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阿尼多斯的血（上）

在火药和炸弹发明之前的战争是什么样的。冷兵器互相闪烁着寒光，血液肉体还有刀刃在最近的距离，直接碰撞。

凯伊。阿道夫生活的时代，不是没有战争，战争无处不在，只不过是对于通常在全息电视机前看热闹的她而言，那些战争是没有血的。就算有，也在内爆炸弹强力的作用下，也和周围残骸断壁融为了一体，不是那么触目惊心。

杀人的手上不沾血，被杀的，也看不见自己仇人的脸。

生物导弹，反重力防护网，空间作战舰队。这些对于半个军事爱好者阿道夫船长来说，耳熟能详。她一般是在酒吧的电视里兴致勃勃地看着战舰们对开电磁定位炮互射。然后机器人参加的街道战打得飞沙走石，时不时还转播出在安全堡垒内工作的军事机械师们热火朝天的工作景象。

或者有社会批评家会说，凯伊生活的时代是一个浮躁的时代，连战争都失去了传统的艺术感。所谓的荣耀，信仰都变成了最直接的政治和经济利益。

但凯伊不这么认为。甚至在和现在战争对比下，阿尼多斯的战争，在她初看起来无论是规模还是战略，都像是小孩子们在互相打架。

超过1000个人，就算是大战役。大部分的情况下，突袭，暗杀才是这个星球解决矛盾的主旋律。

宗教战争这个词，是先知大人从地球引进。而骑士精神，虽然在阿尼多斯有对应的词语，不过翻译成奴隶精神，更加贴切。

整个阿尼多斯的战争在万亡会空降之前，大多发生在初春。在冬季，贵族势力被不同程度的被自然打散，艰苦熬过冬季的家族们会在春季重组，幸运的保存了大部分力量的，立刻组织起来，吞灭那些不幸在冬季失去大部分家族成员或者族长的。

王室一般选择在高高的地位观望，并且稍微按照他们自己的喜好，稍微扭转一下领土战争的趋势。每个家族都有多多少少的私兵，这些私兵效忠他们，隶属他们，不是一年，而是终身甚至世代。金钱的价值和冬季能够支撑自己家人的组织不值一提，雇佣兵是没有的，因为在阿尼多斯有钱也没有用。

凯伊阿道夫船长，在阿尼多斯看的最多的书籍，除了宗教类型的，她不得不看，就是各种关于战争的卷轴。大规模的攻城战基本上在历史上寥寥无几。而且围城的，干得几乎是差不多的事情，切断腐海的引流，然后坐在城门口等待。不出一个月，城门口一般会自动出现前来谈和的使节。然后攻城的会选择议和还是把使节的头砍掉，扔回城楼上。

而事情发展到最后，就是阿尼多斯原教出来宣布战胜一方的合法性。这个合法性是被阿尼多斯所认可的，所以阿尼多斯需要祭品。活得还有更多死的。死得来自战败方，尸体越多越好，活得来自战胜方。因为阿尼多斯是所有阿尼多斯人的神，它如此公正，让一方流血，就会让另外一方补偿。当然人数不多，每年一个，直到下一个轮回开始。

这些活人，被称为“献给阿尼多斯的血。”每年的白木之月后。当第一枝紫花草在腐海边抬起它娇小的头颅的时候，新的一年就开始了。每一个成功的活在这个春季的家族，把他们最宝贵的祭品，抬上奢华的高轿。

由阿尼多斯的祭司们带领，从王城旁边的神庙出发，渡过腐海，然后沿着腐海往北前进，步行整整一天，来到王城外最大的阿尼多斯树下，举行祭神的宴会。

民众会沿路围观，欢腾不已，因为献给阿尼多斯的血，是如此高贵的存在，他们延续着一个家族的生命，而一个又一个的家族，就是整个阿尼多斯星。抬着祭品的轿子由阿尼多斯技艺最高超的木匠制造，镶满了红宝石，当轿子连着祭品一起被抬上渡船的时候，腐海会聚起一股绿色的浪潮，推动渡船缓缓前进。

就像是奇迹的力量，而这力量属于阿尼多斯。

古老的文献里如此记载。

而凯伊只能哼两声表示不可思议。

在她前脚踏进这块土地的时候，奇迹和它的神早就消失了，连带着的，还有他的祭司和神庙，荣誉和信仰。王城旁边曾经5层的木塔和占地一个小型飞船坪的神庙在女王殿下的一挥手下，被付之一炬。成百的僧侣被绑起来，一个接一个推进了腐海，在他们沉下去时，甚至连一个气泡也冒不出来。

没有绿色的波浪推动他们飘浮，没有神力帮助他们安全上岸。带走他们生命的，属于另外一个来自地球的神。如果阿尼多斯有几千年的历史，这个亿万光年外的神，就有30倍以上的年龄。

先知大人亲自带兵耗时一个月把城外的几千年的阿尼多斯树砍成了一块一块的碎木。然后用人力拉入了王城。这些木头除了少数被作了家具，送给了女王和贵族外，就是被作成了万亡会教会的建材，最长的一段主干，甚至被挖空作成了走廊。这样，每个走过这个走廊的人，都可以践踏阿尼多斯的尊严。

凯伊自己扪心自问，自己三年来，也践踏了无数次。但只有在最深沉的梦里，阿尼多斯才会出现，在她面前展开一个巨树和蔓藤环绕的世界，白色的尸骨点缀其间，或许还有女王的轻笑。

作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无神论者，凯伊无论对任何一个号称万能的存在都没有敬意。在飞船驾驶室里，她感慨过宇宙的无垠，群星的璀璨，时光的飞逝，但那些都比不上，她对啤酒和女人的热爱。全人工环境下的苏丹星系，明显没有把她培养成一个哲学家，或者宗教人士。苏丹星系完全模拟了太阳系的诸多特点，小行星恒温系统把一年分成了四季，365天。这365天里，太阳系的节日，苏丹星系基本上都有，万圣节，圣诞节，复活节，新年。但实话实说，一直奋斗在运输业前线的女船长从来没有感受过任何一个节日的宗教气氛。

而阿尼多斯的宗教气氛，明显只让她感觉到了压抑。阿尼多斯教被推倒了，万亡教顶上来。两个宗教的最神圣的节日甚至只差了1天。阿尼多斯教的新年是紫花草之月的第一天，万亡教的节日是白木之月的最后一天，也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一个庆祝新生，一个庆祝死亡。其实在凯伊开来都没有什么两样。阿尼多斯教刚被推翻的前2年，还有贵族私下把祭品偷运到城外，然后再阿尼多斯枯萎的树桩上，举行他们传统的仪式。但这些贵族的行为，在被女王发现后，都得到了严酷的惩罚。

而等凯伊船长去年坐船路过阿尼多斯的时候，那几十人才能合抱的粗大树桩已经不在了，至少在肉眼的范围内已经看不到了，其余种类的树木和藤草占据了那片土地。在阳光下，尽情生长和呼吸着。而在那得不远处，几千米的地方，建立了万亡会的武器研发场。不大的空间坐落着几座2层木楼，中间是很大的空地，堆积着从腐海上流运送过来的黄铜和石料，但更多是木头。那些根本不需要通过河道运输，光清理出这片空地，砍伐的树木据说就堆了足足三座小山，用了整整5年。

凯伊从安雅拉的书房出来后，就直接向武器研发场前进。研发场本身并不是新生事物，它存在了至少30年以上。在凯伊来到阿尼多斯之前，这里由另外一个红衣大主教负责。但种种女船长不知道的原因，这里的管理权，现在属于了她。

自学过整个空间力学，燃料学，高等机械学的阿道夫船长自认为这份工作对于她，还算是合适，至少比把她扶到神殿上当神棍合适一点。阿道夫船长记得自己第一次爬上宇宙飞船，从驾驶室的全息窗口，远眺星空的场景。几乎就是在那时，她知道自己将会属于那里。或许，群星是她的生命和墓葬，这种浪漫的话，女船长说不出来，但是她确实热爱着自由游弋在无尽星海的感觉。

和所有船长一样，她称呼自己的飞船为“宝贝”，坐在航空港船体的阴影下喝酒是她的爱好，当然，她也不光是只是喝啤酒，凯伊承认，她大部分时候的眼神流连在形形色色，衣着暴露，在航空港寻觅客人的妓女们身上。

其中有些和她熟识的，也会摇曳身姿的向她走来，然后蹲到她面前，漏出深深的乳沟，让女船长一口吐掉啤酒，然后再狠狠地在软肉上亲上一口。

“真他妈的爽。”回顾过去，女船长说了一句脏话。阿尼多斯的女人们，每个人都穿得像个圣母。没有黑丝袜，没有钉子裤，三点性感内衣那就是做梦。白色灰色的长袍是人民统一着装。贵族们会把长袍修饰的美仑美奂，但依旧改变不了那是长袍的现实。领口高的连锁骨都看不见。

这直接导致了在阿尼多斯，凯伊见过的唯一的胸部就是女王的。或许这点绝对值得骄傲。但是也让女船长有了失去奋斗目标的感觉。能从平民女性一路爬上女王的床，那肯定是每个风流人士的梦想人生。但是凯伊，她不过是像个玩偶一样被直接领进了女王的寝室。

然后像个生物模型一样，被一群侍女脱掉了衣服。而女王，则斜倚在软椅上，从上到下，带着颇为意味的笑容，审视了她一番。

“看来来自神国的人，和我们并没有太多不一样。”下了结论的女王带着轻笑，从软椅上坐直了身体，“现在过来，用你们星球的方式愉悦我。”

凯伊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低头走过去，而在再次抬头前，做好了心理建设。她现在只不过是从被服务的那个，变成了服务别人的。苏丹星系的星系的性服务业者如果不能很好的满足客人，顶多被减工资，她则很可能掉脑袋。于是，那天晚上，她尽职尽责，异常投入。黎明的时候，她的奖励是女王的一个亲吻，落在她的唇间。然后等她想要加深这个吻的时候，对方毫不犹豫推开了她。

“现在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

于是凯伊在亲吻对方的指尖后，迅速跳下床，捡起了衣服，甚至连穿都没有穿，就赤裸的退出了房间。门口一群侍女看见她颇为狼狈的出来，却没有一声轻笑。她站在门口，再度像个木偶一样，被一群没有表情的阿尼多斯人穿好的衣服。

而再次衣冠楚楚的走下女王塔的时候，她仰望晨空，星辰的光芒还没有完全黯淡。她甚至能看到月亮几乎透明的影子。

“属于我的地方？”凯伊船长问自己。她或许该往先知的小屋走，或许该往万亡教的教会走，但是她忽然什么地方都没有去。她一屁股坐在了女王塔的阴影里，手边没有啤酒，她于是把胳膊搭在了支起的膝盖上。她坐着，仰望着，直到那一点点白色的星光完全黯淡，两个太阳从西面一前一后的升起来，朝霞满天。

然后她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离开。

转身间，她看到了高塔窗口上，女王的身影。对方站在蔓草席的间缝里低头看着她。凯伊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究竟看了多久。她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直起身体的时候，只有蔓草席在风中飘动，对方已经消失了。

从万亡教总教会离开，凯伊跳上轿子，轿夫把她抬到腐海渡口前，于是她又坐上小船，往北进发。阿尼多斯星没有准确的计时时间。只是按照太阳的方位，把白天，大致分成了日出，日中和日出之间，日中，日中和日落之间，还有日落时分。而具体准确计数的时候，用沙漏斗来计时。她在日中的时候进入腐海，几乎到了日落，才到达目的地。

一块巨大的空地，仿佛神迹一样出现了绿树连天的密林里。石料铺成的渡口能停放十几艘小船，2艘和“凛冬”一样的大船。船夫把小船拴在渡口的木桩上，于是凯伊跳了下来。沿着碎石铺成的路，走上了武器研发场。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却像每次一样，都不同程度上的震撼了她。从渡口到堆积石材的地方，有一条小小的滚木道。无数圆木被切成近2米的长度。然后一个挨一个紧密的铺成了一个专门用来搬运石块的“流水线”。最原始的办法，把摩擦力减到了最低。

空地最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熔炉。凯伊远远的就能看见工匠和工人们井然有序的在熔炉周围穿梭。一条水道被引入空地，环绕熔炉一圈。青铜在阿尼多斯并不常见，更多是黄铜，黄铜因为含锌量，造成了硬度比青铜大，但随之而来也造成了铸造的困难。凯伊知道万亡华花了近10年，才算是从阿尼多斯人原始的冶炼工艺上，发展出了比较成熟的武器铸造术。从箭头，短刀，连努，到木制机械运转的轮轴。

不多的推车在空地中行进。阿尼多斯没有路，自然也没有车。万亡会制造的推车完全是作为运输的目的。先知并不希望太多人的介入武器制造的核心，所以整个工厂大约只有100多人。缺乏人力，必定只能用技术来弥补。

每量推车有黄铜的车轴，和木制的车轮。

2个人在前面拉，两个人在后面推。凯伊一掸眼，就看到推车上成堆的铜块和被工人打凿好的石块。

几个万亡会的教士在渡口上方迎接了凯伊。并把她迎接至了研发场的最中心，一栋3层高的小楼里。这里曾经属于研发场过去的主管。

拉开有些潮湿了的门帘，凯伊就踏进了木屋。入眼的是几层书架的草莎纸卷。日光从她身后透进来，就能看见空气里漂浮的细碎的草纸颗粒。纸张淡淡的霉味和清香让凯伊心神一凝，在转眼看过去，就发现墙上贴满了各类武器的图纸，密密麻麻。甚至还有通用语标注。

整个一楼就书卷的海洋。而二楼，也大部分堆满了草莎纸卷，家具，只有一张木床，和一个书桌。

凯伊走向书桌，那上面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小的灰。她用袖子掸了掸，然后拉开书桌前的窗户，窗外居然是一个吊空的花坛。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人打理了，淡黄色花朵挤满了花坛。甚至开到花坛外的木头缝里。凯伊下意识的低头闻了闻，并没有太多的花香，但是却有着很纸莎草卷相似的清新味道。

她越过花坛往远处望。那是武器研发场的另外一边，还没有被开发的黑色密林。自然依旧显示着它庞大的力量，天空被树冠阻断，世界的尽头一半是澄蓝，一半是墨绿。

凯伊半响才把视线拉回了室内，然后她在书桌的角落上，发现了一本薄薄的书。是外面世界装订好的书，而不是阿尼多斯的纸莎草卷。

书上面印着清晰的通用语。

“概率学和赌博”

然后她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用通用语写着这样一句话。

“送给我的女儿亚瑟。”

“亚瑟”

于是凯伊细细的品味这个名字，直到她终于想起来对方是谁，万亡会派到北地矿区卧底的教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