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星（上）

费妮。周从来不是什么文学爱好者，但是多亏了母星罪恶的基础教育，她在中学时期还是被强迫的看了不少文学名著。其中就有一篇是少年乘坐木筏在大海上漂流的故事。故事里的少年用塑料棚接住雨水饮用，然后抓海面上的飞鱼生吃。

费妮后来从学校放学回家，就想尝试一下生鱼吃起来是什么味道。于是她就拿三文鱼去尝试了，结果就是悲剧的在厕所里常驻了近半周。从此以后，费妮对所有漂流类故事深恶痛疾，并且在研究生学术考察的时候，拒绝从亚马逊河上漂流而下，而是选择了在丛林里步行。

但是人生往往很戏剧，上帝总是给你最不想要的，然后魔鬼剥夺你最重要的。费妮没有能在亚马逊坐独木舟，却不幸的在阿尼多斯弥补了这一“遗憾”。

名为埃达的基因突变者划着的木筏在洪水汇成的小河里整整前行了10天，才到达腐海。这期间费妮也习惯了生吃和生鱼片差不多颜色，差不多质感的外星软体动物。第一次尝试的时候，可怜的女植物学闭上了眼睛，卡住了鼻子。但是那入嘴的触感，还是让她没有忍住，一口吐出来，抓着木筏的边缘颇为幽怨的望了身边的外星友人一眼。而对方，则投给她一屡抱歉的笑。

“其实不是那么难吃。”埃达用万能军刀把软体动物切开，虽然用费妮的形容，那是剁开的，可怜的软体动物没有声道，无法抱怨，只能靠着神经系统最后扭动了一下身体，然后绝望的停止了新陈代谢。

“嗯，我知道不见得难吃，而且绝对有营养，富含蛋白质。”费妮犹犹豫豫的从埃达手里又接过一块被切开的软肉，然后进行了下一轮艰苦卓绝的尝试，这次到是吞下去了，但是整个卡在了食道里。所以费妮只能在埃达善意的轻笑中接受了自己水壶。

“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也很不习惯，但是……那年冬天很残酷。连这样的东西都找不到了，姐姐毫不犹豫的就吃了，而且吃的还很香。我以为会很好吃，就从父亲那里也拿了一块，结果一放进嘴巴里就吐了。然后被姐姐狠狠抽了一巴掌。”

“你有姐姐？”费妮好不容易用水把软体动物的尸体送到自己胃里，就张嘴问道。费妮自己是没有兄弟姐妹的，从小就是唯一的公主，多多少少有些好奇有兄妹的生活，当然有兄妹的外星生活更加值得的好奇了。

“嗯，是双胞胎姐姐。”埃达点了点头。脸上却闪出一丝黯然表情。费妮自作聪明的把她理解成双胞胎常有的家族内竞争。在太阳系的电视剧中经常有这样的故事，两姐妹互相仇恨一般长大，但是到关键时刻，却能挺身而出，互相帮助，颇为感人。

“费妮有姐妹么？”

“没有。”女植物学家把腿盘起来坐在木筏上。水从木条的缝隙间渗出来湿润了她的牛仔裤，于是费妮就发挥了智慧生物的标志：使用工具，把帐篷的塑料布扯下来 铺到了屁股下面。

本来费妮有好心想要邀请埃达和她坐到一起，而不是湿淋淋的木头上。但是被阿尼多斯人拒绝了。

不行啊。长期把臀部泡在这样的脏水里，会得阴道炎。费妮本来想如此建议，但是看着埃达平坦的胸部，她忽然觉得自己最好还是闭嘴的好。

外星生态学和地球大大的不同。我们应该尊敬！于是费妮就这样忐忑的独占了整块塑料布，甚至晚上可以蜷缩起来睡觉。

“没有么？那万一……我的意思是说，万一费妮小姐你出了意外，家族由谁来继承呢？”

“嗯，出意外的几率其实很小。”费妮笑着回答，忍住解释免疫功能丧失疾病和车祸对人类社会影响的冲动。“我的星球呢，和你们的不一样，大部分人都可以活下来，而且可以活到了很老。运用细胞再生技术的话，说不定能活到200年。”

“200年……”费妮听到对方倒吸了一口气。不禁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于是在这种优越感的指引下又接着多吹了两句母星文明如何灿烂，断胳膊断手，一周内接上。感冒热病，2，3天没事。癌症被翻译成了全身腐烂的疾病，也在蒙昧时期末期被解决，总而言之，母星人很难死，就算死了，细胞留着还能克隆，虽然违法。

费妮说得开心，又或许是真的有点怀念地球的生活，她没有察觉到对方越来越迷茫，甚至带着些恐惧的表情。如果费妮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心理学家或者成功的家庭主妇，或许她又能发现，埃达的脸上有很多表情，但唯独没有难以置信，或者是惊疑的。

而等她发现的时候，埃达不知何时半跪在了费妮边上，整个动作甚至引起了木筏一阵晃动。然后握住了费妮平放在塑料布上的手。握的甚至相当紧，费妮轻微的挣扎了一下，居然没有甩开。要知道阿尼多斯星人平常的表现活像是母星某些以贞节为生命的贝多因女性，绝对不会轻易和女植物学家有什么肢体接触。

“……我……”埃达的嘴张开了两下，然后又闭上，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得费妮十分着急。

“我没有想到是真的，他们说冥国没有冬天，没有死亡……我本来……”埃达张着嘴，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是等费妮凝神去听的时候，发现对方居然正在用阿尼多斯语喃喃自语。

“请问。”费妮咳了两下。埃达却是一震，然后猛地松开了费妮的手。

“抱歉，我……”埃达又看了费妮两眼，然后居然跳下了水。澎的溅起的水花，甚至洒到了费妮脸上。

“您……等我一会。”阿尼多斯星人转身就往密林深处走。积水没过了她的腰，但是埃达毫无反应，无视阻力的前进，让身后的费妮又是一阵瞠目结舌。

“埃达！万一我被水冲走了怎么办？”被莫民奇妙的留在木筏上了地球人有些恐惧。

“冲走？”阿尼多斯回过头，还是满面地迷惑表情。但是下面一句话却说得斩钉截铁，“您被冲到哪里，我也能找到您。”

于是费妮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不知道消失在了哪棵树的阴影里。

难道我说了银河系的高科技，打击到了她了。费妮心想。知道自己的星球还在蒙昧时期确实满沮丧的没有错，但是……费妮想来想去，想了很多，最后还是一咬牙，也跳下了木筏。没及埃达腰部的水位，没及了费妮的胸部，女植物学家回想了一下中学时代游泳课的姿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扑上了水面，往记忆中阿尼多斯星友人远去的方向游去。

这时候，费妮暂时没有想过她万一游到迷路怎么办，也暂时没有想到如果她放在木筏上求生装备连带木筏一起被水冲走了怎么办。而等到她游累了，想到了这些的时候。她发现了埃达。

阿尼多斯星人站在水里，手扶在一株巨大树木的树干上。就好像原来费妮偷窥过的祈祷场景一样。阳光透过细密的树叶，洒在埃达脸上，她闭着眼，表情虔诚的在对树木诉说着什么。费妮游得近了，就断断续续听到了阿尼多斯语。费妮觉得自己应该游走，但是她没有。找了一棵树，费妮抱住了浮在了水面上的枝干，开始静静地听。

除了三个单词，她一个都没有听懂。

三个单词是地球，希腊语的死神，还有她的名字。其中她的名字重复的次数最多，一遍又一遍。甚至连最后一句似乎也结束在费妮这个单词上。

费妮觉得有些恍惚。然后她忽然想到这三个单词，除了她自己的名字以外。剩下两个，她居然都从来没有教过对方。仿佛从一次见到埃达的时候，对方就能吐字清晰地说“地球”这个词。而希腊语的死神，费妮一开始也觉得自己听错了，但是这个词重复了很多遍，而且发音和阿尼多斯语完全不同。费妮终于肯定那确实是希腊语。她抬头看着埃达闭着眼睛， 把双手放在巨木粗大的树皮上，然后把额头也贴了上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一声叹息，

“费妮……”

“我……我不是故意的。”做贼心虚的费妮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连忙反驳，反驳后，她就后悔了。因为她清楚地看见，埃达猛得睁开眼睛，一双血红的瞳孔笔直的向她望来，满脸的惊异。

费妮背后一僵，转身想跑。但是很明显，忙中出乱的女植物学忘记自己现在在水里，不在陆地。所以她跨步想逃的时候，没有踩上泥土，而是整个人扑进了水里。

手忙脚乱一阵乱扒，然后顺理成章的喝了两口没有消毒，没有漂白，没有加的二氧化碳气泡的外星原始水之后。费妮被一双手从水里拽了出来。然后整个人被搂到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下巴搭在阿尼多斯星人的肩膀上。费妮又听到了那个颇为无奈的叹息。

然后等她脚终于落地的时候，埃达按住了她的肩膀，然后正视着她。费妮从她眼底看见自己彩色的倒影，越来越大，在费妮觉得对方一瞬间似乎要低头吻上她的时候，她一把推开了对方。

“嗯，我要看看木筏是不是被冲走了。”费妮低头说。然后转身游走。这次她的姿势很对，身体浮在水面上，她能听见自己的手臂拍打水的声音，但是这样的水声并不孤独，因为如影随形的，后面有一个渡水的声音，很轻，似乎她的身体并不能在水里造成任何反作用力。

在到达木筏的时候，费妮顿了顿，然后没有回头就说。

“虽然地球很好，但是其实阿尼多斯也不错，你们的植物很神奇，恩，你们也很神奇，我从来没有见过可以在短期族内自我进化……所以，你不用觉得难过什么的。”

“我没有为我的国家难过。”后面传来埃达温润的声音。“虽然地球很好，但我依旧是阿尼多斯的孩子。我所担心的是，地球很好，你会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