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
「祐巳,你有話想告訴我嗎?」
此時,兩人在佑巳房間內,等待晚餐時間的到來。
從學校一直到回到佑巳家,兩人都沒有發出多餘的交談。
絕大部分都只有眼神的交流。
儘管自己在離開後,揣測著的是今天的邀約是否與自己與佑巳的關係有關。
但在佑巳的母親開門讓自己與佑巳進門的時候,卻又感覺不是這麼一回事。
「……是的。」
「是什麼事呢?」
「所有的事。」
祐巳緩緩的讓自己的手抽離祥子掌心,與佑巳相對而坐的祥子為這樣的舉動愣了愣,任由祐巳收回自己的手。
「為什麼……是今天?」
「我......我認為,這樣下去並不公平。況且,我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什麼?」
「沒有辦法繼續催眠自己,你在知道所有的一切之後不會離開我、討厭我…」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呢?」
样子伸手拉回祐巳原本放置膝上的雙手,小手的主人在與對方一陣激烈的拉扯之後,仍舊不敵對方的強硬,終究順從的讓祥子握住。祥子見狀,一把將祐巳帶往自己身前,一手擁著祐巳的肩膀。
「因為這不是推測,而是事實。」
祐巳低低的說完這句話後,換祥子沉默了。但是這沒有讓祥子放開祐巳,兩人就只是維持著接近相擁的親密姿態,僵持。
「小祐、祥子小姐,舅媽要我來叫妳們……啊,抱歉我打擾到妳們了。我、我先下樓,妳們倆慢慢來!」
舞敲門沒得到回應,便打開祐巳的房門,卻發現兩人現在的姿勢……很令人感到害羞。祥子如瀑布般的滑順長髮遮住兩人側面,看起來像是兩人在擁吻……更正確的說,是祥子在吻被逼到角落的祐巳。
「碰!」
逐漸小聲的下階梯腳步聲將被剛剛突發狀況驚嚇到的兩人給拉回現實世界,祐巳率先掙脫祥子的掌控,不出聲等待祥子讓點空間給她。而祥子在今天第二次祐巳試圖躲開自己後,有點受傷的收回手,身軀向後微傾站起,祐巳也隨之起身。
「我們該下去了,姐姐大人。」勉強的扯開微笑,祐巳下意識的想逃離房內,卻被祥子拉住手腕。
「我不喜歡你這樣叫我。」祥子低聲在佑巳耳邊落下這句話,自顧自的伸出空著的手撫平祐巳因為剛剛爭執中隨性翹起的髮尾,調整好水手領,強勢的牽著祐巳走向樓下。
兩人原本相連的手當然在可能被其他人看見的範圍內就鬆開,紛紛落座後,由福澤家兩位大家長開始做介紹。
「小笠原小姐,今天只是很普通的家宴,招待不週還請多包涵。對了,讓我先介紹一下姪女,這位是晃‧E‧法拉利。而這邊這位則是佟 舞,剛從美國回來而已。」
「請小笠原小姐多多指教,希望我們被寵壞的小表妹沒為您帶來麻煩。」
「請伯父伯母不要這麼客氣,叫我祥子就好,能受邀共進晚餐是我的榮幸。」
样子不露聲色,優雅的一一還禮。當眼神與晃對上的時候,她看見對方眼中的抱歉與擔憂。
會出現那樣的眼神,就表示對方知道些什麼。
只是,為何選擇向我展露自己的情緒?抱歉是對我、擔憂是因為祐巳嗎?
样子還過禮後,便維持一向規矩進餐的習慣,即使面對祐巳時仍隱約多了分親密,卻也沒有任何的逾越。但福澤家的家長看出兩人之間有點不大對勁,不時的關切著兩人的舉動。
「祥子,來嚐嚐這個,這是伯母最拿手的煙燻蘆筍培根捲,這是我們家小祐很喜歡的一道菜喔。」
「謝謝伯母,那我就不客氣了。」祥子沒有推拒祐巳母親的好意,任由對方將桌子上的菜ㄧ樣樣堆到自己碗盤裡;與此同時,祥子也裝作若無其事的將一部份轉夾到祐巳碗裡,當然是祐巳母親特別提起過的那幾道菜。
「媽媽,可以先暫停ㄧ下嗎?讓姐姐大人先吃點東西,你快把姐姐大人的碗給堆的像小山一樣了。」
「沒關係,我有在吃。祐巳也不要光說我,快吃吧。」
样子轉頭笑笑的催促妹妹的吃飯速度,親眼看見剛剛自己夾給祐巳的菜讓對方吃下後,小小的勾起嘴角才又在度回頭進食。這景象似乎讓福澤夫婦鬆了一口氣,也開始家常的談話。諸如剛回來的姪女要停留多久之類的,話題也不時帶到样子跟祐巳兩人、還有祐麒在學校內的生活。這讓餐桌上的氣氛不再像一開始如此的壓抑,而祥子跟祐巳兩人之間那種緊繃的氛圍似乎也稍稍放鬆了點。
「祥子小姐,我們家小祐沒有在學校給你添麻煩吧?」
「伯父,請叫我祥子就好。沒有,祐巳幫我分擔了很多事,沒有添麻煩的。」
「那就好,要是小祐哪裡做錯了,祥子儘管告訴伯父沒關係,伯父為你出這口氣。」
「爸爸!不要說的ㄧ副我很會惹麻煩的樣子啦……」
ㄧ抹羞紅悄悄溜上祐巳臉龐,祐巳沒辦法掩飾,只好選擇低著頭拼命塞食物進嘴裡。她不想看見自己對面父母親、祐麒、或是晃和舞臉上的表情。不管是關心、亦或是單純的揶揄。對於稍早前心裡所下的決定,事實上自己還在徬徨。
而在這所有人之中,祐巳自覺最沒辦法面對的,就是與自己並肩而坐的祥子。
於公她們是山百合會幹部、是經由念珠儀式締結而成的姐妹;於私,則有著最親密的關係,是戀人…也是家人。
福澤祐巳永遠也不可能完全成為小笠原祥子;既然如此,那又有什麼資格說自己所做的一切才是最正確的?
更何況,不管兩人關係是姐妹、戀人或是晉階為家人,人與人的信任是建立在坦承上。而自己在最開始的那ㄧ刻,就已經破壞這條原則了。
這震撼彈一投下去,事情又會變的怎樣呢?
祐巳想到這,不禁喉頭感到ㄧ股澀意,突然覺得再也吃不下任何的東西。放下碗筷,祐巳抬頭環視給了個抱歉的笑容:
「抱歉,我身體不大舒服。我吃飽了,請大家繼續。爸爸、媽媽,我可以先回房間休息一下嗎?」
「那快去吧,先去洗個熱水澡之類的,我們等一下再去看看情況有沒有好一點。」
佑巳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卻是定在一旁的祥子身上。嘴角抽動著像是想說些悄悄話,但極短時間內眼神又黯淡下來,抿緊嘴不發ㄧ語。起身依禮節離開餐桌的時候,垂下的手被祥子拉住,祐巳對視著祥子用氣音說了ㄧ句話,便掙脫並不強硬的箝制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飯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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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子見佑巳這樣的舉動,心裏是既受傷又疑惑;稍早前兩人分開時,不是都還好好的?
耐不下擔憂的心情,祥子也覺得沒了胃口,停下碗筷不失禮的小聲感謝後靜坐不語,腦海裡迴盪著祐巳剛剛說的話:
『我在房間等你,在那之前,爸爸媽媽有話想跟你說。』
也正是因為這句話,讓祥子沒能在第一時間內出聲阻止祐巳的離去,想追上去的心情也像洩了氣的皮球般提不起來。不僅如此,伴隨而來的還有著難得的忐忑和……退縮。
小笠原祥子!振作點!
該來的遲早會來,這點不是早就知道的事?
蓉子的聲音在祥子腦中響起:『祥子,我相信你。』
是呢,這一切不都是自己所預料過的事?那麼,還有什麼好畏縮的?
照自己心中的真實心意來面對ㄧ切就好。
就算,知道祐巳隱瞞自己的事實後
或許會有段不算短的……尷尬時期?不、是冷戰。
這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再次睜開眼廉後,清澈而銳利的目光取代了原本的混濁。而福澤夫婦在觀察祥子一陣子後交換一個眼色,由祐巳的父親──福澤潤司清了清喉嚨,以主人身分開口:
「大家這頓飯吃的還滿意嗎?」
「那當然,舅舅。舅媽的手藝還是一樣精湛啊,要是我變胖了,可就知道要找誰了呢。」
「小晃還是一樣嘴巴這麼甜吶,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話,我們去客廳坐著聊聊?」
「媽媽,妳們先去吧,我來收這些餐具。祥子姐姐可以不必顧慮我沒有關係,我想爸爸媽媽會很樂意能跟您說說話的。」
對話之中,各人紛紛起身離席。祐麒不待祥子開口便搶下工作。祥子不放心的回頭,卻看見祐麒向她用嘴型說:
『祥子姐姐,請加油。還有,對不起。』
與祐巳相仿的臉上帶著歉意,讓祥子彷彿又看見祐巳剛剛離開時的樣子。愣了下,才撐起微笑回應:
「謝謝你,祐麒學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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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的立鐘剛敲過了八聲,而福澤夫婦ㄧ待所有人都默契似的坐定後,便擺出端正嚴肅的姿態。這讓祥子下意識的挺直腰脊,直視眼前即將審判自己命運的長輩。
「祥子小姐、不是,祥子…你跟小祐是什麼關係呢?」
「請容我僭越,祐巳跟我…在一起。」原本還想隱瞞的祥子,在看見祐巳母親投射過來的視線後,吞吞吐吐的說出了實情。
样子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在那樣的眼神下說出謊言,更何況眼前質問的人是祐巳的母親。所以她抱著有點不顧ㄧ切的心態說出後,隨即垂首不語。
可是迎接祥子的並不是長輩們狂飆的怒暍,反而是輕柔的笑意。
样子愕然的抬頭,看見眼前福澤家長輩正用著慈祥溫柔卻又擔憂的表情看著自己。
「样子,你知道你剛剛說的話意味著什麼嗎?」
「我很明白,伯父、伯母。」样子勇敢的表現,讓福澤夫婦眼中閃過一絲讚許眼光。
「那祥子要怎麼處理呢?」
「取消婚約,我想一直跟佑巳在一起,請伯父伯母成全。」堅定沒有半點疑慮的答案與最大禮讓福澤夫婦眼底的笑意更深,而ㄧ旁遲遲未曾出聲的晃和舞嘴角也不禁輕輕勾起。
「請先等ㄧ等,祥子,你對我們家認識多少?」
祐巳的母親──福澤美紀此時稍稍舉手示意將所有的話題都先停下,問了ㄧ個最根本的問題。
而這問題,正中祥子心裡疑惑最多的ㄧ塊。
對,除了ㄧ小部份,自己可以說對福澤家並不熟悉。
即使在,與祐巳的的關係已經進展成戀人的此刻。
祐巳母親的話,完全勾起自己該死的好奇心與想更了解戀人的渴望;可同時心裡的疑慮與不安也在持續無限擴張。
「……老實說,不多。但是…我選擇了祐巳,而我不會改變這樣的心意。」抿了抿下唇,祥子謹慎的選擇用含蓄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她想眼前的長輩絕對能聽出自己的言下之意。
「這樣阿……祥子,你確定你想知道嗎?能答應伯父伯母在知道後試著接受嗎?」福澤夫婦此時歛起笑容,表情嚴肅的再三確認著對方的意願。她們並不希望,祥子是在衝動或是盲目之下做出這樣的決定。
样子並沒有出聲,只是堅定的點了點頭,眼神澄澈。她知道,接下來的對話,或許會將自己所建構起的認知徹底翻滅。
但是她並不後悔
如果這樣能更了解祐巳,那麼就算重新選擇,她還是會做出相同的決定。何況當自己對祐巳有不了解的地方時,兩人之間總是有著隔閡 祥子想要更親密更完整的擁有彼此,ㄧ如她願意將自己的ㄧ切都讓祐巳知曉與分享。
福澤夫婦似乎達成共識後,由福澤潤司開口:
「好的,那麼就先從我們說起吧。」
「如祥子所知,我是祐巳的父親,但是我不姓福澤。我的名字,是德瑞克‧馮‧蒙特瓦爾。福澤事實上內人的姓氏。我這樣說,祥子有想到些什麼嗎?」
「……請問伯父跟查爾斯‧K‧蒙特瓦爾伯爵有什麼關係?」祥子沉默一陣,隨即平靜的問話。 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發展,讓祥子腦筋接近空白狀態。
為什麼? 事情為什麼會走到現在這一歩?
查爾斯‧K‧蒙特瓦爾,出身自古老的法國Vendome家族,年輕時在家族中默默無名,後來不知為何被放逐出家族。在義大利發跡,短短十幾年間成為商場大亨,當時趕走他的凡多姆家最後還是被迫承認了他原本的身分,隨後在激烈的掌權戰中順利掌權。現在是處於隱居狀態,行事一向神祕低調,商場上手段大膽但是穩健、眼光精準。名聲毀譽參半,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但是無庸置疑的,他在商場上確實受到許多人推崇,黑白兩道人脈相當廣泛。
為什麼祥子會對這人的事情那麼清楚,是因為自己的祖父在談論起國外受人推崇的企業家,曾多次提及的緣故。儘管在商場上是對手,私下亦沒有交集,但祖父提及,仍不免有些欽佩之意。
只見對面的福澤夫婦笑了。
「查爾斯‧K‧蒙特瓦爾,是我的父親。我的母親,則是拉吉歐家族的人。我的母親是在到羅馬出遊的時候遇見父親的。我母親向我提過,她是義日混血。而我父親則是德法混血,這樣說明,样子可以大概整理出一個頭緒了嗎?」 样子僵硬的點了點頭,她已經從上面那段七牽八扯的說明理出一個大概了。
如果沒有推測錯誤,查爾斯‧K‧蒙特瓦爾是因為血統被家族放逐,而在義大利發跡的理由,則是因為他娶了祐巳的祖母。而晃出身的法拉利家族,恰巧是義大利著名的家族之ㄧ。不難想像或許有些親戚關係──不大好的ㄧ面。
那麼,福澤家又是因為什麼原因來到日本?不對,應該是說蒙特瓦爾家的人。
「如祥子知道的,我是設計事務所老闆,而我個人也確實擁有這樣的資格。事實上,家族現在是由我的哥哥──富嘉‧L‧蒙特瓦爾掌管,也就是…」
「據說是天翔集團的幕後掌權人。」样子平靜的接話,事實上膝蓋與其上的拳頭已經洩漏了心裡的情緒。
祐巳是與自家敵對的人?
甚至於牽涉到拉吉歐家族,就表示事情沒這麼簡單;ㄧ個聽說是黑手黨分出來的支系,再加上商場上天翔的勢力,雖不至於天下無敵,卻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是對方做不到的。
只要ㄧ聲令下,小笠原家自此不復存在都有可能。那又是為什麼,到目前為止,天翔都沒有任何動作?那自己孤身陷入敵境又會面臨些什麼?
腦中拼圖湊起來的那一霎那,祥子臉上也不在平靜如瀾。
「祐巳!?難道說….!」
「是的,沒有錯,祥子真的很聰明。祐巳是下一任的候選人,這是我們兄弟的協議。我哥哥體諒我不適合、同時也為了保護我們,協議由他接手所有家族事業;但作為交換,我們的孩子從小就得接受栽培。不只是我,我小弟的孩子也是。」
「伯父的……弟弟?」
「是的,因為他很年輕就因故去世,所以家族事業才僅由我跟我的哥哥接手。我的小弟比我早婚,孩子也長大了,但是她們的野心都不大,對事業企圖心並不強,在父親各自詢問意願之下,便決定讓她們安穩的生活。所以事實上,祐巳跟祐麒接手的可能性……很高,因為我哥哥的孩子們似乎也不打算接手,各自有自己的一番事業。會這樣的原因,或許一部分也是因為大家、尤其是父親的溺愛吧……身為年紀最小的孫輩。」
聽到這,祥子也不知道該回什麼話。自己也同樣是因為祖父的疼愛,才讓老人家興起由自己接掌整個小笠原集團的念頭。唯一的問題是……
「伯父、伯母……對於祐巳與我的關係,為什麼不反對呢?」
「做父母親的,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孩子能得到幸福。跟祥子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家小祐臉上總是露出最放鬆、最開心的笑容,我們沒有道理反對。而小祐已經大的足以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她知道自己所做的ㄧ切該會有什麼後果。」
沉默如寒冰般降臨,祥子腦中思緒亂成ㄧ團。到底還有哪些是自己不知道的?知道了,又會有什麼影響?自己的父母親知道這件事嗎? 等等,母親ㄧ定知道,畢竟晃是母親牽的線。
而祐巳父母親口中所謂的後果,又是什麼?這對兩人之後的關係是否會造成極大的影響等等都不甚清楚、甚至於就連自己一時半刻也難以消化剛接收到的訊息。
「我們留在這裡的原因,是因為內人想要讓孩子留在自己就讀過的母校就讀……也就是莉莉安學園。但是在那只有到高中,至於大學…極有可能會被召回去家族所在地就讀,這是當初協議的一部分。」
「大概就是這些,不知道祥子小姐還有沒有想問的?」
「…有關…」
「有關援助小笠原集團的計畫,已經安排妥當。這是現今第一要務,請祥子小姐不用擔心。」
舞很爽快的接過祥子的話頭解除對方的疑慮,不過不論兩人最後的結果是不是依舊,況且完成了就客觀上來說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所以事實上並不會有所影響。
「祥子小姐,我知道這樣的事一時半刻很難接受。因為你是佑巳選擇的人,所以才會有今天的談話。身為佑巳的父母親,我不能讓我的子女遭受任何危險。不接受也沒關係,我們不會強求,只希望祥子小姐別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能答應我們嗎?」
祥子抬頭直視,毫不猶豫的接受
「伯母還是請叫我祥子就好,我答應您們不透漏出去。」
「如果可以的話,可否請祥子替我們去看看小佑現在怎麼樣嗎?」
「好的……謝謝伯父伯母告訴我這些事,我去看看佑巳有沒有好一點…今晚,可否容我在這留宿?」
好一陣子的沉默後,福澤美紀出聲對祥子提出請求。她明白祥子現在的感受,一如當年她得知自己丈夫真實身份時一樣。小兩口也需要時間獨處與冷靜,她只是出手推了一把而已。事實上他是相當喜愛祥子的,所以對於祥子的提議當然沒有反對的理由。
福澤潤司溫和的點頭向舞示意,對方欠欠身轉身離開,ㄧ切都像是說好似的沒有人出聲,大家都只是無聲中完成所有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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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小姐,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我想說些事情。雖然剛剛那件事不該由我來開口,但是我想小佑最後可能還是不願意說出來讓你擔心。要是小佑選擇留在日本,你知道最壞的情形是什麼嗎?』
『……不知道。』
『喪失繼承權。為了這件事,我們跟小佑吵了很久,因為以她的處境來說,她是得待在層層保護下的,畢竟再過不久,舅父可能就會宣佈由她正式接位,在那之前不瞞您說情勢並不穩定。但是她很堅持ㄧ切都以你的意思為優先,她說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能待在你身邊就夠了。這份初衷在與祥子小姐你訂立姐妹契約開始就沒有改變過,感情上的事是妳們兩人之間的事,我們這些旁人無從置喙。至於其他的……我想能說的就這麼多了。』
說完,晃優雅有禮的轉身離開,原來在兩人談話時已經到了佑巳房間門口。
祥子現在正踟躕著。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做好準備要面對這ㄧ切,今日是因為自己身為佑巳的戀人,而且也對此也做了些心理準備,但是這遠遠不足以抵過。
房內似乎隱約傳來鯁噎的低泣聲,微弱但是卻確實的傳進祥子的耳裡,聽的祥子心臟一陣陣緊縮。
她不喜歡佑巳悲傷的樣子,當然不可能希望自己與佑巳之間產生會讓兩人都感到悲傷的事情。所以現在雖然看不見,但卻仍可以在腦海勾勒出過去相仿的景象。
那個下雨天,哭著撲進聖大人懷抱裡的佑巳……
最後,祥子深吸一口氣,壓下房門走進內部。
迎接祥子的,是一片漆黑。
祐巳的房間對祥子來說並不陌生,她已經來過很多次。
她知道,祐巳會在哪裡等她。
窗外的月光將一旁的衣櫃子印上淺淺的斜影,越過床邊照在坐著桌前的嬌小人影上。
一歩,兩歩,三歩
沒有想過原來時間也可以走的這樣的慢
從來與祐巳獨處的時光他總是嫌太少太短
每踏出一歩,室內鞋與木頭地板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音就像是在譏諷一般。
終於,兩人面對面,凝望。
「祥子…都知道了?」
「嗯…大致上。佑巳是不是該告訴我剩下的事?」前進一步,想看清楚佑巳臉上的表情。
「我會的,祥子。請妳……待在那就好…」
「為什麼不讓我靠近你,佑巳?」在向前,卻只看見佑巳紅腫的眼睛與衣襟上的塊塊水漬,不由得心疼又憤怒。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是他還是希望佑巳親口證實。
「我…我…我沒有…」
「沒有嗎?那你現在再做什麼?」
祥子反手關上房門,邊說邊走向人在桌附近的佑巳。可是祥子發現,當自己靠近佑巳ㄧ歩,對方就退後ㄧ歩;等到自己接近時,佑巳已經退到窗戶邊,祥子對此既感到生氣又受傷,快步將佑巳逼至角落後一把攫住手腕。
「看著我,佑巳。妳快告訴我,我剛聽到的都是假的。那都是騙人的,對不對?!」
「不…都是真的。我說了,我沒辦法再騙妳;這樣對妳對我都不公平,尤其是對妳。」
「那你說,還有什麼是我該知道的?除了你的真實身分,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全部都說出來,我們把話說清楚。我累了,不想再去猜測你到底還欺騙我什麼,至少讓我知道,你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佑巳……我還喜歡著你,可是現在卻不知道我喜歡的人到底是誰,是福澤佑巳或者是有著同樣聲音外貌的另一個人…」
抓住佑巳雙手的祥子,臉上五官難得的全部皺起,眼角依稀看到水光,貌似下一秒就有落淚的可能。
此刻的心情,很沉重。
佑巳親口告訴她剛剛所接收的ㄧ切都是真的,她原本希望祐巳跟自己說這不過是玩笑話什麼的。
無數的疑問伴隨著這樣的轉變而來
除了這件事,佑巳到底還瞞了自己什麼?
甚至於忍不住開始懷疑,佑巳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
兩人之間所有的ㄧ切都是假的?!
不,她不相信。
如果是這樣,那麼又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佑巳卸下了自己的心防,卻也同時給了自己最美好的世界,甚至於、將她許多的第一次…同時也是自己許多的第一次…都給了對方。
如果沒有感情,兩人有可能走到今天這ㄧ歩嗎?
她沒有辦法想像,會有人願意付出這麼多,祇是為了要獲取他人的信任罷了。
得到自己的信任縱然困難,但是以整個身心作為代價交換,也於常情不合。
是的,全身心
任由自己歇斯底里般的發洩情緒,在自己情緒不穩定時安撫自己,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帶給自己感動;不求回報,也很少出聲埋怨自己的忽略,總是早ㄧ歩理解自己的想法……
不知不覺中,已經依賴對方如斯之深。
……很想自嘲的問,小笠原祥子是否真有這般價值值得對方如此的付出呢。
就連現在這般情形下,要說對方對自己沒有感情或許也很難說服其他人吧?!
「有關援助小笠原集團的事,是我主導的。因為牽涉到分家的事情......柏木家之前出現一些謠言以及股份被收買的事情,是我要晃姊姊去做的……不希望祥子接近我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我對不起妳,我騙了妳,毀了妳對我的信任。我當初這樣做,是因為自己的私心,我不希望讓妳因為我而受到傷害,但我騙了妳是事實。.我只是、只是……想待在妳身邊……如此而已…」
自己可以肯定的說,眼前人還是那個愛操心卻最毫無保留的溫柔注視著自己的那個佑巳。
只是信任被背叛的感覺,依舊在心口吃痛著。
頭ㄧ次知道,有點類似愛恨交織這樣的矛盾情結了。
喜歡著,卻也同時被背叛信任而受傷著。
「我好矛盾…我不想你離開我;卻做了讓你想遠離我的事……我知道你信任我,卻又辜負你的信任;每ㄧ次決定的時候,我都要拼命說服自己是為了你、為了我們。好幾次,我都想把所有的事告訴你,可是想到你可能會有的反應,我就開不了口。因為我害怕你離開我、恐懼自己保護不了你;有沒有人能告訴我,我究竟該怎麼辦……」
佑巳掙不開被祥子抓著的手,低著頭靠著牆斷斷續續的說著,直到最後一句話時已經支撐不住重量,滑落跪坐在地板上掩面低泣。祥子見到佑巳如此,臉上的表情也複雜起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回些什麼,原來抓著佑巳的手也下意識的放開。不發ㄧ語的看著已經把自己蜷曲起來的佑巳,因為雙手抱膝的動作更形單薄。
沉默許久遲遲沒有任何動作的祥子終於開了口,聲音聽的出些微顫抖:
「那麼,妳對我的感情,是假的嗎?我只問妳這個。回答我,對你來說,我是你的誰?」
「你是大家的紅薔薇大人……我的姊姊大人…還有戀人與家人,如果你還願意接受我的話……你是我所想得到的ㄧ切,只是如此而已……對你的感情,沒有半分是假的…從來沒有…」
至此,祥子再也忍耐不下心中疼痛的感覺,伏下身將祐巳攬在懷裡。
不管今天眼前的人是誰,都沒有半分想要傷害自己的意思。
懷裡脆弱的女子,到底為自己付出多少、又承擔了多少?
「不要哭……我不喜歡你哭泣的樣子……我不希望自己留給你的最後一個回憶是哭著離開。笑ㄧ個,好嗎?」
「我總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呢……很幸運能獨佔著你;是不是如果今天沒有遇見妳,我在別人眼中依舊是那個平凡的福澤佑巳,然後ㄧ畢業就遠走國外,至此再也不會有這個人的存在呢…?」
祐巳反手輕摟住祥子,捧起對方精緻的臉蛋用指腹抹去清淚,聲音輕柔;眼裡的悲傷仍濃、臉上淚痕猶濕。
要是祥子決定離開自己,她會毫無怨言的退回原位,甚至於完全消失也沒關係。
「這個,還記得那天你把它送給我的時候,你對我說了什麼話嗎?」
「……我愛你」
是的,就是那最深刻的三個字。祐巳拿出來的,是祥子前不久時送給她的銀薔薇十字架。
背面刻著自己的名字,是希望祐巳帶著項鍊,即使自己人不在佑巳身邊,也能代替自己給佑巳安心與自信。
也代表著自己對祐巳的承諾,做成嵌合的十字架形狀是為了紀念兩人當初相遇的契機;薔薇刻樣則是期許祐巳在不久的將來能勝任薔薇大人的工作;更同時暗諭希望祐巳將來畢業之時能以身為山百合會ㄧ員以及莉莉安學園學生會長為榮。
「這條項鍊,從你送我之後就沒有在拿下來過了。除非你希望……」
祥子連忙阻止佑巳拿下頸上的項鍊,將項鍊滑回衣內按住領口不讓佑巳再想辦法拿出來,也顧不得兩人的姿勢有些曖昧不清。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不會這樣的。只是……給我點時間,好嗎?給我點時間消化……」
「………嗯。」
佑巳木然的點頭,祥子沉默好一陣子才再次出聲。
「為什麼?」
祥子顫抖的聲音傳進佑巳耳裡,又惹的祐巳心裡泛起一陣痛楚酸澀。這不是他所認識那個自信又美麗的姊姊大人,更不像是自己那位總是優雅而從容的戀人。而現在的情形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不是對自己發過誓不會讓祥子再受到任何傷害,可如今傷害他最深的人卻也是自己。
諷刺又可悲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妳值得我付出。因為你不是別人,就只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小笠原祥子。對你的一切我都是認真的,只是……如今傷害你最深的…似乎也是我這混蛋……」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麼名字?我想、我想…再重新認識你ㄧ次。」
佑巳望著眼前留有兩行淚痕,神色堅定的祥子。沉默一會才緩緩的開口:
「……佑巳.K.蒙特瓦爾。這是我以後所使用的名字……」
「為什麼要選擇今天?」
「……發生了一些事讓我覺得,在這樣下去我們彼此只會傷害的更深;而且…我答應過你,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坦白……只是今天是那一天而已……對不起、對不起…原本邀祥子過來只是想讓你放鬆一些,順便跟爸爸媽媽談我們的事……只是、只是…嗚…」
「佑巳願意告訴我,下午發生了什麼事嗎?」
「……是,全部…都告訴妳……」
祥子帶著佑巳坐上一旁的床緣,立起床頭的枕頭讓佑巳靠著,一手與之交疊,想要藉由這樣讓佑巳平靜下來。
「……下午的時候,慕容竫學妹來找我…我想祥子應該還記得……」
「我記得,她為什麼來找你?」
「我想……現在祥子不管聽到什麼都不會在感到驚訝了吧。他是關東三大幫的虎幫千金,虎幫早就像我們家一樣漂白了,沒有發現也是正常的……她是來求我離開你…」
「那佑巳呢,你是怎麼回答她的!?」
祥子截斷佑巳的話,緊抓上臂不放。即使是現在這種關係緊繃的時候,她依舊不想放開佑巳。她不願意聽見佑巳親口說要離開自己,她知道她很自私,可是她……確確實實還喜歡著眼前的人,她沒辦法對自己的心說謊,尤其是面對眼前的人的時候。
「我回答她,除了妳,我沒辦法將心分給其他人。」
佑巳低微的話如響雷般炸平整個房間,祥子的手緊抓著胸口的布料不作聲,最後還是佑巳先從齒縫擠出戀人的名字:
「祥子……我……」
「……佑巳,時間很晚了。我想、我們之後在討論好嗎?妳先休息,我保證我等會就回來。我不會離開的……只是給我點時間……」
祥子讓佑巳平躺在床上傾身在對方額上落下輕吻,同時卻怎樣也沒辦法忽視心口那陣陣強烈的緊縮。佑巳望著祥子好一會,才小心翼翼的放開抓著衣角的手,祥子再三要她放心後才離開了房間。
關上房門靠在一旁牆壁上的样子不知道現在自己該怎麼辦,神色怔忡。
剛剛安撫佑巳的舉動完全是下意識的。她當然明白佑巳對自己的感情,因為她也一樣。可是突然告知對方並不是自己所認為的樣子…
她,真的慌了。
可是現在她該怎麼做、能怎麼反應?是接受還是放棄?接受後會面對什麼?
這些問題在祥子腦海中不停的翻攪著,卻發現沒有一項是她可以解答的。
「祥子小姐,這給您,希望您今天晚上能稍微休息一會。時間已晚,我就不打擾了。」
「等等,您是…佟小姐?我…可否問妳一些問題?」
舞只是微笑著轉過欠身等待,她知道祥子想要問自己的問題,她也願意盡自己所能的回答。與晃不同的是,她跟佑巳只是單純上司與部屬關係,有血緣關係的事是假冒的。
「叫我舞就好,祥子小姐。若有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自當竭力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