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流 于 2009-9-12 01:49 编辑
十六夜之月
少女的凝視裡有話,卻始終不說。
女孩的眼底是迷茫,回不了一句。
落日將盡,商店街的燈已全亮。石板地上的殘雪已消融,獨留幾漥無處可去的雪水倒映夕色。
這一幕,她看了十七個年頭。
少女踏過一灘淺水,濺起的水花沾污了潔淨的白。
雪白的袖、襪,染上融雪的灰光。她輕輕吐氣,微惱。手輕振卻灑落不了多少,反倒撣起未乾的泥濘。
過了轉角再七十九步就是目的地,少女卻在百步之外遇上涉水之苦。
「真是的…」少女低語輕喃,再度抬頭時見到一身灰衣的她。
一身的灰是夏樹,珍珠白是靜留。
全風華的學生都知曉,冬日的通學路上那一白一灰是藤乃與玖我。
從轉角處走出的孩子撞見這一幕,四目相接後她踏著整齊的步伐走向少女。
一步之遙,她伸出手。
粟髮少女的手被覆上,耳畔傳來女孩的低語。
「我來。」
灰色大衣被褪下,傾刻覆上珍珠白,女孩低聲笑道:「這樣就看不出來了…」輕柔掩飾少女的窘態。
「夏樹…」少女輕喚一聲,女孩只是笑。
「走吧。」手自然相牽,像呼吸般自然。
冬日裡吐息會形成薄紗似的霧,僅身著橘黃校服的女孩輕輕吐納,嬉鬧似的笑意掛在唇瓣。粟髮少女的臉微紅,推拒不了女孩的大衣。
女孩褪下的長大衣有她的溫度,也有練習後的汗水味。淡淡的,不甚明顯的包裹著少女。
「會著涼的。」粟髮少女也輕輕吐氣,二道霧氣在空中一同融散。
「嗯,所以快走吧。反正舞衣一定有多的備用,跟她借一套就是。」
相牽的手交握,冬日裡一樣太過溫柔的夏樹總讓她推拒不了。
步出轉角時,夏樹開口了。
「下次要避開…你穿起來似乎很大件?真奇怪…明明比我還高不是?不會是瘦了吧?」她的心情極好,說起話來有些快,步伐卻比平日更慢。
「才沒有呢…夏樹自己穿來也很大件啊。」靜留像是沒發現般陪她慢吞吞的走著。
「我還會再長高。你…大概不會了吧?都沒什麼吃又整天坐在那沒在動…」
「啊啦…夏樹不說我都忘了提,周末要送洗喔,染上汗水味了呢…又沒沖澡就離校?」
「咦?有汗臭味?」女孩停下身,轉頭就是一問。
「很臭嗎?那…還是還我吧…」女孩鬆動相牽的手想取回染上汗臭味的長大衣。少女卻牢牢握住,不放。
街角的路燈昏黃,照不清兩人的臉。她們卻清楚此刻,她的神情。
「臭?我不覺得啊,有一股味道就是了…」粟髮少女微微低首嗅了嗅,抬首時朝她一笑,肯定道:「絕對是又沒沖澡就換衣服吧?」
「才一次…」耳根開始發紅的女孩聲音壓的極低,不甚有力的反駁。
「不止一次了吧?真是的…我一不在弓道部就沒人管了?」
「那你回來啊。」女孩負氣似的飛快一句,末了還輕哼一聲。
「我會回去啊。偶爾要探視一下學弟妹有沒有在認真練習還是偷懶去了?尤其是夏樹…」粟髮少女瞄了女孩一眼,被瞄的孩子心虛似的別過頭。
少女輕輕一笑,隨後撲上,將女孩抱在懷中。
「抱的、拖的也要將你從劍道部拖回來…你可是我絕不外借的戰力。」
——你明明是茶道社的,可從沒正式加入弓道部啊…
被抱住的女孩在心底嘟嚷著,還是給出一句不算理由的理由。
「我只是陪命練習,舞衣和黎人請托…並沒出賽。」
「啊啦,看來弓道部只靠小巴在撐場了,我也找人請託吧。找誰好呢?妮娜不知肯不肯?但她要幫家裡的生意…麵包店在放學後可是很忙的。」
「我…我會好好去,也會幫你監督他們……說到底你明明是茶道部的…」夏樹還是把心底的嘀咕講出了。
「說到底小巴可是我們茶道部借你們的,本來她可不願意去體育性社團流汗呢。」輕易將部員出借的粟髮少女似乎想到了什麼,吃吃一笑,幾乎倒進女孩的懷裡。
「笑什麼?」摸不著頭緒的女孩將手搭上她的肩,拉開一點距離以求藤乃會長的形象。雖然,這總是不管用。
「還有,你可是學生會長,就算沒穿上那件外套也一樣,給我保持形象。」
藤乃會長完全沒理會弓道部玖我副部長的規勸,只是將臉湊近她的領口,再度確定道:「連制服都是…夏樹一定是趕著赴約沒回部裡沖洗就出來,對吧?」
「呃……總之,我會好好去。當然,也會好好沖澡。」
鴇羽拉麵的招牌在不遠處,路上行人來來往往,灰夜下只有她倆不著急。
十六夜月,闇夜裡的幽火,清亮寂寥。
月下有二道影子,尾巴拖的長長的,模糊在一塊分不清彼此,寂寞卻依然。
已近深冬,寒風漸凍,二個孩子牽著手,近似依偎。
家門到了,是玖我邸。
「夏樹…」粟髮少女輕喚執拗的孩子,卻不掙脫。
女孩沒放手,不說話,皺著眉,如常的沉默。
粟髮少女不自覺抬頭。十六夜之月,清亮幽靜卻太過孤寂。少女握緊相牽的手,低語近似纏綿。
「夏樹聽過嗎?十六夜的月最圓,卻是月缺之始…」
寡言的孩子只是輕輕點頭,凝視她的少女嫣然一笑,早已明白。啟口依舊是避重就輕的調侃。
「夏樹再不說晚安我們就不睡了,在這陪十六夜君共渡一宵。」
皺眉頭的孩子低喃了幾聲,細若不可聞。粟髮少女聽不分明卻也不追問,湊近易怒也易羞的孩子,印上一吻。
退開一步時,她笑著對她說:「那就換我選了——晚安,夏樹。」
步伐拉開時,她聽見女孩說:「我說,陪他不如陪我…」
玖我家的大門關起前粟髮少女再度抬頭,像孩子般對著月亮說話。
「十六夜君…夏樹可不是討厭你喔,只是她更喜歡我。」
「都幾歲了還在那跟月亮對話…」大步向前的孩子說了一句,沒回頭。
「啊啦…夏樹害羞了?耳朵紅紅呢…」
領頭的孩子鬧彆扭了,粗聲粗氣的催促著:「走、快點啦。」
「夏樹是壞孩子…捏手報復…」粟髮少女嘟嘴了。
夜未央,女孩坐在窗檯邊近乎沉思,身側的熱可可早已溫涼。
一室寂然只有月光。
走道盡頭有水聲,嘩啦作響。留宿的少女浸淫於熱水,眼底是迷茫。
捧著失溫的杯子,她起身。
踱巡百步,平息了紊亂,疑惑卻依然。
大步踏往廚房,女孩已決定不再多想。
「夏樹?」甫踏出浴室少女便覺昏暗。
一室幽幽,不見她。
三巡未見,粟髮少女慌了。拭髮的乾巾掉落,步履急重下撞開半掩的門。
——怎麼了?
女孩的聲音遠遠傳來,回首時她在走道上朝她笑。
光影交錯灑落在女孩身上。那是種眩惑,會使人迷亂。
「夏樹…」少女不自覺輕喚,眼底的戀慕已藏不住,但女孩看不到。
「我沖了茶,還是你想喝熱可可……你怎麼沒擦乾?」女孩又皺眉了,快步走向髮絲凌亂的少女,拉著她進房,找出乾巾與吹風機便催促著:「快吹乾。等等驗收。」
女孩丟下一句就走開,臨行前也只補句,「玄米吧?」
等待這杯茶的時間裡少女已平復。坐在床上,指尖劃過相片裡的自己與正樹,她的笑容酸澀。
二年前,還是個孩子的她已明白,總有一天她們會分開。
——吶,靜留……你會離開夏樹嗎?
回憶一幕幕紛飛,染上血跡的是孩提時代的純真與無理。
男孩握緊拳,低幽的聲染上哀戚撞進女孩的心底。
——不會嗎?太好了……可是…他拋下我了…
女孩曾以為的永遠已被打破。
男孩握緊的拳顫巍巍,染上血跡的少年望著他,眼底的冷太過直接。
回首時,她看見女孩。不再是那個愣愣地、無措地看著二位兄長卻無力制止的孩子。
「怎麼了?」女孩放下托盤,倒茶的空檔時瞄了一眼卻沒再說。
「沒事。」少女微微一笑,捧起茶杯輕吹。
女孩明白,那張相片代表分離,二位兄長的。明年春也將有一張,同樣他們四人卻是她倆的分離。
寡言的孩子皺眉,猶豫著說不說。抬頭偷望她的粟髮少女瞧見了卻不點破,只是等待,再等待。
一夜無語,輾轉不寐。睡不著的孩子望著少女。
月上中宵,流光幽幽,她的睡臉女孩看不分明。
半夢半醒間她問:「夏樹,有話想跟我說嗎?」
大屋很大,父母、兄長不在家的此刻,她倆只有彼此。
白晝暗夜都在一塊,從未分離。
這卻是從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