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月翼狼雨 于 2011-7-18 15:33 编辑

章七

霓红坊最近好不热闹，吃酒吃菜的客人倒比招妓的多。原是接待为主的大堂如今倒是酒香阵阵，三五成群的客人坐在凳上，谈笑间总是不经意的往上看，也不知那雕花木栏有何看头。

“再这样下去，恐怕‘悦翔酒家’的唐老板要来找我算账了。”

倪姨对身边的戚妈妈说。

“不会的，那唐老板也不是男人吗？”

戚妈妈这一回答，两个人都心领神会的笑了。

几多情场路，不都是由风浪韵士来走的？

不知何时，在霓红坊对过的宅子墙上写上了一首诗，字尤奔放，有人好奇想要抄写，无奈题诗时可能是个雨天，被淋的只剩下两句可看的清，分明是：偶隙望天月羞闭，未及豆蔻已绝华。说那是跟在倪姨身边的侍女，难见真身，于是引得一批登徒浪子借果腹之名坐在底楼抬望。

外界的纷扰似乎一点都不影响丹洛这几天来的好心情，昨日已是立春，两年之期已到。这几天她做的最多的就是站在临江楼台眺望，看来往的船只好一条条黑鱼一样行驶在水面上。

弯顶棚，长船身——这就是她当初被送到这里时坐的船，那么那个几年不见的小妹妹是否也会坐在上面被水推到她的面前呢？

自从倪姨收了她当贴身小侍，她真叫“鱼跃龙门”，也因为这样，更让她懂得世间冷暖。

看许多从前对她打骂有加的人前来谄媚送些小礼，她就越发想念起从前一起定青患难的莲漪。她从不会用虚言夸自己，只在最不意料的时候说出，洛姐姐将来一定会好的。那种藏在眼中的真诚是丹洛此后再没见过的，还有许多许多的零星片段让丹洛想起，不管是甜的、苦的、好玩的，想到一回，她都会轻儿的笑一笑。她希望赶来的船可以在这几天到达，因为这万里无云的顺风天气，最适合船行与相会了。

终于，在几天后的一次眺望中看到了那艘熟悉的船。可临上而望，虽呼啦啦的涌出许多女孩，但其中并未夹着莲漪。她败兴而归。

这晚，她为倪姨铺完被褥后，等在了一边。

看她一脸的心事，倪姨就问有什么想说的。

“今年来的人里有没有一个叫‘莲漪’的女孩？”

“莲漪？”

倪姨坐到了床上，思量一番，随后摇头。

“是认知的？”

“以前在一起过。”

“也是福禄那儿的？”

丹洛点头。

倪姨一听就带点嘲讽的笑了。

“天南海北的，又不止我这一家留客。如果今年等不到，那八成就被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丹洛听的有些失神，诺诺的离去了。

到了第四年，丹洛的名字正式出现在红花拥簇的牌榜上。再过几日便是六月二六，是‘清河十四家’历年甄选花魁的盛日。

丹洛这几天都在房中，几个月前送来的新人她也打探过，照例其中没有她想见的人。

得闲一日，她从独个的楼梯来到室外散心，不巧回头遇上有人正从霓红坊的码头上岸，一看是几个相熟的身影——原来是当年在福禄那儿训练她的行知。其中有一位与她和莲漪关系不错，她快走几步，无奈水榭阻碍，眼看着行知们进了坊内，她即刻转身回去。

这些人来霓红坊也是扛着福禄的交代的事情，当然，她们中的几位跟坊内的****有过一段交情，所以叙旧也是必不可少的。

丹洛走到外场廊桥，还没走几步就被戚妈妈喊住了。

“你做什么去？”

“我想去见一个人。”

丹洛指指楼下的一群人。

“现在你怎么可以随意露面？‘十年磨一剑’，后日就是魁赛了，这个时候露面不是让人不新鲜了？”

戚妈妈带有‘哀其不争’的口气，摆了摆手。

但丹洛一副不舍的样子，不停的往下鸟瞰。

“亲人？”

“故人……”

她不知这个词是否正确，念着这话嘴上露出苦笑。

“是哪个？”

丹洛指了指，戚妈妈瞥了她一眼，于是就下楼了。丹洛看着她先讪笑着加入人群之中，聊着聊着又和她想见的行知攀谈起，随后带她上了楼。

行知一见还在远处立着的丹洛就显得有些紧张了，这个从前打骂过她们的人，此时倒反而有些不踌躇，没想到走到丹洛面前，丹洛恭敬的欠了欠身子。行知见到丹洛，才知多年来的阅历算是白见了，她吃惊的张着嘴巴，看眼前的姑娘淡淡朝她微笑，真有汗颜之感。

请进自己屋后，一番寒暄，丹洛装作不经意的问，可知莲漪的下落。这个行知一愣，想起福禄交代的事，只要是这里的人问起莲漪的事就一律答：病死了。

“这想是不应该，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丹洛微微摇头。

行知想丹洛虽是霓红坊的人，但从小与莲漪情同姐妹，况且福禄交代的日子正是她走的前几日，两人还在一起。

思量许久，她说了实话。

轰隆一炸，失手碰翻了几桌上的茶杯。丹洛面如死灰——不曾想这经年的等待，得来的确是一个“死”字……

翌日，倪姨唤戚妈妈为她去买些新鲜的荷花来装饰屋子。

碰上晴天好日，贩花贩叶的船家格外的爽快，不一会儿，戚妈妈就捧着洗净的荷花，连茎一同为倪姨送了去。半途遇上丹洛，戚妈妈不仅一颤，她脸上原本嫣红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眼神也不像往常般有神。丹洛问了荷花是何用处，戚妈妈说了要给倪姨装点房屋，丹洛凝视着荷花久久，后来有些强行的接过花束说是自己会给倪姨送去。

她没去倪姨的屋子，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内，抱着荷花，久久的眺望清河上的波光，夏日荷花旖旎，连手中已脱根的，都还散着香味。她扶过一瓣嫩嫩的花片，那上沾着露珠，仿佛孩童笑靥灿烂的脸庞——粉嫩白皙。

戚妈妈下楼吩咐了一圈上来，碰上一个小厮就问她倪姨房中的荷花要摆好了没，小厮说根本没有花在。她正想着，碰上倪姨，连忙低头认错。倪姨不响，让她退下。自己却绕道去了丹洛的房间，打开房门，前厅无人，再走到后房毗邻清河的地方，才看到丹洛已抱着那束嫣然开放的荷花正嚎啕大哭着，花被拥的变了形，有些甚至已经落到了脚边。

“真是翅膀硬了，连我要的东西也敢拿，丹洛，把花给我放下。”

见丹洛没应她的话，那种颓然的姿态把自己昔日教给她的东西全都抹杀似的，不禁怒颜起。倪姨快步上前，提起她的一个手臂，见荷花从她的胸口掉落，丹洛用另一只手拼命的去勺。见她脸上泪痕斑斑，倪姨又极为突兀的劲扇了她一个巴掌。

“放肆！”

这是她第二次如此盛怒的教训丹洛，而然这一掌止住了丹洛的泪却也好像打掉了她的魂。她慢慢的转头，看着倪姨。

“看你变成什么样了！”

倪姨拉着她走到铜镜前，丹洛痴痴的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全然无知。

“在这里哭，谁听得见？谁会理？你哭死了也是你自己的。”

倪姨怒气冲冲的说。

“像这样子的人。”倪姨指着铜镜，“我霓红坊不要也罢，你给我滚！”

她一甩手，丹洛侧身倒地，她正面看着那堆散在窗边的花瓣，兀然的出了神。随后，仿佛醍醐灌顶般撑起身体，擦干了剩在眼边的泪珠子，转头看倪姨背对着她亭亭而立。

丹洛站起，抖清身上的残花，走到倪姨身后，又是一跪，犹如那朝般，对倪姨重重的磕了个头。

花魁大赛，丹洛身着霓红掉兜，背披落纱。背上的‘定青’朦胧不能全观，但仅是瞥向众人的一眼，就让人海呼啸。

倪姨看着丹洛的侧影，垂下了眼帘，这是她首次在听到别人喊出天价后，没有显露半点得意之色，身边的戚妈妈以为她是病了。

于是，有人用黄金五万两买下了新晋魁首的初夜。在霓红坊内的男人无不羡妒此人，就在丹洛移步回房时，她走过了架在之间的廊桥，众人屏息而视，眼睁睁的看着她和那个幸运儿进房了。

那夜，在昏暗的灯中，丹洛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小妹妹。以前天寒的时候两人也是并肩躺在一块儿，有时她还会压在自己的胸前，呼呼的睡着了。

“美人儿，你真是仙女转世啊！”

耳边传来男人粗粗的喘气声，她用手搂着他的背，这一举让男人又兴奋起来。丹洛闭起眼睛，眼角再次湿润了。

后来，莫说清河蕞城，就连远至淮南的一些地方都有人听过那次‘霓虹魁赛’的盛况，都说人间百年难出一位的美人落在了霓红坊。

可又有几人明了，“美人绝色原妖物，乱世多财始祸胎”中的真知呢？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