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情绕指
(三十四)
“勇音，要整队前进了，走吧”千寻小声说着，却也在看堆垒在驻地旧址上的五座石坟。
“……抱歉”轻微的音节悄悄落在空气里，银发随风幽幽缓缓轻晃。
那石垒下面是我们的战友，只共事数日就成故人的战友，尸骨化尘风吹散，只留下一身衣物，还带着人身温度，那么孤单单落地，再也不能回到家乡。
无法救治，无从挽回，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连痛苦的声音都嘶喊不出，只是青白面容僵硬了震惊表情，然后在惨烈战争中安静消失。
这一路是沙尘，十月初的风已有了苍凉，卷着沙裹着尘笼罩整个行进的队伍。
清早出发，一时未停留笔直南进，风不停沙不落，晚昏时分才寻到一处石林区。队伍停进去，队员纷纷脱披风摘头巾，又掀扬起一股灰煞煞的尘土风。
众人当即分伙，有忙着搭帐子安置物品，有架火热锅急备伙食，有四处巡视探听方圆状况，长久出征成就了一支部队的反映迅速训练有质。
现下越来越紧张的征途局势让每个人养成时时警惕随时备战的习惯，连休息也是减半再减半的短暂放松。
晚饭时间才过。四番人员集合于田边帐内。
“田边，这是做什么？都已经这时候了，还有心思照相？”山田鲇太郎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冲人的不善。
“是备用遗照吧？”织雨表情平静，目光里一丝冷冷的坦然。
帐子里安静下来，或蹙眉低首面色微凄，或平静以待冷然伫立，或目光四寻咬牙不甘，或眉眼含了震诧溢出两行泪，且除角落里最年轻的女子。
另一种形式的遗照。如此，即使丧生征途，还是会为并肩战友为等候的亲人留下一点点寄托。
相片，即照即成。
“田边主任，相片会统一上交到队长那里么？”特意留到旁人都离开了，才上前询问。
“是的，全部由队长保留，一旦牺牲，即时由队长主持追封为烈士”田边整理着众人照片，抬头看一眼留下的年轻女医生，严肃目光带着探寻“虎徹怎么这么问？”
一句话只听了前一半，心里就有了小小的雀跃，连带着面上都有了不经意轻笑，一时竟忘记了，牺牲明明令人心慌。
“主任，我是想……”
天已暗，各人都忙着各人的工作活计。
“年轻到底是气盛勇敢，看来是我要好好向虎徹学习了”田边顾自嘟囔一句，又忍不住翻看那年轻医生的相片，白色背面上一行黑色字迹。
刚劲并隽秀，完全清晰有力。
我一定回去。
安静的实验帐子里，还亮着灯光，只有一道昏暗影子隐隐绰绰投落地上。
小心翼翼将滴管中的红色溶液滴入试管，一眨不眨眼仔细盯着管中试剂的丝丝变化。
银发被亮白的实验灯光渲染上淡淡一层银灰色泽，又长几许的发被红色发线缠绕着落在背后。
这么安安静静忙碌，不知歇息，帐子外已是漆黑笼罩，偶尔传来巡逻队员的轻轻脚步声。
她说要为我剪发，她说不要我受伤。
她应该是在等我回去，不知为何会有这样没来由的念头，可心底某处就这么认为，并且，我愿意相信。
正午，二番队长意外的没有出现在餐厅就餐，碎蜂安静的吃着蔬菜白饭，对于诸位席官探寻的目光置之不理。
一顿饭吃完，盘里的鱼一口未动。
那个人走时不忘开小小玩笑。碎蜂，你要给我留鱼肉哦。
四番，队长办公室。
“喜助大概是有了办法解决”夜一靠在办公桌边，口吻轻轻松松。
办公桌后队长席上的温婉女子，只是随手将五番队长平子真子的疗伤记录放在一边，对夜一的话也只轻轻一笑，目光又落回摆置正中的相框上。
在一眨眼的功夫，那相框到了夜一手上，被随意前后翻看。
“哦呀哦呀~”眉尖一挑，嘴角扬着，金闪闪的眸子装满狭促“看来卯之花队长不止精于花道，还有意于书法艺术。”
“敢问四枫院公主，碎蜂可是为你写过书法”淡淡微笑，一双紫眸不闪不避望着坐上桌角的人，不似疑问，倒有了肯定的味道，还抹着那么一丝丝挑衅。
“……”随手将相框丢给还给回去，挺翘的鼻翼微微一收，呼出一声满不在乎的冷哼，小半晌才缓缓悠悠道“比起俗气艺术，我更倾向美味，美味怡人，食之饱腹。”
“似乎二番队长午餐，每每是抢柔弱女队员的鱼”不经意之语，隐约好似加重了唯一的动词字音，笑意未落。
“卯之花队长心思真是细腻了得”瞥一眼那柔柔笑得好整以暇的女子，作出惋惜的神色，音调扬扬落落“听说那虎徹勇音也是老实孩子，就这么落了狐狸窝作食，真是可惜了……”
微微莞尔，气息柔和，回了视线仔细望那相片后数字“聪明固是好，却也要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有些聪明人，许是宁愿反被误”敛去嬉闹神色，平静眉宇间却有了难得的严肃。对这一点早有料想，蓝染并非省油灯，平子和喜助更不是，该来的总会来。
“夜一清楚不是么？最后，谁为你最伤心”幽幽的柔软音符，依旧笑意含眸，心里浮现那个孩子的俊美面容。
“……”轻巧一跃下桌，慵懒步调却移出华贵傲气的痕迹，随意摆摆手，没有回头，身影消失窗边。
安静随之而来，只有清浅呼吸声消散空气里。
翻过相框，镜面后一张郎秀容貌已是苍白消瘦，五道细长朱红伤口映在左边面颊。
手下意识触去，轻柔再轻柔的细细摩挲，似乎如此能抚去她的伤口。
埋怨，微恼，难过，都比不过为她的心疼。
你知道这相片是为遗照留底是不是？你清楚南征已成誓死之命是不是？为什么你还笑得风轻云淡无关生死攸关？为什么你还笑得温柔款款？
我一定回来。
你又为谁书？
寥寥五字，是承诺还是安慰？
勇音，你心里究竟有谁？有谁值得你做这一切？
不敢猜测你为谁书写如此一句，情愿假装你是为我，然后自欺欺人感受似有似无一抹甜蜜。
(三十五)
十月已至月末，南征战况愈险密，延灵庭追送物资传达消息也越之频繁。
勇音也作将士冲锋沙场四回有余，倒也只受了两回轻微割伤并无大碍，每每下了战场缓上一两分又急忙抢着主持手术。
伊江次次拦不下这人，心里又悔又怕，悔得是一时被勇音的坚持蛊惑了心思当场许应她上战场，怕得是这后生要累倒了，卯之花队长收拾手下那也是不手软。
田边看着虎徹忙里忙外，心里越是欢喜赞赏，倒不如伊江那般拦着挡着，却是有点空闲就将自己满腹的医术经验仔细教给这年轻医生。
千寻之前日日骗吃勇音的饭菜，这一段时日打住了，转而去骗山田鲇太郎的菜食，还常常将骗来的肉菜硬是添给勇音吃，此举每每遭遇三千子、织雨二人白眼。
铃木崇矢是随织雨、山田鲇太郎一同来的四番队员，任职医疗所内科护士长，虽常同众人聚作一处却不多话，相对于四番一干前辈紧张再紧张后生勇音，铃木是不赞同也不反对，平和目光总是安静望向众人。
过了霜降之日，天一日一日渐冷，又是野外山林，中午多半还有太阳照着暖一些，早晚气温却降得甚是厉害，加之众人一直劳于频繁战事多多少少使得身体素质下降，才几天光景，队伍中不少人都染上了不同程度的伤寒病。
“打扰了，我来为十番做伤寒检查”隔离口罩，医用手套，听着自己被遮的闷闷的声音，心生无奈，一早出门前被千寻按着仔细武装一番，好不容易才脱身带着药剂站在了十番的帐篷口。
“快请进”帐帘掀开了，仓木迎面一眼，刚缓好些的咳嗽又猛地爆发“咳咳咳！虎、虎徹医生？！咳！”
“仓木你的情况怎么严重了？”移了身子进帐，轻轻一皱眉，看着还怔在原地的仓木突然间满面通红“发烧了？”
“虎徹医生，仓木一激动就那样，别理他别理他”同帐的水树大河笑的不怀好意，说完就想起西征时八卦，被人骂做“长舌男”，于是倏地老实闭紧了嘴。
勇音一向不是有意于闲事闲语的人，放下鼓鼓的药袋，戴好听诊器，开始对一帐子八名男队员进行仔细检查。
诊望面色，细查口舌，听取心跳，手觉脉象，耳闻其言。
笔记诊录，据病情开药，嘱咐好服药方法。
前七名队员都很配合，只是到了第八个就突然磕磕卡卡起来。
“不要憋气，正常呼吸就可以了”微笑着给予指导。
“放松，焦虑紧张会使心跳频率不规则”好意安抚道。
“正常张口就行了，不用尽全力去张开”温和声线依然很是耐心。
“没关系，慢慢放松，只是探脉，手平伸出来就可以”好脾气的微笑，好脾气的解释“别握拳，放松。”
“好了，跟着我说，啊——”一点也不恼，一点也不急，眼里尽是耐心“别紧张，放松正常发声，不是‘哦’，没关系，跟着我学，啊——”
然后，只见对面人嘴张得圆，深深吸气用力提起“啊——！”
“仓木，下次正常发声就可以，听得出你的嗓子差不多好了，开一些消炎药，早晚各一次服用，三天就会完全病愈”轻轻一微笑，手下飞快记着诊录，想着后面还有两个帐子的病人要检查，动作渐快，放下一小袋药片，起身匆匆就要迈出去，又一顿“居所保持卫生对病情康复有很大的帮助”抬步出了帐子。
帐子里七道目光齐刷刷刺向仓木伊势。
“白痴”一指其鼻。
“蠢货”鄙夷怒视。
“花痴”伸手在那呆人眼前晃晃，仍不见其回神。
“丢脸”不屑一瞥。
“早被拒绝到十万八千里外了还这么追着人家看”十分感叹，也叹仓木痴情，也叹仓木迂腐。
“醒醒吧，虎徹大夫对病人都这么仔细耐心，你以为你消受美人恩独享殊荣了？你以为虎徹大夫回心转意了？拜托你赶紧回神动动脑子面对现实！”
“不对，什么回心转意，长眼睛的都看出虎徹医生眼里压根没仓木这人，自始至终就没对他有意，还哪来的回心啊！”
仓木痴着目光依然望着早合上的帐帘舍不得回神。
“仓木已经三魂出窍了……”
“算了，赶紧收拾收拾卫生，虎徹大夫刚说保持卫生有利病愈。”
“不过说起来，虎徹医生也是个美人。”
“大河，你不八卦会死？不过我同意你说的。”
“我也同意，但是仓木这小子都没追上她，那得什么人才能追上啊？”
“四番队长的得意弟子，四番新秀，人也好，估计席官都是小意思，副队长级的人物去追还差不多。”
“还说我八卦？你们不也说的热闹？连人家谈对象的事都操心……”
末了，大河不甘心的碎碎叨叨。
早间巡病花费不少时间，前脚迈出检查的最后一间帐篷，后脚就加急步子赶进四番研究帐篷。
九月末那一场恶战让自己无法释怀，对那种化骨成灰的异常死亡方式一直存疑，加入作战部后更时时注意搜取线索，次回战场上又有人遇难，即时瞬步而去挥出一掌灵力才粘留下一些死者骨灰。这些天一直在研究这些骨灰，才发现这骨灰上居然还遗留着死者本人的灵子!
尸魂界由灵子构造而成，死神依赖灵子而拥有各自不同的力量，凝结灵子愈多愈强大，灵子是构造死神本身的重要元素，并且灵子携带着拥有者的意念。虽然利用灵子填补身体部位的缺损这一点极少有人可以做到，但这说明聚集一定程度的灵子可恢复拥有者原本的身体部位，进一步大胆推论，如果能及时收回死者绝大部分的灵子，就能恢复死者身体形态及其意识，即是死而复生。但骨灰上遗留的灵子并不多，即使能及时收集死者全部骨灰，得到的灵子也不足以使死者复活。如果能在受袭者灵子消散之前将其封印收集，然后寻找聚集灵子重塑肉身的方法，或许就有可能将之复活……
伊江前辈定论再多灵子也不可能恢复死者肉身。田边主任说这样的想法过于虚妄。千寻她们也是摇着头说不可能。
在众人看来，我提出这样的想法有些可笑，甚至是疯狂的不值一试。可我还是没有办法不去坚持，那些枉死的平凡生命，那些牺牲的战友，那些等待征人归的亲眷友人……
如果是你，你会给我哪一样回应？
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