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短短一秒不到，我跟鍾靜嵐已全然清醒，睜大了眼盯著眼前出現的人影瞧。
房間很暗，微弱的晃動燭光使我無法看清她的面貌。
她的一句「我回來了」，自然的像是她不過才剛放學，如每天進門時打招呼一般。
但千真萬確的，曹念曉回來了。
接著，就如同她踏出衣櫃般的輕巧悠然，曹念曉蹲到了我的面前，近到我能聞到她身上散發的淡香，感受到她微微噴出的鼻息。「曹曉，妳好。」淡淡的笑著，她手輕輕撥開了散在我頰上的髮絲。「對不起，妳很睏嗎?」
「不……」我坐直身來，有些慌亂地理了理散亂的頭髮，一時之間又再度語塞。
「曉!」還發愣著，身旁的鍾靜嵐像是被我的動作觸發到，突然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了曹念曉，又在我未能反應之下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那聲清脆的巴掌聲將我瞬間拉回了現實，我渾身震了一下，感官重新流入體內，才感受到肌膚失去溫度後的冰涼。
「妳這個任性的女人!妳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妳自己這樣胡來，走之前居然連一句話都沒有跟我說!曹念曉妳實在是太過分了!」
淡光中，我望見曹念曉臉上牽出了漂亮的一抹笑，輕輕撫著自己被打的面頰，也不狡辯，只是定定地望著鍾靜嵐。
鍾靜嵐靜了下，我看不清楚，隱約見她眼眶紅了起來，舉起手似乎想再度擁抱曹念曉，又縮了手，往後一坐輕聲笑道：「但妳的胡來沒有白費，妳妹妹就在這裡。」
於是，我重新在現實中面對我的雙胞胎姊姊，曹念曉。
「曹曉，在床上睡比較舒服呀。」曹念曉仍彎著眼睛笑著，似乎絲毫沒被鍾靜嵐的舉動也影響到，左頰因被打而微微泛紅著。
「我……」我很想說話。我兩年前已經錯過了，這次她就在我的面前，我想開口對她說些什麼，卻無法從喉頭擠出隻片話語，心中更是焦慮。
「不要緊。」曹念曉將手指輕按上了我的唇，冰涼的觸覺中透著一絲暖意。「我看到妳很開心。」
「曉，妳嚇著思喬了。」鐘靜嵐忽地開口，一面說著一面站起身來。
「思喬?」曹念曉一臉疑惑，偏頭不解地望向鍾靜嵐，又將目光轉回我臉上，瞳中盈滿問句。
「我是曹曉，也是曹思喬。」我有些急促地答道，右手不自覺地輕輕握上曹念曉仍舉在我臉龐的手。「在我那邊，姐姐叫曹喬，所以我叫思喬。」說完覺得自己口乾舌燥，聲音不夠好聽，語調不夠沉穩，連自己都聽出那微微的顫抖。
「是嗎?」曹念曉微微挑了下眉，接著輕快地道：「那我以後就叫曹喬了。」
「妳……」鐘靜嵐臉上抽動了一下，踏上步來要說些什麼，唇瓣幾經張合又閉了起來。我很在意她的欲言又止，曹念曉卻似乎無所謂地笑笑，也不過問。
「思喬，妳在這邊過得還好嗎?」站起身來，曹念曉輕輕地把我也拉了起來，昏暗的房間內現在站了三個人，在白色的天花板下。
「妳什麼都不說，妳妹妹剛來這邊什麼都不知道不知受了多少驚嚇。」見我只是點頭說不出話，鐘靜嵐打破僵局笑說，朝我和曹念曉踏近了幾步在我手臂上輕握了一下。我心安了些，有些靦腆地朝她笑了下，聽見前方的曹念曉輕哼了一聲。
「對不起啊思喬，讓妳困擾了。」抬手摸了摸我的頭，曹念曉牽出另一抹笑容，在黯淡的燈光下看來卻有些落寞：「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想見妳。」
「不。」我挺起了身，急欲讓曹念曉知道我內心澎湃的情緒，也顧不得自己的語無倫次：「我、我很高興，我沒有困擾，真的。」
「妳在這邊做了些什麼呢?」她從來沒因我的態度而顯露不耐，瞳中始終透著那抹溫柔，攪動著我內心的騷動。
「我帶妳妹妹去了森林。」見我又說不出話來，鐘靜嵐答道，又說：「曉妳究竟怎麼穿越的?妳想把妳妹妹留在這邊嗎?」我聽到這些問題心中一提，腦中閃過了父母親和好友的面孔，我的確是想念他們了。
偷偷瞄向站在一旁的鍾靜嵐，她臉上帶著的不是初見曹念曉的興奮喜悅，反之蒙上一層令人看不清的神情。我明白了鐘靜嵐為什麼在剛知道我是曹思喬時就對我以「妳姊姊」來稱呼曹念曉。我一開始覺得很不適應，畢竟跟她相熟的人是曹念曉而不是我，現在才曉得因為那是曹念曉的期望，曹念曉希望我能把她當姊姊，鐘靜嵐便無意間地暗示著我與曹念曉的關係。
曹念曉笑了出來，在房間裡繞了一圈，邊走邊撫過房內的擺設。「靜嵐，我從以前就是特別的。我能感受到空間的切割流動，否則我又怎會執意要實行穿越?」走到門邊，她轉開了門把，年糕溜了進來，看都不看我一眼，死命在曹念曉腳邊磨蹭著。「但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帶著妳穿越，我要見思喬，不會因此打亂妳的人生。看妳什麼都準備好了，鐵定是看到紙條了吧?」蹲下身來，曹念曉愛膩地搔著年糕的頸子，年糕滿足地發出了嚕嚕聲，緊緊貼著曹念曉，這裡果然是曹念曉的世界。
鐘靜嵐沒有答話，曹念曉繼續緩聲說道：「我拉著妳一起實驗穿越時都知道不會成功，我從來只有自己一人時在測驗，而且每次都會給妳留封信，失敗了再回收起來。」抬起頭，她眼中充滿了調皮的笑意：「妳都沒有發現，喔?」
「妳很賤耶曹念曉。」鐘靜嵐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用我沒有聽過的口吻抱怨著：「妳老是這麼自我中心，如果妳回不來了怎麼辦?」
「叫我曹喬嘛。」曹念曉淡淡一笑，拍了拍仰躺著的年糕的肚子，又站了起來：「所以我才需要妳在這邊呀，靜嵐，妳不是會指引我回家的路嗎?」
「笨蛋。」鐘靜嵐情緒似乎一直很激動，眼睛又紅了起來，深吸了幾口氣後她用手背擦過了眼，踏過曹念曉身邊推開門出房。「妳們先聊，我去洗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下。」
這下房間內只剩下我跟曹念曉。我有點害怕，卻很期待，其實我也想跟曹念曉單獨談些話，內心隱隱感激起鍾靜嵐，她永遠是那麼善解人意。
「思喬。」曹念曉向我走了過來，年糕也緊跟在她腳邊。「妳跟我長得好像，不虧是我的雙胞胎妹妹。」
「……我天天用妳的學生證，的確沒有人發現。」我笑了笑，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眼睛也濕潤著，音調中帶著鼻腔。
「多麼好，我們都漂亮。」
我被她逗得笑了出來。她見樣也輕笑出聲，聲聲敲擊在我心中。
「我去了森林。」我主動走向曹念曉，有衝動想握上她的手又覺得唐突，抽動一下又垂放回身邊：「那裡好美，很令人安心，我非常喜歡。」
曹念曉眼睛笑得更彎，牽起我的手，柔聲道：「我一直想帶著妳去玩，去森林去山上去海邊。但我發現妳比我還會跑，所以應該是要妳帶著我去玩呢。」
「我可以!」衝口而出，我在那短短霎間忘卻了一切的顧慮，激動地望著眼前的人。
曹念曉直盯著我，眼中的光卻突然暗了下來，咬了咬下唇，似乎有些為難地鎖緊了眉頭。
「怎麼了?」我按耐不住，有些擔憂地拉了下她的手。
「思喬，空間並不是並行的。」曹念曉淡淡的開口，輕輕帶著我走到床邊，讓我坐了下來，視線一直與我對著。「我發現妳不在那邊時我就想回來找妳，但每次空間的交流都有一定的週期，就像我在那邊想與靜嵐聯絡只有短短的數分鐘一樣。」
我似懂非懂，只隱約感到不安，像是當初知道曹念曉要離開我一樣，手握著更緊。
曹念曉看了我們相握的手一眼，嘴角溫柔地勾起，瞳中卻仍含帶著憂鬱。「我得把妳送回去，我不能把妳留在這裡，爸媽會傷心的。」
心中一痛，我差點哭了出來，也不知是思念之情湧上心頭還是聽了曹念曉的話。我們本就在不同世界，此時此刻兩手的相握已是奇蹟，但我有千萬不捨，為什麼姐姐跟我不能在一起?
「親愛的，妳別難過。」曹念曉見我雙眼發紅，彎下身來在我額上印上一吻。前額的溫軟離開的同時，我的眼淚也滴了下來。
「……我什麼時候得離開?」虛弱地擠出了斷續的隻字片語，我喃喃問道。
曹念曉的笑參著苦澀，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輕聲道：「就算能有一天也好，我多希望能載著妳去我們的森林……」
「下一次能穿越是什麼時候?我可以待久一點的。」我有些無力地掙扎著，渴望能從空中抓住一絲希望。
「思喬，妳在這邊就等於那個世界沒有妳。妳不是失蹤，而是不存在。當兩個空間出現了這樣的差距，它們的定律規則便會不同，導致分隔越遠，我之所以能回來這邊也不過是因為我們交替了。」頓了下，曹念曉語中的認真字句逐漸將我的心壓沉下去。「每個時間點的交錯都會產生不同的結果，就如同妳我當初的生死劃分開了我們的界線，妳明白嗎?妳現在不回去，就再也沒辦法找到回去的路了。」
摸了摸我的頭，曹念曉又道：「當初我去時其實也並沒有想那麼多，我真的只是想再多看妳一眼，也抱有說不定我能就這樣穿梭來回的僥倖心態，但這還是不可能的。」
我們從出生的那瞬間就被分離了，即使曹念曉這麼努力了，我們終究沒辦法相處在同一個世界。
「不過我一點也不後悔。」正想著，曹念曉卻笑了起來，燦爛的笑靨頓時驅散了剛瀰漫房中的苦悶。「我見到妳，也牽到妳了，而且我在妳的世界更了解妳，妳如我所想的可愛。」
「姊姊……」我小聲地喚道，細如蚊聲，連自己都不確定是不是真說了出來，曹念曉柔軟的身子卻靠了過來，將我緊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