一抹賊忒忒的笑。


「啊啦……真是。我對奈緒大人的功勞可是很感念的——當然也包括太郎大人的一份;部隊看來狀態極佳。」


奈緒表情變得凝重。


「正巧提醒我一事,」她冷森森的說:「藤乃大人,我得跟你說說太郎的事。」


二人看著她,凝神聽著。她抱住手肘抵在膝上,身子挨前。


「我信不過那人,」她咕噥說:「至少在金錢上不行。其餘的事他還過得去,可我連一塊小錢(70)落他手裡也不放心。他跟那些只顧刮錢的議員一個德性,從不替真正幹差事的人著想一下。」


千繪皺起眉也欺身過去:「奈緒,發生事了? 」


奈緒呼出一口長氣,任它在眼前凝作一團白霧,瞧著靜留,彷彿等她允可了才好說下去。靜留點頭。


「你知道,奈緒大人,你在我跟前盡可以暢所欲言,」大將讓她寬心:「我要知道你這些想法是怎來的。」


「這樣啊,」奈緒苦笑說:「我只怕說了不當說的話……大將,聽說他是你家世交啊甚麼的。你真想知道的話,還得從我們在斯泰茲峽攆走門鵚蝲人那時說起。」


「嗯? 」


「是這樣的,我們找到了敵軍的臨時營地——造工還真夠馬虎。總而言之,被我們在敵營裡翻出一袋子黃金,大概是他們備著過冬,預算下山籌辦軍需時用的。嘿嘿,還真不少呢。」


「啊……那現在——? 」


奈緒狡黠一笑:「讓我們的工務總管看好了。」她悠悠的呼一口氣:「我心想,得防著老家那些鳥人要我們滯留之餘又不多給軍餉,餓得快要啃鞋帶時,這一筆橫財豈不有用? 」


靜留微笑著點頭:「妙哉。」


「可是,」千繪插嘴說:「這跟太郎大人有何相干? 」


「我正要說呢,」奈緒一哂:「檢出黃金時,他搶著要拿走,說為了安全得親自保管。」百夫長冷笑:「安全個屁! 你們可以說我瞎疑心,但你們也清楚我不是那種替狗屎上蠟辟臭的人……我的意思是,大將,我看不過他那副饞相——活像在自家後園挖到寶藏的人,不是找到戰利品的將軍」


她緩一口氣,聳著半邊肩膀搖搖頭。


「指揮官想發戰爭財也不打緊,」她接著說:「有戰利品分配權嘛。但把戰利品完全據為己有,尤其是部隊可能陷入糧餉短缺時——像我們這次的處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靜留大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肯定那畜生只想著獨佔了的。明明都擺在他臉上了,手腳還他媽的不乾淨——呸,竟然先拿了幾塊才若無其事的把餘數交給我。哎,為免他鬧將起來,我也不跟他計較了——可是我決不容他全數吞沒! 」她沉下臉,眉宇間的陰霾與頭上昏暗的天色相彷彿。「此後他便開始冷淡起來。嘿。管他呢,便隨他繼續擺臭架子臭死人好了! 」


寂然良久。在座的三人的眼神彼此交織,沉吟著並不言聲。奈緒目光灼灼的盯著靜留,只等她一個說法。


「你是對的,奈緒大人,」大將終於說:「我相信你的話,也深信你告發他確是出於公心,誰也不能怪你。」


百夫長舒眉笑了。


「不錯,你辦的很對,」靜留低聲說:「其實,我對太郎大人的操守亦早有懷疑——我一直覺得他有貪財的毛病,可又沒有真憑實據……總之,你不讓他保管黃金的事,還有幾人知道? 」


「只有我知他知……其他人嘛,我不敢擔保。紮寨的時候我們在司令營吵起來了。」


「嗯。」


耳聽得千繪大聲嘮叨起來。


「這年頭好將領怎麼硬是難尋呢? 」她嘟嚷說:「多數人厚顏到底,連酌量留下些財帛作軍費、酌量給士兵們留好處的道理都不懂。太郎最好盼著部隊裡聽不到風聲……否則,只怕他們從此不賣他帳了。」


「反正他們本來也不大理睬他,」奈緒冷笑,招來同伴們希奇的眼光。「不說了,那檔子事算揭過去了——大將,我想問你接下來有甚麼計劃。我肯定你不打算繼續在阿爾真騰窩下去吧? 何況門鵚蝲人都被你趕跑了——順帶一提,我還是有點轉不過來。」


千繪聞言便笑:「結城,就是我自己當時親眼看見,至今也一樣轉不過來! 」她愜意的伸直兩腿:「嘿,看著門鵚蝲人夾著尾巴逃跑真好! 」


「有啥出奇的? 他們褲襠裡又沒有別的東西。」


「哎,朱庇特——閉嘴吧你! 」副將向奈緒嚷嚷,偏又禁不住跟大將一同放聲大笑。「我敢發誓,結城,你的那張髒嘴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原田,我可覺得這是恭維話呢。」她嘿嘿一笑:「如何? 大將? 你有甚麼章程? 」


靜留歪著頭,彎下身子,把腳邊一根小木條攥在手裡,一邊思索,一邊拿木條在沙土比劃;另外二人一旁看著。


「奈緒大人,你或許已猜到我的計劃吧……」她輕輕的說:「然而,我能先問你一下嗎? 」


血色眸子往上瞧去;見火紅頭髮女子點頭,便接著說:


「我要巡視北方諸省,檢查整頓各地的武備——當然,也順道考核各個行省其餘政績如何。元老院已委我以巡查按察之責,看看我們在希馬接到的呈文,究竟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你知道,老家那些議員一直擔心總督們報上來的有點避實就虛。所以我原是少不了料理此事的。」


兩位同伴點頭稱是。


「從目前形勢看來,黑曜與門鵚蝲軍已退回該國邊境附近,此刻正是巡察行省的絕佳時機,」她繼續說:「根據情報,他們正忙於往朔北擴張,應該會耗上好些日子……我想,他們不敢往我們這邊動手了。」她的笑意若隱若現,同伴們卻噗的笑了出來。「因此,眼下阿爾真騰和我們的國土並無威脅,我大可以走一趟,幹點別的其他事情。」


她頓一頓,撇了手中木條,坐直身子。


「所以,奈緒大人,我想知道——你情願隨了我去,還是作為防衛軍留駐阿爾真騰? 」


百夫長看來略感愕然,隨即垂著眼,彷彿在細細琢磨。


過了片刻,她問:「那你寧願我怎辦呢? 大將? 」


靜留揚揚手,不失優雅地聳了聳肩。


「啊啦,我可不願左右奈緒大人的抉擇。對我來說,隨便選哪個也行。」


「即使這樣,」奈緒顯然對大將的不願表態頗感好笑,依然堅持:「大將,我還是想知道。」


大將側著頭,神情認真。


「那好吧,」她閉上眼睛:「我很樂意讓奈緒大人留在阿爾真騰,好教我放下心頭大石。我離開後,若有敵軍來襲阿爾真騰,只要一想到護城的是唯一足以託付此任的奈緒大人,我便覺安如磐石。畢竟,敵軍一旦有所動作,阿爾真騰絕可能是他們首先要攻擊的城市——不管這城的地理位置,還是我軍與阿爾塔西的一戰,都證明了這一點。」


「反過來說,」她續道:「我也很樂意讓奈緒大人跟隨我和千繪大人出發。巡視邊防,勘測、增建與加固各地營壘都是我目的之一。有博聞多見如奈緒大人者助我一臂,鞏固防務的工作也就順捷多了。再者,要是我們在旅程中碰上大批敵軍,身邊多一員幹將總是好事;奈緒大人若在,豈不大妙? 」


聞言,奈緒嗤的笑了。過了半晌,千緒亦不禁破顏。


「大將,說了半天你還是沒有給我一個痛快的答案,太恐怖了嘛,」她樂得眉花眼笑:「唉,那我只好聽你的,自己拿主意罷。既然對你來說都一樣,我乾脆跟你們去巡邊吧。」


靜留笑容燦爛。「嗯。」


「結城,你來了最好不過,」千繪也爽朗的笑:「那麼,大將,我們何時出發? 」


「就在後天,千繪大人;到時我再作出部隊編制。」


「好咧,」副將歡呼一聲站起來:「我正覺得有點餓……前幾天我在附近找到一間不錯的小酒館——我這就去那兒吃晚餐了:他們做的燒肉不錯。你們也來? 」


靜留搖頭。


「我還是多留一會,好好享受清新空氣吧,千繪大人,」她答道。「奈緒大人你呢? 」


奈緒點頭站起。


「我也餓了,」她往護胸甲的腹部位置拍了拍:「而且我想,也該向諸神澆奠(71)一下了——我忽然有點虔心呢。」說著,朝千繪努了努嘴。高級副將哈哈大笑,揮拳在她肩上輕輕一擂。


「那我祝你們晚飯愉快,」靜留也吃吃的笑著回應:「晚安了,千繪大人、奈緒大人。」


二人告辭,轉身便走,繼續有說有笑的。甫踏出彼方聽覺範圍,奈緒便扯著千繪咯咯直笑,笑得她大惑不解。


「你不是說斯芬克司已經會說話了麼? 」她說,似是質問:「我還以為會有甚麼驚人之語呢……居然一聲不吭啊,原田。」


千繪聳聳肩,伸手撓了撓後頸。


「我說她已經會說話了——可沒說她變話癆了,」她跟友人分辯:「況且,真正能讓她開口的只有靜留大人啊。」


「哼哼。」走了幾步,首席百夫長又說:「那又算怎麼一回事? 」


「甚麼怎麼一回事? 」


「你明知的,那個。」


「你究竟在說甚麼啊? 」


奈緒久久不語,搖頭晃腦,似乎對同伴的茫無頭緒感到無奈。


「如你所言,藤乃大人去『散步』時,除了那女孩,她還帶了別人嗎? 」


副將思索片刻,腳下步伐不知不覺的緩下來。


「呃,多半只是她們兩人……但夏樹是她保鑣,當然該伴著她走吧,不是麼? 」


「哈。那麼她——她們在甚麼時候散的步? 」


「不知道……我猜,大概像現在這時候,快將入夜的時分吧。」只聽得友人一聲冷哼,千繪立即停下腳步:「喂,奈緒,別跟我說你還不放心她——天吶,她可是救過靜留大人一命的! 我跟你說過了! 」


「不是那個啦,」奈緒一哂,看來有點不耐煩:「別死腦筋了,千繪。我還不至於那麼疑她——老實跟你說,我也不討厭她。那孩子我瞧著還好,」她說,聲氣中透著丁點不情不願:「她還不錯。」


她們站在原地彼此對視,揣摩著、剖析著對方的表情。最後奈緒把臉一扭,繼續前行,高級副將隨後趕上。


「那……」附近酒館傳來陣陣樂聲,千繪飛快一瞥,透過窗子望見正替客人演奏的幾個樂師。「…奈緒,你在疑心甚麼? 為何對靜留大人和夏樹小姐的事百般打探? 」


「看你一口氣把她倆的名字同時說出來,不覺得很耐人尋味麼? 」


「誒? 」


友人只能嘆氣。


「你跟她們待一起的時間比我長吧,」百夫長嘟嚷,接著嘻的一笑:「我這就說直白點罷:你不覺得大將跟她那小妞……越來越黏膩??」


千繪雙眉一揚,扭頭盯住奈緒。「你這是暗示我覺得你正在暗示的東西嗎? 」


「那你也在想你覺得我正在暗示你的東西嗎? 」


她們彼此盯視,腳下步伐穩穩的毫不躊躇。幾個結伴夜遊的軍團兵正好經過,舉手向兩位長官致敬;二人鎖定的目光這才斷開,拱手還禮。等到士兵們走的遠了,又舊話重提。


「千繪你看,要是你自己沒想過那回事,你不該聽得出我話裡有那種含意啊。」


「大將……」千繪欲言又止,怔怔的出了神:「不……靜留大人並非會惹出這等事的人,你知道的。」


她伸手捋捋頭髮,再補一句:「她不會牽扯上這種事的。從不。」


「從不? 」奈緒攏了攏外袍:「你敢肯定? 」


千繪固執的橫了她一眼。


「好吧,」奈緒說:「好吧。我知道她不會,但也不等於不可能。」她斜睨著友人:「別跟我說你不曾留心——打從來到我便一直盯著她們看,媽的事情都明擺在那裡了。」


千繪一窒,神色不覺的忐忑起來。


「那……」她支吾道:「這……這可……奇怪了。」


「告訴你,肯定是那回事;我甚至敢和你打賭呢。」


此言一出,二人又沉默了半晌。


「如果是真,」高級副將終於悄聲說:「那可……令人大大出奇。」


「嘿。」


奈緒將地上一塊小石一腳踢飛,瞧著它飛入路旁翻側的木桶裡,微微一笑;忽地省起一事,笑容登時變得詭異。


「嘻……來自北疆的半啞少女奪去了全希馬最被人覬覦的芳心,很好玩吧? 」她吃吃的笑:「哎,看到尊貴的夢中情人跟一個外邦人一起,希馬老家的勢利眼婊子們肯定氣得大罵吧?——媽的! 簡直求之不得啊! 」又噗的大笑:「終於有人把她推倒了,卻是個蠻子! 」


「噓——!! 即或如此……」千繪見友人嘻皮笑臉,自己也忍不住莞爾:「奈緒,你也不該胡說『推倒』啊、『芳心』啊甚麼的。即使我們猜對了,即使她們果真如你所說的一樣,也不等於我們說的真是……那回事啊。」


奈緒挑著眉,不可思議似的盯住她。


「憑甚麼你還以為……」百夫長說:「……我們說的不是那回事? 」


她直勾勾的瞧進高級副將的眼睛,彷彿挑戰她出言反駁。然而,另一女子不但不曾回嘴,之後一整晚上更見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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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笑盈盈的目送友人離開,看著她們走的遠了,始將注意力放回餘下那伙伴身上——不料女孩專注的目光也緊追在離去的希馬人背後。大將耐著性子等了一會,決意把女孩的心神招回來。


「啊啦,啊啦,」她漫聲嗟嘆,扯回夏樹的視線:「夏樹如此目光熱烈的凝望奈緒大人和千繪大人……我該妒忌麼? 」


夏樹一呆,騰地漲紅了臉。近來這越發變成常見現象了;靜留一笑,安撫似的拍了拍女孩手臂,卻不縮手,反而順勢一把拉住,將女孩從長凳後牽了過來,坐在身邊。


「那麼,」總算讓保鑣乖乖的坐到身旁,她喜孜孜的說:「夏樹可要告訴我,她覺得奈緒大人她們有甚麼好看的麼? 」


剛才被她取笑,女孩顯然還在發窘,久久未曾作聲。大將早已習慣對方的脾性,耐心的等著。


「抑或你由得我繼續妒忌下去? 」等了片時,靜留又調侃道。


夏樹似怒非怒的瞪了她一眼,終於決定回答。


「百夫長……」女孩話到嘴邊,再三斟酌字句:「首席百夫長……」


靜留微覺詫異的揚了揚眉,又見女孩依然躊躇著不說,便道:「夏樹,你說奈緒大人? 」


女孩把頭一點,意味深長地瞄了她一眼。


「她不是……」又磨蹭了一會,夏樹總算迎上她的目光,似乎想通了該如何措辭:「她……不僅是軍人。」


說著,雙眼疑惑的望向靜留,好像探問年長女子懂不懂她的意思。「對麼? 」


靜留徐徐呼出一口霧氣,以欣賞的眼神打量女孩。


「夏樹的眼力真好,」她點頭表示明白夏樹言外之意。「你怎知道的? 」


女孩唇角極輕極淺的一翹,想了想:「姿勢。」


「啊,」靜留笑了:「原來如此。」交疊雙臂,續道:「夏樹,你說奈緒大人不僅是軍人,意思是她還接受過別的訓練吧? 」


夏樹頷首,晃動一綹如絲長髮從耳後灑落。大將凝目瞧著她把頭髮撥回去,這才繼續說話。


「不錯,奈緒大人不單單是尋常軍人,」她解釋說:「她以前是——嗯,如今在軍法許可下,間中亦偶一為之——她以前是個刺客。」


夏樹沉吟著點頭。


「她出身於希馬屬下的蘇比西地區(Sulpician territory),」靜留說:「你知道那地方麼? 」


黑髮女郎微微一笑,眸子裡盡是了然之色:「間諜。」


這次點頭的是靜留。


「不錯,」她說:「蘇比西地區素以培養優秀精純的間諜馳名。我在當地找到了她,後來讓她正式加入軍籍。」憶起往事,她輕輕一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歪著頭朝女孩一笑。


「她可是高手啊,」她評論說:「以夏樹的洞察力,肯定也看出來了。你有興趣跟她比劃一下麼? 」


女孩倒不曾想過,眉頭一挑,搖了搖頭。靜留大奇。


「啊啦,真的? 」大將微笑:「我還以為你有興趣試試看呢,夏樹,便是單單考驗一下自己實力也好。畢竟,奈緒大人曾經表示想跟你較量較量,試你的刂……其實,看過你演練刂法之後,她甚至想學用你的兵器呢。」


奧托米亞女郎低頭望向懸在腰間的兵刃,手指輕輕撥動,鍊圈叮噹作響。


「你……」她頓了頓,怯怯的抬眼看著靜留:「你想麼? 」


大將微微一怔,隨即笑逐顏開。


「夏樹肯教我麼? 」她問,年輕女子忙不迭的點頭。「那我們試試看。」


二人從長凳起身,走向公園空地中心,佇立環視。


「沒有人正好,」靜留在火光下檢查四周環境:「我們說著說著,不覺已經入夜了。」


忽地一陣寒風刺骨,冷得臂上細細汗毛豎起來;她微微一顫,雙手抱胸。


「啊……夏樹,你去哪裡? 」


女子轉身奔向她們剛才安坐的長凳。大將難得看見女孩奔跑,莞爾一笑。


莫非你急不及待的要教我麼? 她暗自疑惑,揉著手臂張望奧托米亞女郎的身影,只見她抱著甚麼物事又跑回來——靜留一看,不覺呆住。


「啊啦……」


那是她的外袍——被她撂在長凳上,夏樹給她捎過來了。靜留無言地雙手接過,怔怔的看著手上紅袍,再望向夏樹。


「你……謝謝你,夏樹。」


她一窒,訥訥的不知何言。


我到底怎麼了?


「我……謝謝你。」她又說一遍,莫名其妙的硬是想不出更高明的話。「我冷。」


這下可好了……今晚我好像掉了魂似的。


女孩點點頭,乖乖的等靜留把外袍在肩上披好,便探詢似的望著大將,似在問可以開始了沒有?


「啊……好……我們來吧。」年長女子呢喃道,依然沈浸著回味同伴的體貼。「來吧。」


說完,她又是一陣出神,半晌才察覺同伴詫異的目光。靜留趕忙以笑臉遮掩過去。


「不如……你先示範一次,」她建議說:「然後我試著做一遍。」


夏樹點頭,自顧張望尋找合適的目標,卻不知靜留的目光又悄悄的落在她身上,眼眸中滿滿的盡是女孩看不見的心事。


「那個。」


靜留看時,夏樹指著一棵幼樹,長的不甚粗壯,大概才比她高出一倍左右。夏樹擺手示意大將留神,便從腰間解下刂來,一手握住「刂牙」的柄,一手拿住繫著鐵坨的長鍊,猶如繩索一樣揮舞起來,放手一甩,把「刂爪」直摜出去,剛好讓長鍊在樹幹上纏了兩圈;接著手腕一抖,長鍊鬆脫,便把坨子收回手中。她轉身一看,靜留已笑著迎上來伸手接刂。


「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你一半的好呢。」靜留嘻嘻的笑,正要接過兵器,年輕女郎以奧托米亞話嘟嚷了幾句,打個手勢止住她。


「怎麼了? 夏樹? 」她正不解,又見女孩在腕上搗弄,越發惘然。


「手。」夏樹輕輕說,熟練地拆開裹纏住右手的束帶,遞給靜留。年長女子在黑髮女郎的鼓舞神情下,帶著後者所不能理解的一臉莊重,接了束帶,把自己的手裹纏起來。夏樹在一邊認真的看著她裹,見她裹好了,點著頭正要伸手指向那棵樹,大將倏地開口。


「謝謝你……夏樹。」年長女子說,語氣之凝重教女孩呆了一呆,才往那樹一指。靜留往幼樹打量幾眼,望著黑髮保鑣探詢的神色,肯定地點了點頭。女孩見此,便退開數步。


「好吧,」大將開玩笑地說:「看看我能不能碰到一點兒。」


大將揮動長鍊把坨子掄得圓了,模仿保鑣的姿勢,順著本能,手臂輕舒,鐵坨揮出,長鍊「鏘」的一聲纏上樹幹。她欣然一笑,笑容在看到女孩同樣喜悅的神情後更為亮麗。


「作為第一次還算不錯吧? 是麼,夏樹? 」


夏樹笑著點頭,下巴朝靜留手中的長鍊一努,似乎說該把坨子收回來了;靜留依法一拉——不行。


「啊啦,」大將低喚一聲,又猛力一扯:「看來我不會把它解下來啊。」


夏樹走過去,伸出手來,五指虛握作持刂狀,手腕輕輕一翻。


「我明白了,」靜留說道,女孩又退了開去。「像這樣? 」


她照樣做了,可惜長鍊依然緊緊纏住樹幹。她扮個鬼臉,朝夏樹微微苦笑。


「果然我學不來啊。」


夏樹搖搖頭,手臂往前一送,又重覆一遍。


「手腕……」她一邊示範:「…這樣翻。一鬆,便用力拉。」一邊向靜留解說。靜留發覺夏樹跟她說話越發流暢,幾乎要笑出來。


「好吧。」靜留說完,穩住身形,依然捏著長鍊的手學夏樹的模樣抖動,果然感到本來繃緊的長鍊微微一鬆,擱在樹幹的鐵坨將跌未跌。靜留正喜動顏色,驀地想起夏樹第二個提示,立即使盡力氣把長鍊往回扯,坨子如願的直飛回來——卻是直直的往她臉孔飛來。靜留於千鈞一髮猛地省悟,連忙丟下刂鍊閃了開去。


只聽到身後一聲悶響,刂爪重重的撞在地上。靜留直起身子,回頭瞧了瞧草地上的刂,心知自己臉面險些被砸了個粉碎,忍不住蹙眉大大搖頭。


好危險的兵刃,她心下暗忖,復想起狼奔小隊使刂使的何等瀟洒自在,左衝右殺之餘自身卻毫髮無傷,又不禁心馳神往。她正想將此番感慨向夏樹略道一二,轉身一看,竟目定口呆——只見女孩攥著拳頭往自己嘴巴猛塞,貌作不勝痛苦之狀。靜留花了好幾秒才明白過來。


「啊啦! 」她喊道,杏眼圓睜:「夏樹! 你這壞女孩」


聞言,夏樹鬆開嘴裡拳頭,再也按捺不住,嗤的壞笑了出來,笑著笑著,越發打跌的樂不可支。大將驚異的看著奧托米亞女郎一直大笑不休——這可是前所未見。


她真的該多笑些。


「我想……剛才我閃避的樣子很笨吧,」不久靜留也笑著說:「哎,夏樹,可你真夠壞心眼的。」


女孩眼裡閃爍著喜色,直了身子,走向靜留,出其不意的拍了拍她肩膀。


「對不起。」她低聲說:「不……不賴嘛,靜留——啊…我……我是說,大將,」她省起自己竟直接喚了年長女子的名字,急的結巴了,雙頰燒得火紅火紅,灼得大將雙眼在昏暗之中尚可瞧見那顏色。


「我……」她又噎住,勉強擠出一句:「……大將。」


夏樹窘得不能再窘,別過了臉,彎下身子要撿起地上的刂。


「夏樹。」


女孩僵住了,直到再喚了一聲才勉強的轉過身來,神色不安,好像等著被責罰一樣。沒想到大將站在她前面,臉上更有一抹奇異的笑。


「你要叫我『靜留』,」年長女子說,語氣半是命令、半是拜託。「叫我『靜留』。記住了。」


奧托米亞女郎完全糊塗了,眉頭輕輕的皺起。


「不是『靜留大人』,」大將續道:「不是『大將』,是『靜留』。」


良久無語。


「好麼? 」溫軟的聲音又響起:「你可以為我做這點事麼? 夏樹? 」


女孩緩緩點頭,依然慌亂。


「拜託記住了,」大將輕輕的說,如耳語:「夏樹。」


保鑣認真的點著頭,張開嘴巴。靜留等待著,提著一顆心,不知女孩會說出甚麼話來。


或者她會說她叫不出口,她自傷的想,或者她會說這樣稱呼我是不對的,不合體統的。


靜留喟然一嘆,胸臆間莫名的一陣失落。


女孩還沒說話。


她會說唯有她一人這樣稱呼太親熱了。


她閉上眼睛,等待意料之中的抗議。


「靜……留。」


靜留睜開眼睛,錯愕的盯住跟前滿臉紅暈的女孩。


「靜留? 」夏樹再次囁嚅,好似要測試一下。


靜留笑了,不曉得此刻自己的神情比甚麼時候都來的快活。女孩漸漸地回應著她的笑臉,橫亙兩人之間的寂靜不再那麼刺人。


「おおきに,」終於她說道,偏頭示意夏樹可以撿起地上的刂了。「謝謝你,夏樹。」


女孩點頭,自顧回去收拾地上兵刃,也不彎下膝蓋,柔韌而富彈性的腰身一弓便俯了下去,動作優美流暢。


「我看……我們該吃晚餐了。」靜留喃喃地的說,眸子一動不動的注視著保鑣,看著她把長鍊一圈一圈的收攏完畢,繫在腰帶上。


奇怪了……寒風依舊,但似乎不再冷颼颼的。


她把身上裹得嚴實的大袍扯開了些。


「我得想想……」她悄聲的說,像是自言自語:「還有誰曾把我名字唸得如此動聽的麼? 」







注釋


(65) Pisidia:屬於古代小亞細亞(或稱西亞美尼亞)的部份地區,即今日土耳其西南部的安塔利亞(Antalya),靠近地中海岸。

(66) Falernian wine:古羅馬時代的名酒,屬於白葡萄酒,味甜,色作琥珀,估計酒精含量為15%。根據龐貝城遺跡的資料,當時費納年酒的售價為一般佳釀的兩倍,普通酒的四倍

(67) Aegis cape(或作Aigis cape):希臘神話中,戰爭與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寶物。奧林匹克天神與巨人神(Titans)爭霸之初,宙斯誅殺了一頭戈耳貢妖(參章8注57),剝下的皮被製成埃癸斯披肩,後來賜與女兒雅典娜。埃癸斯披肩有令敵人喪膽、惶亂、落荒而逃的神力

(68) Sol Indiges, Tellus,Liber Pater:羅馬人以極莊嚴態度立誓時,即奉此三神祗之名。Sol Indiges (sol:太陽;indiges:本土的、原本的),又作Sol Invictus常勝日神 (invictus:不敗),羅馬所奉的國家守護神,每年於12月25日的「太陽神誕生日」,全國都會舉行極盛大的慶祝儀式;後來羅馬改奉基督教為國教後,也順道將12月25日定為基督誕生日。Tellus又作Terra Mater(terra:土地;mater:母親),即希臘神話裡大地母神Gaia,掌農業、生產、地震。Liber Pater(liber:釋放、使自由;pater:父親),即酒神Dionysus,又稱為Bacchus,掌釀酒畜牧五谷,也是戲劇與歡樂之神。羅馬人原本在三月中旬於阿文丁山(Aventine Hill,羅馬七丘之一)附近秘密的舉行酒神祭Bacchanalia,為期僅三天,參加者也限於婦女;後來漸漸普及至男性參加者,慶典更增至每月五次。由於是秘密聚會,男女紛雜酗酒狂歡,且發生於晚間,Bacchanalia被視為各種罪惡與陰謀的溫床,羅馬元老院遂於公元前186年發下禁令,除了被元老院欽准的若干日子,嚴禁民間私下慶祝酒神祭,違者可判死刑

(69)原文 plebeian family,意指並非出自古老貴胄血統的平民階層,與源出羅馬王政開國元勛的patrician有別。然而,古羅馬社會中平民(the plebs)的財富與影響力不一定低於貴族;plebeian與patrician之別有時僅在於家族淵源和法律定義。平民階級經過努力爭取,於公元前287年,在法理上被承認與貴族階級同等,權益受到法律保障,兩位執政官當中必須有一位屬於平民階級,也只有平民才具備參選平民保民官(tribune of the plebs,參章2注23)的資格。到了公元前一世紀左右,多數貴胄家族已然斷絕,政治經濟上最為顯赫的大都是平民階層出身的世家

(70)原文sestertius,古羅馬小額貨幣的一種。羅馬共和時sestertius幣是小銀幣,重量和幣值等於四分之一第納爾(denarius,羅馬最常用的銀幣),普通工人一天的工資即為一個第納爾銀幣。帝制後sestertius改為黃銅所製。1 aureus(金幣)=25 denarius(銀幣)=100 sestertius(銅幣)。一個奴隸的售價約為3-4000 sestertius幣。

(71) libation:希臘禮俗,從自己酒杯裡先灑出幾滴以饗眾神






本帖最后由 Shinobu 于 2008-8-2 21:5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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