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标题

作者:月翼狼雨
更新时间:2009-12-13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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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石平县的东大街,这两月来也是人头窜头。原本这里茶馆林立,小摊丛生的,也没什么好稀奇。只是这两天过路的官客一见,本县最大茶楼的“云定坊”对面竟排开了一字长龙,绵延数百步,无一例外都是些临近村寨前来卖儿卖女的乡下人。通常是有父母中的一位陪着,大小人儿都穿着破衣烂衫,乍一看去,各个灰头土脸,连富贵人家的畜生都比他们干净。

“这帮土包子,平日里生个没完没了,到了年馑就出来卖娃儿。嘿!倒也是条生路!”

坐在云顶坊二楼的靠窗雅座上的身宽体胖的男人这样说。他坐在这里已有片刻,由于身虚怕冷,店小二特意在他身边放了两个炭盆,桌子上也沏着一杯暖茶,除此之外就剩下一定白绒雪帽了。

“福爷,来点小点儿?”

小二不断的再他眼前晃着身,擦拭着油光岑亮的黑木桌。

“去去去,少碍着爷的眼。主客未来,吃什么?”

福禄一挥他的手,一道金光就从小儿的眼前闪过。一看,原来是枚赤纯金的戒指。

赶走了这只苍蝇,福禄又往下看了看。他身肥,但眼力极好,从云定坊这高处一瞰,就能把各种买主卖主的容貌脸色看到个九成。

“驴蛋子眼睛,挑了个这么样的货色。将来放在家里做佣人都显得丑哩。”

福禄摇摇头,看着买主和卖主都往云定坊这边来了。在东门做这种买卖,大多数都需要来这茶楼里立个字据。

随后,长龙里一个位置空了。



嫩儿一进县门就看到了耍大旗的杂耍班子,铜锣敲得震天响,人群也熙熙攘攘的,完全不像自己寨子里那么冷清。再走着,就能清楚的问道空气里的甜味与炙烤肉类的香味——云定坊里的点心味却也是不容忽略的。

女人来回望了望,这人多的,也不知该往哪去蹲点。前些日子听说这“卖儿换米”也有来头。如果县城里有人,便托人找下家,价格好,去向好。一般无所依靠的乡下人来这儿做这种事情,被城的人称作“草儿板”,大抵在最热闹的街上找个地,在货的身上插根草,算是一种标志。这草一旦插上,这血肉之躯活生生的名就和一个死物无异了。

女人找到了一个空,就是刚才交易成功的人留下的。地上还有前人丢下的枯草一根。女人带嫩儿走到这里,捡起地上的草,插在女孩的衣口里。

“娘,痒痒。”

嫩儿嬉笑着,抖动身体。

“别闹,在这里坐着。”

嫩儿坐下了,但还是觉得脖子后痒痒的。

“娘,我们什么时候买粮?”

“有钱就买。”

女人瞟瞟身边的“同行”,他们也正心急的蜷在那儿,这天可让人不好受。来往的人到不少,有些儒生打扮的人看看他们,然后摇摇头,念着女人不懂的“之乎者也”也就这样过了。

嫩儿合着手掌,不断的往里面送气,地面又冰冷,坐了一会儿后,她就站起,与她娘一起等着。

福禄的眼顺着前一单的买主一直望到更南的游兴街。再缓过神来看东门口,那个空果然被立刻占了。他刚端起暖茶想润润喉咙,却瞄到了嫩儿他妈身边的那小丫头。他不断的用茶盖挡去浮水上茶叶,这动作做了许久也未送一口茶进嘴。旁边的小二想看看有什么稀奇事,但一望还是那一条脏兮兮的长排条,他扫兴的走开了。

“哟!赵爷,您来啦!”

这一招呼把福禄的神给拉回来了。

他一转头,立刻起身作揖道:“赵老板近来可好?”

“哪有福爷好命呀!来来,坐。”

赵冲明穿着一身玄色的长锦丝袍,外套纯白的狼绒灰敖,身材瘦长,眼细如缝。

想必他就是福禄嘴中的主客了。见他一座,福禄立刻命小儿送上云定坊的招牌茶点,又嫌不足,给出锭银十两让小儿到北街尾头的聚鸿楼置一火锅,糖醋里脊,松鼠鲈鱼、还有羹汤一份,素菜四个。这顿可算是勉强凑合了。

“没什么好招待的,还请赵爷见谅。”

“哪里的话啊。”

赵冲明似在客套的说。

接着便是正事了。

想这赵冲明在蕞州城里是一流的“角儿”,清河河口数十里的花坊生意都归他掌着,平日里与福禄也有不少损阴缺德的勾当。可如今这世道,谁都保不准,你今个儿发财明个就成乞儿了。这财路上的事,福禄向来不敢马虎,赵冲明这次来到石平与他一会,吃酒叙旧是小,谈论买卖是大。

“关口压得紧,恐怕不好办。”

赵冲明上来一句就让福禄打了个寒颤。

“这朝廷也真够怪的。都到了这份儿上了,还不让我们这些人正大光明的做买卖,买卖做多了,他们也不就赚了么!”

赵二爷瞥了一眼福禄,拿起桌上的青瓷碗。

“这朝廷的事可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可以管的。你知道我们做的都是‘暗货’(不能通过正常渠道弄到的货物)怎么能光明正大?”

“财可通神嘛!”

“通是通,那你知道通了之后我们还有多少?现在的官见你有求就狠狠的敲,你打点了,事后后悔都后悔不了。你不给?行啊,按你一个虚罪,别说钱了,命也保不住!”

赵冲明这一说,也让福禄挺吃惊的。想想眼前这个人在平日里一直和官家打交道,也出了精。

“他奶奶的,这帮穷包子倒可以正大光明的卖儿卖女,我们就只能憋着这口恶气?”

福禄不满的往身侧楼外啐了一口。

“这也未必。我知道你眼光好,挑色正,手下的几个‘行知’也调教的不错。这里往扬州,有的是机会,但货不能多,也不能成排的送。如今你取尽量往僻道上走。”

“赵二爷果然想的周到!”

福禄拍岸说道。

“大家礼尚往来,你每次给我捎来的货都不错,如今已经可以出场接客了。可就是年龄颇大,送到我这里都十三四岁了。调教还需时日,紧巴巴的。”

“这好办。这年头,还怕弄不到新鲜货?赵二爷您就放心吧!下回保证给你几个能顶头牌的货色。”

福禄心里一转就有了打算。

“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赵冲明也笑着点点头。

置菜的跑腿的来了,小二连忙挡住他的路结果他手里雕花盒,只让他拿最烫手的铜锅,谄笑着把酒菜放上。收走了装茶的碗,换上了酒盅。

一顿饱食之后,两人又说了些“官话”,赵公明因还要操办大庄米行的事物,早早的离去,台面上的菜并未动多少,这些佳肴相比平日里也吃多了,有些腻味。福禄依旧还是待在那里,饶有兴致的继续吃菜。忽然,他举起筷子唤小儿过来。

“去,把坊对过的那对人给叫来。”

小二探头望去,林林总总的,摸不清福禄要的是何人。

“福爷,哪对?”

“正对你们招牌的那对,看到了没,两个都站着的,兴和记前面。”

“行嘞。”

他刚想调身走,福禄又叫住说:“另外再给我送十个馒头,五个肉包来。”

“福爷还不够?”

小儿吃惊的看着满桌的菜。

“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他一喝,小儿狼狈的走开了。

福禄拿起小酒盏,看着楼下的动静,看那小二跑着出门,跟那二人谈上了话。话中见小二指指自己坐着的位置,那妇人抬头望了望,便跟着小儿往这儿来了。此时,福禄要的馒头包子也送至,雪白的精面做的面点,像座白玉山似的落在福禄眼前。

嫩儿的娘是头一次进这种高档的地方,身边大多数都是提鸟穿绸的人,光是掌柜记账那台面,就比自家大出三倍。嫩儿跟着走,矮矮的身子一转头一晃脑看到的就是台面上摆着的那些点心。加上坊内温热,她感觉自己又饿了。

“往这边。”

小儿引着母女二人上了楼,跑堂的同僚见他对两个状似乞丐的人恭恭敬敬,也不免调侃,却被他一声“嘘”去了。

福禄人上楼了,就将身子转了向,往那儿看。妇人的脸容是绝不入眼的,那双兴发的眼睛不断打量的是小女孩的头尾。

“福爷。”

小二弓着背,笑着说。

福禄随手扔出了几些铜子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响,但伺候的人连忙蹲在地方去捡拾,嘴里还念叨着“谢谢爷,谢谢爷”

女人一看这出手就惊诧了,那些打赏的钱粗估也能撑上家中开销一个月呢。这下可遇到贵人了,她心里想。

嫩儿看到的不是男人身上的翡绿锻袍子,也不是他身上耀闪闪的金饰。两眼就看到桌上的包子和馒头,堆的比她人还高呢!

福禄瞥了眼女娃,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就算是面前这个妇人,也在不住的吞口水。

“你从哪儿来的?”

“仙人寨。”

妇人谦恭的回答,也慢慢低了腰。

“唔……仙人寨。那可是好地方呀!怎么也跑来弄这个了?”

福禄指了指嫩儿头顶上多出的半截草。

“好什么哟,大人,这年头我们农郊的日子最苦。这也不是没办法,才到这最后一条路走嘛。”

“是个女娃娃……”

福禄装着思量的样子,眉头一时紧,一时松,好像很犹豫的样子。妇人想这天下谁人不爱男子?眼前的贵人这幅神情,八成是不好的征兆,要是白来了这趟县城,就太怨了。

“大人,我知道,这女娃比不上男娃子。但,您看我这娃水灵着呢。到府上凑个丫鬟,充个下手,有口粮吃也就值了。哎……大人,你实在不知道,我和他爹家里已经没有粮下锅了,十里八乡的地方,能吃的树皮都没有。您,您就行行好吧。”

妇人说着跪下了,她拉着女儿也跪下。

“哟哟哟!看这是怎么说的,快起来,这里多不好看啊。”

福禄一副悲天悯人的摸样,头却是昂昂的。

“我也是苦出身,见不得别人的苦状啊。”

“是,是,是。”

妇人起身,直点头。

“你开个价,我看成的话,就交了。”

这到把妇人难住了,这种事自己从没经验,怎么开?照理说,年龄、体格、外貌都是画在内的,可她怕开高了没戏,开低吃了暗亏也不晓得。于是她想了半天,瞧瞧嫩儿,在脑中找折中的办法。

福禄这会儿正仔细看着嫩儿那张小脸呢。心里暗自窃喜却不在脸上泛着,眼前的嫩儿虽衣衫破旧,脸容肮脏,但多年来的经验养成了福禄一种阅人的绝活,尤其是这种尚未发育的女童,他一眼就能抛去表面上的伪饰,见得女娃的真面。

半响后,女人开口了,仍是那种讪讪的语气。

“我们家这女娃五岁,生的还算俊……”仿佛自言自语般,她不敢看福禄的眼睛,“那,大人就赏了五两吧……”

“五两!”

福禄拍了下桌子,乍看上去时对价钱的不满,实则是在大庆遇上了这么个没眼见的女人。

妇人被他这么一吓,以为自己要高了价,立刻面露窘色。福禄也不说什么,又转身夹了一口菜。

“三两?但这也……”

女人说了价码,又嫌有些少。

这下,福禄吭气了。

“大姐,不是我小气。可这年头你也知道,我要个女娃也没多大意思,要不是看在你俩可怜我也不会特别让人招呼你们。”

女人点点头。

福禄继续说道。

“我看你们也苦,我就依你的数——三两,你把这孩子给我,我们画押立据,人银两清,再者嘛……你看,我约了朋友,他却迟迟未来,这碟子个馒头包子,你也顺道拿走吧!”

女人一听,刚才的踌躇全不见了。顿时激动的热泪盈眶,又跪下磕头不迭,嫩儿也跪倒了地上,却不像她娘一样磕头。福禄朝她笑笑,嫩儿一脸茫然。

字据是福禄写的,女人不识字,只管按手印。按完了手印,女人拿着三两银子,拎着布包,满脸的喜色,蹲下对嫩儿说:“嫩儿,从今往后,你就跟着这位大人讨生活,娘是没用,可也没办法。这都是命,指不定将来跟了这大人,还来了运气,享尽富贵也说不定呢。”

嫩儿可听不懂这些话,只见着娘要走,便疾步跟过去。

“说了,从今往后,你就是这位爷的了。”

妇人一甩手,匆匆下了楼。嫩儿一个人独独的站在那儿,眼旁边全是嗡嗡的嘈杂声,大人的字据她可不明白。只是想跟着娘回家,于是又跑了起来,被小二拦在了当口。

福禄吃毕上前,见小儿扣着女孩的肩膀,她脸上带着如雨后荷上的几滴泪珠,越发觉得这女娃将来一定会是自己手中的魁色之角,便让小二抱起她,下楼去了。坊外已有马车候着,佣人撩开档帘子,放下了梯凳,福禄才上了车。接着便是车夫接过嫩儿,把她一并送入了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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