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标题

作者:Shinobu
更新时间:2017-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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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hinobu 于 2010-11-18 06:16 编辑


第十一章




果如其言,來自奧托米亞的餘眾與阿爾真騰主軍會合僅僅兩天之後,希馬大將便即率軍出動。她為阿爾真騰留下十五營士兵——大約等於一團半——作為防衛部隊,又吩咐他們讓奧托米亞把當地步兵再遣一團過來,以充實軍力。接受駐防軍統領任命的是兩位希馬副將——栗正平,藍堂祐司。


正平是大將麾下宿將,參加本次行動前才追隨她遠征過來的——絕對的忠心耿耿,曾把某個膽敢詆毀藤乃靜留的蠢士兵鞭笞至只剩下一口氣。另外那位,論起年齡資秩雖較為尊長,作為大將部屬卻是新來乍到,對她也實在沒幾分愛戴之情——要不是為了老家的財政問題不得不加入這次遠征,他是絕對不會自願來聽這「元老院新貴」差遣的。是以,前者自頂至踵完全是大將的人,後者則半隻腳伸進了敵對的政治陣營,另一隻腳又踮著腳尖踩住大將那一邊陣地。正因如此,全體屬僚都轉著同一念頭:好古怪的一對搭擋。


當然沒有人質疑大將的編制。他們很清楚,她所作的每件事背後自有深意,把正平和藍堂配成搭擋自然也不出此例。只有一人出乎好奇更甚於評議,直接向大將問了個明白。


「很簡單,」大將回答道:「只要你留神一看,他們儘管政見分歧,彼此相處倒也融洽。我猜,這是他們兩家族向來友好之故——你知道,栗家與藍堂家(72)累代交好、互為姻親。」


「對。」


「況且,」她續道:「他們正好互補長短。正平大人顯然是好謀善斷之人,卻不宜有別人獻策與他爭雄——沒有和自己資質相當的人,他更篤定於自身的優勢,更能放手施展出他天賦的才略來。至於藍堂大人——雖然對不合脾胃的決策總先要抗辯一番,及後卻會一字不改的執行到底。哎,他的確有很多怨言啊,但這人因循守舊,也就更能好好執行指令——也別管是誰下的。他一板一眼的,正好輔助靈動機變的正平。」


她頓了一頓,恬然一笑,又繼續說話。


「另一方面,我注意到藍堂大人的組織能力比我屬下所有人——敢情除了你——都來得高明。阿爾真騰市民終於認同養兵是繫一城存亡的重點了;是以守備者的任務還包括為該城設置兵營,具有優良的組織能力可是必須的。」她的笑意更深:「被外敵侵擾幾乎整整一個世紀以後,阿爾真騰人總算醒悟該訓練些子弟兵隨時應戰了。」


高級副將嗯哼著點頭。


「我明白了,」她向靜留說:「雖然我討厭藍堂大人,他確是如你所說的一般……但,靜留大人,難道你一點也不擔心? 說到底,當初與阿爾塔西對陣時,不肯與我們一起作戰的可不就是這人麼? ——光坐在帳篷裡,東摸摸西翻翻的假作事忙,嚇的要死,只怕一出來便要擦破些兒油皮! 」


靜留聽了只是笑。


「不錯,確實不敢恭維,」她如此答覆:「然而情有可原;千繪大人,他都一把年紀了,便是來了能對戰局有甚貢獻呢。可記得,你曾說過他沒有能耐……嗯,以實戰能力而言沒錯,可你剛才也同意我說他在另一範疇頗有才幹……在那方面,正平大人只不過中人之資。」


「那倒是。」千繪忽地一笑:「當然,還得看你手底下有甚麼人才,是不是? 如何才算安插得當? 」她滿是一副精打細算的模樣,博得統帥一聲輕笑。


「不錯。哎,我倒想留個有能耐的給正平大人,像你,像健司大人,甚至素婀(73)大人也好;可是,恐怕我此刻還不能少了你們隨便一人。」


「因為還要考慮其他行省。」


「正是。」


「好吧,我認了。靜留大人,但願行得通吧。」


「應該沒問題。還有一條:這兩人儘管出發點不同,卻是立定了主意要讓此戰成功的人——嗯,他們甚至是軍中決心最大的人之一呢。不錯,千繪大人,這編制毫無疑問會行得通的。」


也就果然如此。大將這才率領主軍出城,被委任的兩位副將便商議好職權分工等事宜:藍堂立即開展建立營衛的工作,正平則負責鑽研如何鞏固城防。如是者阿爾真騰已然無虞,大將揮軍朝著希馬另一北部行省蘇西亞去了。


隨她北巡的有三個超額的希馬軍團——分拆出一半兵力留駐阿爾真騰的那個軍團還餘下五營兵員,被攤派納入其餘三個完整軍團的編制裡面。然後隨行的再有奧托米亞的三團騎兵(74),承載輜重的車隊,車廂裡更有被他們俘獲的門鵚蝲王子——大軍開拔之時,他呼天搶地的鬧了好半天,直到驚動首席百夫長親臨慰問,落得一個塞口受縛、撇在車廂的下場。


統帥若是換了別人,以現在軍隊行進的速度,士兵們肯定要訴苦不休。可是眼見主帥棄了坐騎,踏著同樣枯燥的步調與他們同行時,沒有一個士兵能昧住良心抱怨些甚麼。


而且,士兵們前進之際,主帥總跟他們邊走邊聊,徐徐退至尾隊的最後一營,再緩緩追上前隊,一直巡過諸列,沿途更不忘激勵她手下眾軍團兵——你還能介意麼? 無他,她這樣子來來回回的巡遍諸行列,走的路豈不是比他們更長麼! 哎,士兵們心想,甭管那天氣苦寒,朔風刺骨——有他們大將猶如煦陽一樣的照拂,那又算得上甚麼呢?


於是他們從日出到日落,高高興興地,踩著苛烈的步伐,於暮色昏曚時紮寨安歇,又在晨光熹微中拔營而去,沒有半句怨言。畢竟,他們擁有名為藤乃靜留的光芒作為前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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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後第四日,希馬軍來到一處河邊紮寨,大家自是樂於把握機會,洗掉離開阿爾真騰以來一路上沾染的滿身征塵。不過,首要之務當然是先將營地安好、戍衛妥當——那是大將的老規矩:不管逗留時間多短,不管停駐何地,也必須妥善的紮好營地。於是,打算洗浴的士兵們到了黃昏才來到河邊,一邊彼此笑謔紮營花了那麼久,一邊踩進水裡——然後,幾乎所有人都同時笑罵著嚷了出來:


「我的媽呀! 」


「伏爾肯! 冷死我了! 」


「正是正是! 你趕緊求祂把這該死的冰水給燒暖和吧! 」


「哎,朱庇特! 冷得我卵蛋都縮回肚裡了! 」不知誰人顫聲說道,引得大伙兒一陣哄笑。士兵們按著男女分浴、彼此迴避的習俗,男兵女兵各在不同河岸分作小隊,飛快的洗完了;輪候的同伴們立在岸上守著,看著水花飛濺中,人們急匆匆的擦洗著,身子於酷寒中不停發抖。


同行的奧托米亞人不哼不唧,倒似滿不在乎——大概早在原居地習慣了的,只是對希馬人的窘迫禁不住好笑,因而小議了幾句。他們又領著馬兒到一條支流小溪,每人都留了心,只俟坐騎喝夠了便立即牽了去,以防牲口在水源附近大小便。


待一眾兵士馬匹離去了好些時候,首席百夫長這才施施然的踱至河邊,好整以暇的尋找一處無人窺伺的清靜角落。若非雜務纏身,她老早就來洗了;眼睜睜的看著旁人往河邊跑,自己卻留在後頭監督設營的諸般末節,只覺心癢難耐,恨不得也一頭扎進水裡……原來,儘管某些出身較高的將官認定她野蠻粗魯,事實上她卻是極其講究乾淨、洗漱如儀的女子;在個人衛生上,也許跟素以潔癖馳名的大將一般的仔細嚴謹。


她悄沒聲息的越過草叢,不知不覺的依著老習慣,挑了最不可能暴露行藏的那條路,少頃便看到一處頗為屬意的地點;正欲過去,只聽得人聲不遠,便停下來細聽。


那聲音聽來好耳熟。


她豎著耳朵再凝神聽了一會,唇瓣漸漸的勾起一抹笑意。不錯,果然是認得的——正是她屬下軍團非戰鬥兵員的眾多女孩當中,她特別抱有好感的那一位。因為二人之間一段頗不尋常的淵源,她對這女孩尤為親厚,甚至多少有點認定這女孩該由自己來監護。「監護」這字眼顯然是多數人不敢聯繫到結城奈緒身上的,有些人甚至按不住,直接跑去問了。


她唯一的答覆便是打個呵欠,懶洋洋的說:是啊,怎啦。如果對方還是一個勁的死纏,她大概只會添上一句:我們有「前史」嘛。


至於這段罕為人知的「前史」,知道真相的人都選擇守口如瓶。其他人曉得的只有兩件:第一,女孩是奈緒帶回軍中充任非戰鬥輔助兵的;第二,雖然女孩並非奴隸,在百夫長家中,位份卻無異於一名高級僕人。


鮮為人知的是,女孩其實來自希馬城西牆以外、普徹爾河(River Pulcher)畔的貧民窟。奈緒是在那兒發現她的;當時她正以密探而非百夫長的身份執行一項任務,須得喬裝作一個拖著孩子的貧家婦。首席百夫長當然沒有自己的崽,巧巧的,被她碰上一個渾身破爛卻出奇沉著的小鬼,臉上淺笑怯怯的甚是迷人……根據她的推測,一旦出了岔子,這笑容對那些笨蛋成年人可是大有奇效的。


後來果然出了岔子——卻是奈緒赫然發現,自己竟也淪為「笨蛋成年人」之一:她已不忍心把女孩往那片污淖送回去了。她在別處更能派上用途吧;她可能連強姦是啥還沒懂就被強姦了吧;她也許會無原無故的遇襲、橫死街頭吧……哎,這麼多的可能,居然沒有一個像樣的! 太浪費了吧


對,白白糟蹋一個好女孩啊,一向討厭糟蹋東西的奈緒心裡暗忖。而且,她覺得女孩很好玩——人品又純良,又誠實,有需要時卻還曉得使壞使詐——那倒是難得。於是奈緒立了主意,自己離開普徹爾河邊那徒具貧窮的大糞池之時,一定要把女孩帶了去;二人商議既定,便投軍去了。就這樣,女孩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雖然新的那個總比以前的好。


後來,女孩每憶及初至軍隊的日子,但覺軍旅之中比街坊里巷更富溫情。她初次發表此番感慨時,首席百夫長聽了只是大笑,令女孩甚是不解。


哎,哎,她終於還是長大了。百夫長心想,耳際卻聽到一把陌生的聲音與女孩對答。聲聽來有點沉,頗為沙啞,卻帶著青春的氣息。百夫長壞壞的笑了。


噯喲,別告訴我你已經學懂跟人家幽會了,你這狡猾的小蹄子。


她嘻著嘴,小心翼翼的向人聲來處移動,直到彼我之間僅剩一簇樹叢遮隔,便止步繞到一棵大樹的後面,伸手挨住潮濕而斑剝的樹皮,打量映在月華下的兩道身影。首先讓她注意的是女孩果然在,其次便是女孩和另一人並不站在一處說話。女孩蹲在河邊不知洗濯甚麼物事,另一人——奈緒不無興味的發現,是個女的——坐在離女孩好幾尺以外的一塊大石頭上面。


嘿,原來不是幽會哦,奈緒心道,至少,沒有二人隔得那麼遠的花樣吧。她一邊暗笑,一邊納悶那是否女孩太害羞之故——那孩子雖然可愛,平時總有點扭扭捏捏的。


都甚麼時辰了,請問兩位在這裡幹啥呢?


「真的,你不覺得很漂亮麼? 」還是那熟悉的嗓音,如常地甜美圓潤,柔聲細氣。「好難得看到那麼明朗的月亮啊。」


「這是滿月。」另一人嘟嚷著回答。


「我就喜歡滿月。」


沉靜良久,只有啪剌的河水被攪動的聲響。


「我想,」那人終於說:「倒還可以吧。」


「噢。」


奈緒自顧微笑,心想還是由得她倆繼續……無邪地聊天好了。正欲轉身離去,陌生的女孩驀地暴喝一聲:


「是誰?」


奈緒停下腳步,回頭朝大樹後一瞟。


「誰躲在那裡? 再不作聲,我可要出手了! 」


聽到那挑戰似的語氣,奈緒眉頭一挑,目光卻先飄向河邊的女孩,看著她匆促地爬起來躲到同伴的身後;那人蓄勢以待,盯緊了她的方向,手中雙槍似乎毫不遲疑的就要擲出來。奈緒看了微微一怔,從衣著可見,這是個奧托米亞戰士——卻很年輕,大概跟她身後的女孩差不多年紀;後者在數月前才滿了十七歲。然而,她的姿勢另有一種沉穩而矯捷的氣息,模模糊糊的讓百夫長覺得眼熟——卻想不起像誰。


那聲音又喝:「我說你應一聲! 」長槍嗖地飛出;若非百夫長反應過人,只怕已被削落一撮紅髮。奈緒嘿嘿一笑,穩住身形,心知對方早就看穿了她的位置,剛才一擲不過是警告罷了。


「下次瞄準的便是你首級! 出來! 」


奈緒笑得更歡了。哎,這人我喜歡! 她高興的想著,走出樹叢,踏進月光之下。持槍女孩身後的那位驚噫一聲。


「奈緒前輩! 」


百夫長眨了眨眼睛:「艾爾斯汀,已經與人秘密約會了哦? 」


「不——不是啦! 」女孩朝她沖了過去,淡金色的秀髮飄飄,如浪花。「對不起,前輩,尼娜她只是想——」


奈緒截住她的話。


「尼娜? 」她問,視線轉向旁邊歉然地低著頭的女孩:「嘿,原來某神秘少女的名字是這? 」


名叫尼娜的女孩深深地鞠躬,生硬的動作底下是掩不住的局促。


「請見諒,」她以希馬語說,目光不離地面:「我不知——」


「好了,好了,別放在心上,」奈緒咧嘴一笑:「說來,你剛才那一槍蠻不錯嘛。」


女孩又是一鞠躬。


「奧托米亞人,嗯? 是輕騎兵吧? 」


「是。」她肅然回答。


「那你跟小艾爾斯汀在這裡幹甚麼? 」奈緒假作嚴厲、實為捉狹的問。


尼娜刷的紅了臉,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百夫長幾乎忍不住笑。


「是我找她陪我過來的,奈緒前輩,」艾爾斯汀來為她解圍:「我有好些衣服要洗……有人陪著總安心一些。」


奈緒點頭:「原來如此。」未幾又桀桀怪笑:「那你怎麼專找她一個,嗯? 」


這次連艾爾斯汀也尷尬不已,不過總算還說得出話。


「她……我們是朋友。」她跟奈緒說,引來對方微微一哂。


「是朋友哦。」


兩個女孩登時訕訕的無話可說,渾身的不自在;年長女子在旁邊細細品味,倒似看得其樂無窮。過了半晌,首席百夫長終於歛了笑容,抬頭望了望天上皓月,估算時刻,心想還是趁著夜色未深洗澡好些,便朝兩女孩一笑。


「你們完事了麼? 」她問:「我得洗澡了……你們兩小女娃早點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又得出發啦。」


奧托米亞人點了點頭,晃落一綹黑髮漫過眼前。奈緒正思索那女孩為何似曾相識,艾爾斯汀卻開口了。


「如果您願意,奈緒前輩,我可以留下幫您,」說完,她又對尼娜說:「只要你不介意自己一個人回去的話,尼娜……不過我也可以先陪你走回去,然後再來幫奈緒前輩洗浴——」


奈緒正想乾脆叫她回去算了,卻被奧托米亞女孩搶了個先。


「不用,」尼娜搖搖頭:「我走了,你留在這裡吧,艾。沒關係。」


嘖嘖嘖,已經那樣稱呼了啊 ? 唔 ? 奈緒只覺嘴角又微微上翹。奧托米亞人看著她又說:


「百夫長,我可以告退了麼? 抑或您要我留下當護衛? 」


奈緒沉吟著,權衡再三。哎,可以乘機了解一下那女孩固然很有趣——大概還能搞清楚她為何眼熟,到底像的是哪個誰——不過話又說回來,等她走了,拉住艾爾斯汀細細盤問、取笑一番只怕更為好玩。首席百夫長嘴角一翹,已經打定主意。


「沒關係,你去吧,」她跟尼娜說:「明天依例早起,所有人都要給我們精精神神的。睡個好覺吧,小娃兒。」然後又點頭:「謝謝你照顧艾爾斯汀。」


尼娜鞠了一躬便走,幾乎跟奈緒一樣靜悄悄的穿過草叢去了。另外二人目送她離開,才接下來做自己的事。


這女孩有意思,奈緒邊想著,邊走向河邊,卸下背包任它落在地上。嗯……該怎樣開始才好呢……


她盤算著如何組織攻勢;艾爾斯汀不知就裡,自顧幫奈緒解下衣物,兩人一同踏入岸邊的淺水。女孩拿著百夫長捎來的浴綿,仔細的替她擦背,依著年長女子的脾氣使勁地擦得生疼。二人都冷的牙關打顫,一邊忙於擦洗,一邊說話,呼出的氣息凝作一團團冷霧。


「吶,你喜歡她嗎? 」奈緒單刀直入的問。


「她……人很好。」女孩正專注地擦著遍佈淡淡疤痕的嫩白肌膚:「她看來很嚴肅,但其實也挺和氣的。」


「哎,別跟我兜圈子了,艾爾斯汀。」


艾爾斯汀微微一笑,淺淡得詭異的一雙眸子亮了起來:「對不起,奈緒前輩。」


「所以嘛……?」奈緒正要說,被女孩一勺子冷水澆在她背,激凌凌的打了個冷戰,忍不住罵了一句:「乖乖我的媽呀! 屁股都結出冰棱子了! 」


同伴清脆而溫柔的笑聲令她也不禁莞爾。


「剛才其他人也這樣說哦,」艾爾斯汀說著,將浴棉遞了過去讓她彎身擦腳:「喊的多響亮! 還說髒話呢。」


「怎麼,」奈緒噗哧一笑:「小娃兒,你沒跟他們一塊罵娘麼? 」


對方嘻嘻一笑。「奈緒前輩,您明知我不說髒話的。」


「嘿,」奈緒應了一聲,咬牙忍住瑟索,繼續就著冷水搓洗雙腳。「看你都上了我這賊船好久了,那簡直是奇蹟吧?」


女孩又是一陣輕笑。


「給我說說尼娜的事情吧,」奈緒閉上眼睛伸直了腰,開始洗抹胸膛,讓女孩彎下去把河水潑上腿腳,細心地擦洗她的大腿。「你可知,她好像我認識的某人? 」


「夏樹小姐,是吧? 」


奈緒雙目一睜。「對! 」她一頓,疑惑地瞅著眼底下的金髮女孩:「你怎知道? 」


艾爾斯汀站直身子。奈緒無意的發現她長高了些,身段更開始變得豐盈婀娜。


唉,比我的更有味道哦,她暗地嗟嘆,對自己的想法也微覺可笑。


「她們是親戚,」艾爾斯汀解釋說:「尼娜說夏樹小姐是她表姊。」


「還真巧啊,」奈緒一哂,點頭又道:「嗯,確實有幾分形似……不過回頭一想,她們看來也不是那麼相像吧。」


她沉吟片刻,把二人的模樣在心裡兩相對照。


半晌她嘟嚷著說:「都漂亮,不過我覺得斯芬克司……更為驚艷;也許是因為那雙眼睛——即使她整天凶巴巴的乾瞪眼,還是格外的吸引人,」她打個哈哈,又補上一句:「不過打死我也不會讓那小鬼知道的! 」


「我倒喜歡尼娜的眼睛多些。」


「哦? 」


女孩想了想才輕聲解釋道:「夏樹小姐的眼睛儘管美麗……卻是太……太嚇人了。尼娜的眼神……要柔和些。」


奈緒抑住又要彎上來的嘴角,繼續套問:「剛才想叉死我時她的眼神不見得怎麼柔和啊,嗯? 」


「她平時不那樣的啦。」艾爾斯汀笑說。


「她表姊也一樣啊,」奈緒喃喃的說,腦海裡浮現大將與保鑣在一起的畫面。


「誒? 」


「尼娜的眼睛是甚麼眼色? 」


對方微一思索。「琥珀色。」


「嘿,本人還是喜歡綠色多些。」


「那是因為你的眼睛也是綠綠的吧? 奈緒前輩? 」


她瞅著女孩眼珠裡淡淡的海綠色,笑道:「你還不是一樣(75)……表姊妹啊,嗯……」瞇起眼睛,若有所思的說:「除了一般體貌特徵,還有甚麼相似? 」


「唔……」年輕的女孩沉吟著,接過百夫長手裡的浴綿,蘸了水去擦她雙臂:「舉手投足都很像……多少有點。尼娜也是……很嚴肅的。」


「可是她總肯多說幾句話! 」奈緒大笑,惹得女孩也不禁破顏。「喂……別說尼娜也學她表姐對大將那一套,要你等了好久才開口啊? 」


「哎,不是啦! 」艾爾斯汀說。她已把百夫長的身子擦洗完畢,拿著勺子又把河水澆上去,只冷得她牙關格格打顫,連忙陪不是。奈緒抱著雙臂緒作一團,看著女孩搖了搖頭,神色似說:不要緊,繼續吧。


「剛認識的時候,她也是很靜很靜,」女孩接著說:「不過,只要我問她事情,她倒是一定會回答,」輕輕一笑:「儘管……話不多。」


「嗯,」奈緒微笑道:「那你喜歡她嗎? 」


百夫長壞壞的笑著,瞧著艾爾斯汀手下不停,臉蛋卻羞紅了。過了好久好久,女孩終於回答。


「喜歡。」


「唔。」


二人良久無語,啪剌啪剌的踏著水波返回河岸。奈緒打定主意——今晚還是別洗頭算了。


「我可不想一整個變作冰棒呢,」她這樣跟女孩說;對方笑嘻嘻的拎著一塊布替她抹乾身子,再來侍候她穿衣。「我還得回營找大將談一談,看她對於跟著我們越過邊界的門鵚蝲混蛋有何想法。」突然又罵了一句:「他奶奶的——要冷死人麼! 」


艾爾斯汀笑而不語,忽地一怔,停了手上動作。


「怎麼了? 」百夫長問。


「我剛想起……尼娜告訴我的事,」她說:「關於夏樹小姐的。」


纖纖的紅色眼眉高高的挑起,再掩不住綠色眸子深處的好奇——這雙眼,綠得尖利,綠得辛辣,跟大將的保鑣那深邃而瑰麗的碧眸很是不同。「甚麼事? 」


「她說……夏樹小姐平時可不是這樣的,」女孩思量著睨了她一眼,雙手繼續忙著替奈緒裹上袍子:「她對大將……」


百夫長雙眉揚得更高了。


「誒? 」奈緒稍一蹙眉:「難道斯芬克司平時很健談的麼? 」


「不不,」艾爾斯汀搖頭:「不是啦,前輩。尼娜說……平時夏樹小姐要再等好一段日子才肯開口哪;她沒想到她表姊這麼快就跟大將說話了。」


只見年長女子一臉的古怪神色——既是見獵心喜,又似水落石出,霎時間容光煥發,細薄的紅唇上浮現出一抹極淺的笑意。


「你的意思是,」奈緒的笑容比平日更添了三分詭譎:「那個女孩……尼娜……認為夏樹對大將另眼相看? 她……她跟大將說話,其實已經比慣例提前了? 」


艾爾斯汀點點頭。


「她覺得夏樹小姐喜歡大將——要不,也對大將頗有好感,」她微笑道:「可是所有人都喜歡藤乃大人啊,對麼,奈緒前輩? 我能理解她很快便與大將——呃……熱乎起來——」


她還要說,百夫長教人無法看透的表情令她住了口。


「奈緒前輩? 」


年長女子望著她,神情依然古怪。


「我就知道,」她冒出一句教女孩更摸不著頭腦的話:「我是對的! 真想聽聽原田還有甚麼好說的呢。」


「怎麼了,前輩? 」艾爾斯汀擔心的問:「原田大人怎麼了? 」


奈緒狡獪地笑著,如同當年安撫小女孩的老習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把頭髮捋亂了。


「沒事,不用擔心。」她悶哼一聲:「雖然我不知道這麼一來,事情是變好辦了還是……」


她咬著唇,反倒讓女孩越發的困擾。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福是禍,」她喃喃的自言自語:「不過煩惱又頂個屁用? 如今我們就只能在一邊觀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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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游的不遠處是一幅大同小異的情景:一人裸著身子浸在河裡,絮絮的說著話;一人挨著大樹站在岸上,偶爾回應一句,大抵上卻不言聲。


「啊啦,啊啦,」浸在水裡的人說道:「他們說的不錯,水果然很冷呢。」


樹下那人不答。


「縱使如此,誰也不得不承認這裡的確好景致……夏樹你覺得如何? 」


那人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對沐浴在河中的同伴來說,卻似答了萬語千言,於是又接了下去。


「當然更令我懷念起溫暖的希馬夏夜了,」說著,她掬起河水澆上脖子,冷得微微一顫:「然而,此處亦另有一種風光,未知到了夏天又是怎樣的景色? 」


盤在頭頂的栗髮垂下幾縷柔絲,沾了水濕漉漉的,色作深褐。


「在希馬……」她自顧說下去:「入冬以後才有這樣的夜晚;人人捧著一杯暖暖的香料紅酒(76),到室外點起一個一個的火盆,」她輕輕一笑,笑聲被寒意滲的微微顫抖:「我想,希馬人還是不大適應酷暑酷寒吧……跟我們在南方、在喀喀蚩人的土地上經歷的夏天比較,希馬的夏季還是很溫和的。」


然後她靜了下來,開始專心地洗去腿上所有可見的污垢,不覺的蹙起一雙秀眉。


「呃……靜留……」


一聲輕喚傳入耳朵,她微笑著抬起目光。


「嗯? 」她連忙應一聲——事後她暗暗頓足:應得似乎也太急不及待、太著痕跡了。「怎麼了,夏樹? 」


幾秒之後,寂靜中再次響起夏樹低沉冷冽的嗓音。


「希馬……」她終於說:「是怎樣的? 」


大將直起身子,拎著浴巾的手垂至腰際。


「啊……」她答:「你說平時的天氣、氣候如何? 」


對方點頭。


「唔……我想想看,」她思索著:「嗯,毫無疑問,希馬的氣候比較溫暖,冬天有時也挺冷的——大概跟這裡相彷彿……但不像奧托米亞,我們那裡從來不下雪,大多是下雨、夾冰夾雪的雨。所以冬季是濕淋淋的,不是白皚皚的。」


她拿著那塊布擦拭自己光裸的雙臂,直抹至肩。


「怎麼問起這個來了? 」她說:「莫非你打算將來去希馬走一走麼,夏——啊啦! 好冷啊! 」她僅讓河水浸過臀部,這時被一股冷風颼地掃過,露出水面的腰身以上立即冒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啊格格格格……」


樹影裡的人噗的一聲,靜留先是假意噘嘴,又不禁朝她微微一笑。


「真的好冷啊,」她笑著說,猛抽一口氣:「若不是害怕以後有好幾天不能洗,我才不要這樣做呢。」又嘆道:「為了衛生不得不吃點苦頭啊。」


「為什麼? 」


她望向夏樹。「甚麼為什麼? 」


「為什麼你……」她欲言又止:「為什麼你害怕……不能洗澡? 」


大將帶著三分佻皮的露齒而笑。


「你沒留意我本就常常洗澡麼? 」她問。


夏樹點了點頭;即使在陰暗中,靜留依然捕捉到她臉上的小小笑容。


「你知道麼,」年長女子解釋說:「我最怕人藏污納垢的了,一想到又是頭蝨子又是寄生蟲又有皮膚病還臭烘烘的……就怕的要死,」她幽默的嘻笑:「很幸運,我從家族血統裡繼承了一身還算光滑的皮膚,不用為脫去體毛而多事……否則,我是絕對不會留手的。啊,朋友都常常取笑我這樣瘋魔呢——我敢說自己比她們多花一倍時間洗澡! ——不過沒所謂,」她朝笑吟吟的女孩剔了剔眉:「只要我乾淨就好。」


「正好提醒了我……」她稍一轉身,正正的看著岸邊那人:「我得問夏樹一件事。」


她將對方的默然解讀作默許,繼續發問。


「夏樹總是乾乾淨淨、香噴噴的,」她俏皮的沖女孩一笑:「可是我從沒見過她洗澡——很不公平啊,她一天到晚都在看我洗呢。」


她頓了頓,聽見另一女子的輕笑聲,心中一喜。


「夏樹啊,你哪來的時間洗澡? 」


一陣沉默。她幽幽的笑了。


「嗯,」她苦笑著搖頭:「對不起,也許我不該問——」


「早上。」


靜留睜大雙眼。


「早上? 」她重覆一次:「真的? 你說……比我起床還要早的時候? 」


她矇矓的瞧見女孩點了點頭。


「你趁我睡著的時候溜出房間? 」


對方不語。


「莫非……你用我們房間的浴缸? 」


這次她隱約的看見女孩微一點頭。


「啊啦,啊啦,」她無語了,女孩坐在浴缸洗澡的情景鮮活的在腦海展現出來。就坐在停駐阿爾真騰時她自己所用的浴缸。只覺膝頭一陣麻軟,她搖了搖頭,揮走那一幕綺思。


為何我的想像來的如此毫不費力?


「我居然沒聽見動靜,那就怪了。」她說,企圖藉說話分神不再亂想:「話又說回來,誰給你打水呢? 難道你喚下僕提了熱水進來放滿浴缸麼——不過,要是如此,我總能聽到聲響醒過來吧? 」


她納悶了半晌。


「不。」


她倏地抬頭,晃動又一縷髮絲自髻上鬆脫。


「甚麼『不』? 夏樹? 」她問。


「我……不用…」女郎小聲說:「熱水。」


「夏樹,你的意思是,你用……貯水缸裡的冷水? 」


對方點頭;靜留一見不由得苦了臉。


「還大清早的——兩個月以來你豈不是跟我現在一樣,用這種冷水洗澡! 也許你不曾泡進水裡吧? 」


對方喃喃的應了一聲。


「真是的……」年長女子想到女孩每次洗澡洗得如此難過,心中不安:「就是說你比我早起去洗……這是何苦呢? 知道麼,你大可以在日間離開我片刻去洗澡的啊。」


「有時會……」


靜留歪了頭:「有時你會走開? 」


女孩點頭。


「唔……莫非趁我和千繪大人等其他人一起時? 」


一聲嗯哼。


「原來如此。」靜留說:「不過,你從不離席太久,肯定洗得很快吧……或者匆匆忙忙的,」又微微一笑:「唉,你毋須這樣啊,慢慢來也可以嘛。」


女孩搖頭。


「我不介意你——」


女孩又搖頭,靜留噗的一笑。


「這樣啊……」她無奈的笑了笑:「夏樹如此堅決要隨時留在我身邊,我很高興……不過,我有一個主意,保管讓你洗澡洗得省事,也看牢了我。」


她故意緩一口氣,以彰其效:


「與我同浴。」


對方僅回以一聲冷哼,似說:早料到你會這樣說啦。她大笑。


「少來了,」她笑著說:「別跟我假正經了,看人家洗澡都看了好多次了啊——我該提醒你今次也包括在內吧? 我們以前也說過這件事,這就再向你表明清楚:我不介意啊。」


我甚至求之不得呢,她心裡暗笑。可惜,對方還只是搖頭——儘管帶著笑容。靜留有點啼笑皆非,覺得很諷刺——她深知自己的體貌頗受傾慕;踏進某些只接待希馬富家女眷的私人浴堂時,也感到不少女人向自己投以直勾勾的、火辣辣的目光,她便假作不見。恨不得時常與她共浴的人只怕數以百計吧,如今她向某人主動相邀,居然被拒。


誠然,至今每逢靜留寬衣,女孩總算自在了些,不像從前那樣眼神閃縮;靜留跟她說話時,為了不顯得突兀無禮,她的目光更會極快的在大將身上掃過。靜留心想,不知幾人寧可厚著臉皮放肆地盯著她身子看,這豈不更唐突麼。


反正,保鑣瞥到自己裸裎的身子時,雙頰上泛起的點點嫣紅——簡直是賞心悅目哪。


「我想這就是別人說的報應啊,」她莞爾著追溯剛才的思路,喃喃的說:「等我終於向人招手的時候,倒被人冷落了。夏樹,你連跟我爭辯也不屑啊? 」


對方只嘿嘿一笑,似說:我知道你在引我上釣啊。


「如何? 」靜留鍥而不捨,唇瓣彎起一抹挑逗的笑:「至少給個解釋嘛,單單搖頭太沒說服力了。」


「我……」女孩沉吟半晌,表情變得嚴肅:「我得保護你。」


靜留噗的大笑。


「天吶,別又是那一套! 」她裝作垂頭喪氣的嚷嚷,卻又掌不住笑:「好歹給個新的藉口吧;夏樹真是越來越盡責了。」


女孩竟然賞光與她一同嘻笑,只是略為小聲些;她笑了一會,踱出樹蔭,站到河岸邊際,臉上亮出一個難得的笑靨。大將同樣報以笑顏,不無欣慰的想——女孩的笑容已不再如前罕見了,還露出了細白尖銳的漂亮牙齒。


夏樹歪著頭,似問靜留洗夠了沒有? 靜留便往岸邊走來,冷得連連呼氣,氣息在月光下化作一團白霧。


「嗯,是的,」她邊走邊咕噥:「我待的夠久了。」


她向岸邊踽踽而行,濕漉漉的身體被涼風一吹,冷的一陣顫抖。她閉上眼睛,步伐僵硬而躊躇的向擱著衣物的大石走去,雙臂緊緊的抱住身子,但覺濡濕的皮膚將寒意更透徹的導進骨子裡。


腳底終於踏出了滿佈滑溜溜石卵的河床,踩上岸邊沉實的濕土,她睜開雙眼,沒想到那雙閃亮的碧眸竟已迎至跟前。


「啊,夏樹。」


那雙手將浴巾及時地披上她肩膀,隔著布料的纖維搓揉著,擦拭著,把她顫抖抖的身子一點點的抹乾;靜留呆怔怔的釘在那裡,一聲不響地承受這出乎意料的關顧。如此一來反倒教女孩詫異了,停下動作,偷眼瞄了瞄她的臉色;靜留這才發覺:保鑣的舉動儘管大膽而自然,臉龐卻早漲紅;她尚沒回過神來取笑,女孩已先開了口。


「還好麼? 」她悄聲問,眸子裡微帶擔心:「還冷麼? 」


大將微笑。「嗯……還好。」


女孩點點頭,猶豫著——彷彿在請示她該不該接著拭抹。她呼出一口霧氣,示意女孩繼續。


「謝謝你,」她將嗓音裡的戰慄歸咎於擁著二人的凜凜寒夜。「請你繼續吧?」


夏樹頷首,又忙了起來,裹上束帶的雙手小心翼翼的輕按細抹,拭去大將身上每一塊水跡,碰到敏感的部位便羞澀的別過視線。


年長女子享受著同伴的溫存,發現自己前所未有的喜歡這種伺候——甚至遠比家裡下人如此侍浴時更為愜意。而且,軍旅之中,同袍浴後互相抹身也很尋常,尤其在此等寒夜,以免剛從水裡出來的人來不及擦乾身體而著涼。可是這次……


我一定是瘋了,她暗暗忖度,熱血在保鑣跪到身前、開始從小腿往上抹時湧上雙頰。感知到按摩著雙腿的那對手微微顫慄,她暗忖,說不定發抖的只是自己的身子罷。浴巾徐徐上滑,越過膝蓋撫上大腿;她死死的咬緊牙關,一動不動。


好舒服……


她搖搖頭,不曉得自己到底怎麼了。這就是人家所說的愛撫的快感麼? 她素來恬淡,絕非輕易以行動流露情感之人;然而在頭腦認知上、從親身交際中得到的知識,她總知道有慈親吻落額角的喜樂、友人吻向臉頰的快意,甚至……嗯,該說「愛人」麼? ——不,伴侶吻上嘴唇的歡愉。


可是這感覺……跟那些完全不一樣。


思緒冉冉的飄回年少時學校生活的情境——她滿九歲時,即使家裡能輕易聘來最好的私塾老師,父母還是堅持讓她跟其他孩子一起進了學。於是,她跟其他小男孩小女孩一同成長,直至初次學會欣賞人體的裸裎之美——平衡勻稱的筋肉、肌理、骨架的自然美感……在某個歲數以前,所有同學(不管男生女生),對那些赤裸裸的希臘雕塑(管它女體男體),除了奇怪它們怎麼不穿衣服以外,一概的不感興趣。那時節,同校那些情竇初開的學長們,看著課室外繞柱式園子中栩栩如生的普里阿普斯(Priapus)(77)石像,總是笑得不懷好意,他們便茫然不解。學長們賊忒嘻嘻的笑,他們便瞪眉瞠目的瞧。


可是,等到他們年歲漸長,終於明白學兄學姊們為何看著石像怪笑的時候,靜留也沒像別人那樣,盯住普里阿普斯賁張胯下的碩大器官咯咯傻笑。她轉而投向藤乃家族豐富的珍藏品,在各個裸體人像跟前逐一佇足,以全新的感觸細細的觀摩,很高興的發現她比先前更會鑑賞人體的美感了。然而,不像別的同學,她見到裸體人像時沒有感到任何想要竊笑的衝動,不禁有點失望。


她還發現一件事:儘管自己能夠欣賞阿多尼斯(Adonis)(78)、阿喀琉斯(Achilles)(79)甚至普里阿普斯的赤身塑像,對於懸在他們雙腿之間的器物,她卻隱隱的覺得惡心……太露了,年少的她在心裡嗤之以鼻,不大美觀。最好還是遮掩起來,猶如知其所在卻無從得見的寶藏。女體塑像就好看多了,譬如說,藤乃府邸方庭中的那座維納斯像。


於是,她將異樣感歸咎於自己在藝術上的特殊品味。沒多久,她發現這固然是個人喜好,卻基於完全不同的範疇……當時她十三歲,跟幾位好友一起旋著小木棒,心無邪念的玩了次「一棒定情」:第一次吻了女生,第二次吻了男生。她不無遺憾的獲悉:對方兩人被她一吻都酥了,自己卻無動於中。


儘管如此,她還是奉陪到底,於是又有另一發現:這人的吻讓她感到暢美,那人的吻卻只帶來異樣的滑稽感,令人無法投入。原來如此,她心下恍然,再經過一連串不同的刻意印證,確認無疑,便淡淡的,將近來的自我省思告訴了母親——當時那位年長女子也只說了完全相同的一句:原來如此。


也沒有甚麼大不了。即使知道自己喜歡女子更甚於男子,她並不急於要找個情人。同時,她也沒有感到友人提及的那些衝動——那些讓人不惜偷偷摸摸甚至明目張膽的與同性異性情人幽會的衝動。朋友問她怎麼不隨便搞一段風流韻事任性一下,她很乾脆的答「不必」:首先這件事對她並不重要,其次她有的是朋友來跟她講各式各樣的風流實錄。


聽你們的更有趣啊,她笑著說,於是毋庸她催促,她們便更賣力的將所有情事娓娓道來,她就只有恰到好處地點頭的份。結果她聽到了很多,學會了很多,卻從不用親自感受。我這是以替身體會生活呢,某次她跟一位友人打趣的說;那位友人能理解靜留的笑語不是虛言。


直到這一刻,她一邊想,一邊品嘗那雙手在身上游走的觸感。原來情侶與詩人終日喋喋渲染的……衝動是這樣子的。莫非這……這就是慾望麼。夏樹對自己正在細心拭抹的身體……不知有何看法? 她會對這身體心生傾慕麼? 就跟靜留當年對希臘女神像暗暗傾慕一樣? 她感覺到某種……渴望麼?


正胡思亂想,她驀地發現夏樹早已抹完了,拿著衣服遞與她。身上寒意既已驅散,動作便復流暢;靜留接過衣服,快手快腳的穿戴起來。


「おおきに,夏樹,」她套上最後一件厚上衣:「剛才……你真好。」


夏樹點點頭,莊嚴的,不經意的帶著傲骨;靜留一見不覺的笑了,暫時渾忘了剛才的思緒。


「好了,」靜留收拾完畢,開始往回走:「我們回去吧? 」


女孩點頭,趕上大將。她後來暗暗納悶,回營路上,年長女子何以顯得出奇的心事重重。她也注意到靜留偷偷掃過來的眼光,那雙奇異的嫣紅眼瞳彷彿一直在端詳自己。她感到有點鬱悶,可是甚麼也沒說,甚麼也沒問。


畢竟,斯芬克司之名可不是白叫的。






注釋


(72) 原文為Yuji House,似乎原作者把日本人的姓氏與名字搞亂了……希望下文接得上才好

(73) 原文 Suou,似為日本姓氏「須王」,為與下文相承接此名且音譯

(74) 靜留一行原有希馬軍5團,帶走了奧托米亞的3團騎兵(其實是2團騎兵、1團馬上弓兵),這次留下1.5團(15營)的希馬軍在阿爾真騰;所以隨她巡察北部行省的共有6.5團兵力,大概39000人(實戰兵力約32500)

(75) green eyes, green-eyed等等,相當中文用法的「眼紅」,是「妒忌」的英文雙關語,大概因為這原因奈緒才有接近「笑啐」對方的反應

(76) Mulled wine:歐洲風俗,古時葡萄酒保質不良,容易變壞,在過期的紅酒裡加入各種香料、蜜糖,即可繼續飲用;到了今時今日在歐洲也是十分流行的冬季熱飲

(77) Priapus:希臘神話中生殖之神、農牧業與男子生殖器的守護者,愛神 Aphrodite的其中一個兒子,父親究竟為宙斯、酒神Dionysus還是牧神Pan可謂眾說紛紜。傳說愛神懷孕之時,宙斯之妻、神后Hera 為報私怨,詛咒腹中嬰兒必為相貌奇醜、心思猥瑣、兼且不能人道。Priapus 出生後被逐落凡間,由牧人撫養;及長後以其隱疾為憾,終日慾火中燒,反成「亢陽不下」之症,下體異常巨壯,幾乎不良於行。醫學上異常勃起症的英文名稱即據此典而為

priapism

(78) Adonis:淵源複雜的一個近東神祗,被希臘神話系統收納為掌管植物枯榮循環之神,其形象為永遠年輕英俊的少年

(79) Achilles:荷馬《伊利亞特》中的第一勇士,希臘神話與西方古典文學中的英雄人物。素以勇力與俊美聞名,自小被母親於冥河浸泡以成刀槍不入之身。受智勇雙全的Ithaca國王Odysseus(奧德修斯)延攬,加入希臘聯軍攻打特洛伊;因為摰友兼情人Patroclus被特洛伊主將Hector撃殺,阿喀琉斯放下與聯軍主帥阿伽門農的私怨,全力攻打敵軍,殺死Hector後將其屍首以馬車拖行戰場九日洩忿。後來被特洛伊王子Paris以暗箭射中不曾浸過冥河水的腳跟,死後與Patroclus同葬







本帖最后由 Shinobu 于 2008-9-13 16:5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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