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儿(中)
费妮和她的阿尼多斯同伴兼向导在离开了村落三天后,终于沿着腐海,绕过整个石碑城,来到了位于城市北面的矿区。
这三天的路况对比之前的密林绝地,自然要好太多。首先靠近腐海的植被就远远不如北方的茂密,费妮的胳膊和脖子甚至给两个太阳晒黑了一截。当然,让她心理平衡的就是,埃达的皮肤也没有真的像童话里的白雪公主或者冰雪皇后一样,无论何时何地也可以给润白产品作代言,它也变黑了。证明黑色素无所不在,紫外线的光芒堪比牧师嘴里的神恩,全方位笼罩宇宙。
作为一个在假期热衷于去海边日光浴的地球上流阶级,费妮其实对小麦色的肌肤完全没有偏见,如果森林的温度能和亚热带岛国相比,她估计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把外套脱掉,穿着内衣行走大地。当然前提是埃达不把她重新裹起来。在蒙昧时期去穆斯林国家不戴面罩,说不定会被判极刑,在阿尼多斯,这个明显女性还处在需要解放的地位的星球,费妮也不太好意思走到时代的前沿,高举自由的火炬,然后脱的只剩胸罩和内裤。
所以她老老实实的仰着一张脸,沐浴在从树叶的缝隙中倾泻下来的日光里。直到好心过了头的埃达给她用五片巨大的叶子外加几根削得很光滑,绝对不会划伤手的树枝做成了一个不可折叠形的遮阳伞。在费妮抱怨了伞很沉以后,埃达接手,一边举着一边走到了费妮身后。让女植物学家觉的如果她在装模作样的拿把扇子,或许密林也能变成凡尔赛宫。
大约是靠近城市,密林也明显有了路,智慧生物踩出来的路。大约一人宽,都是踩断的树枝,碎石,和黑灰色的烂泥。费妮能听到水流潺潺的声音,腐海的细小支流绕过盘旋的树根,让近海的地方变成一片类似沼泽的湿地。而费妮也看到不少人工挖掘出来的沟壑,大约半米深,靠着梯度线蜿蜒前行,深入陆地近百米,然后落入一个大概半人深的水坑中。
而询问了埃达以后,果然,这是当地人的引水渠。女植物学家当然不认为阿尼多斯的群众能意识到腐海富含了微生物,和也许是重金属类的有毒物质,不宜饮用。这只能说是原始的智慧,从日常生活中总结出来的健康饮水法。沟壑的作用和地球郊区净水管道有异曲同工之妙,通过泥土天然的过滤功能,等水流到目的地的时候,大概纯净度已经和雨水相差无几了。
费妮也本着求知主义精神,问过埃达,阿尼多斯有没有井这种东西。要知道纵观母星蒙昧时期的发展史,井这种东西就是村落的象征。也许美洲移民时代错落的象征是清教教会,但放眼七大洲,有人聚落的地方就有井,从浪漫角度来考虑,也许全球化是先从地下水脉开始的。
费妮当年大学修亚洲文化的时候,教授很兴奋的提到了一句诗。大概是我爱的人住在杨子江的源头,我住在杨子江的入海口,我天天思念你,但是我们都喝一样的水。当时文化差异就让费妮没有理解这个据说很美丽的句子。她旁边坐着的少女也不比她好,费妮只见对方大笔一挥,把扬子江改成了地下水。
“你是地理专业的么?”费妮问。
“不,我是中文专业,一小时后地理考试。”少女回答。又唰唰两笔,把“我”改成了“海水”,把“我的爱人”改成了“水蒸气”。
“现在看起来好多了,”少女说,“多么学术。”
费妮眨了眨眼,看来还有比她自己更加不懂浪漫的人存在。
所以费妮也觉得阿尼多斯肯定有井。但是幻想是天真的,现实是残酷的。阿尼多斯没有井。费妮纳闷了好久,觉得可能是自己欧洲版的井画的不好,又画了一张非洲无石圈版。但埃达还是摇了摇头。
“费妮,阿尼多斯的地下没有水。”
“怎么可能?”费妮鄙视的看了一眼埃达。但是她大概也搞明白了,不是地下没有水。是水太少。跟本没有必要去挖地三尺找口井。首先这个星球没有湖没有海,唯一的水体资源就是腐海。而就看腐海上层的浓稠度,就知道下面大概是像泥沼一样的沉积态。这样就造成了地表水很难渗入地下,形成暗川。如果费妮是泥土博士,她说不定还可以找埃达定做一个长铁杆子,如果这个星球有铁的话。然后把它敲进地下,看看岩石层和泥土层究竟是如何的。为什么雨水渗入地下,却无法形成地下水。或许是地表植被太过旺盛,连带地下几百米都变成了根系区导致水还没有渗下去就全部被吸收了。
当然这都是猜想,是不错的课题,如果费妮手上有经费,有实验硬件,她非常乐意带队进行科学研究。把猜想变成事实。可惜她什么都没有。所以她也只能在埃达身边唉声叹气,直到阿尼多斯友人不安的看着她。一双兔子眼睛写满了担心,嘴巴张张合合了几次,就是没有好意思问。
其实就算她问了,估计费妮也会借用一下她导师的话,“这是男人的问题,你们女人不懂。”或者“这是学术问题,你们家庭妇女不懂”之类的。但很奇怪的是,费妮的导师夫人虽然是一个家庭主妇,她对植物学也颇为了解。甚至在圣诞实验室会餐的时候,导师夫人引据经典,利用罗马诗人奥维德对植物学的先驱提奥夫拉斯图的评论,来教导她们所有人,做实验也要爱惜身体。过度工作狂只会让学术哭泣。
而当费妮表达了她对导师夫人的崇拜之情以后,老太太露出一个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我虽然直到认识我先生之前,都对植物学一窍不通,但是天天听他唠叨,40年之后的今天,我觉得我也能出本高中植物入门书。”
所谓每一个作者都需要读者,估计每一个研究者也需要有人倾听。所以虽然埃达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费妮还是很积极的开始对他进行了一番轰炸。
“我觉得我首先需要划一块地。”费妮跳到埃达前面,围着阿尼多斯星人绕了一个圈,“大约4,5平方米。”
“然后我要把这块地密封起来,作为小型模型,你知道什么是小型模型么,就是一个地方,你要天天观察,记录,然后以小见大,你还可以控制温度,控制水量,控制…”
费妮源源不绝的说到口干舌燥。“你明白了么?”
“大概。”埃达笑了笑,“你想要个花园?”
……
“当我没说。”费妮气鼓鼓的走到了埃达身后,在对方停下来等她的时候。女植物家愤愤不平的说,“对,我想要有个花园,最还还是空中的。”
“实验室估计没有办法满足你,但是花园,我尽力。”埃达对费妮伸出了手。
费妮向前走了两步,抓住了那只手。
“我好象没有教过你实验室这个词。”女植学家有点疑惑。回答她的是阿尼多斯星人风轻云淡的笑容,“你忘记了。”
“真的?”费妮看着对方红色的眼睛。对方也认真地看了回来。
“嗯,我大概是忘记了。”费妮说。然后想起一个很经典的犯罪行为学误区,一般人都认为撒谎的人会回避视线,其实正好相反,大部分的说谎者,喜欢直视对方的视线。
“我要高空的花园,很高很高。”费妮扯住地方的胳膊。然后对方指给她看远处的悬崖,“在那上面如何?”
“那是哪?”费妮看向对方手指的地方,一个陡峭的石山从树林深处露出了头,远远看去,日光下的石山反射着白银般的光芒。
“阿尼多斯最大的矿区。”埃达扭头告诉她,“我们到地方了。”
---------
本来想至少写个5k,但貌似我也被H1N1击中了,力不从心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