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機攪動衣物的刷刷聲,常讓妳有種錯覺,像颱風來襲的風雨刮進房裡,下一秒妳會閉上眼睛,手擋在額前試圖隔離肆虐,接著妳全身濕漉漉,沒有任何一處會因為剛才的抵擋有所改變。
站在洗衣機前,用固定的姿態觸摸蓋頂,指間與掌腹傳來顫抖,慄慄麻麻,讓妳想起半年前還躺在醫院,重新長肉的傷口傳來麻癢。
妳曾在那只有空白顏色的房間渴望白色以外的色塊,即使是鮮紅的血液也好,而後妳著魔似地坐直上半身,撕開覆在手臂上的繃帶和紗布,有些泛白的肉色一點一點裸露,困惑與訝異爬上臉,在妳打量和對比之際,凹下去的傷口滲出血珠,轉瞬成泉眼,蜿蜒流下,在附近紗布氾濫成災,沖積成血扇。
用右手食指沾一下血液,溫而稠滑的觸感。
妳歪頭看了眼食指和拇指緊靠,分開,有點黏呼。
突然,妳意識到該要有些害怕,血液失去多了會死亡,也意識到要有疼痛的感覺,身體記憶卻告訴妳,死亡及疼痛遠沒有如此輕微。
※※
病房的門被打開,挽著記錄表的白衣護士,撲克臉戲劇性轉成瞪大眼無限趨近制服顏色。
『 妳在幹什麼!』
護士衝過來隨手丟去紀錄表,妳的眼光隨著它的拋物線跌近白色棉被裡。
『 呃……很抱歉,我只是想看看傷口。』
妳順勢躺回墊高成三十度的兩具枕頭,右手撓撓腦袋,笑得靦腆,不著痕跡說下善意謊言。
護士臉色鐵青,急忙處理左手臂上湍流不止的傷口。妳轉動脖子,在病房門口看到一位純紫髮色深皮膚年紀與妳相仿的女生,妳莫明有個少了什麼的直覺。
『 啾、啾。』低下頭,一隻奇怪的迷你猴跳上妳胸前蓋著的棉被,還有對突兀的彷彿蒲扇般的大耳。
門口的女生緩緩走進房裡。
左邊心口的鼓動逐漸加快,以前應該認識她,妳這麼想著,卻還是喊不出隻字片語,妳知道妳的記憶缺失了某幾段;而她卻認識妳。
她看了妳一段時間,妳感覺越來越煩躁,幾次想請她出去卻硬硬壓下來。
妳同時看著她,“被戲耍的動物感” 從內心深處破開,冒出的感受越來越深刻,終於,一旁的護士聲線劃破這份詭譎。
『 歐、蒂、娜! 妳到底想不想出院。』
妳想起噪音污染的分貝指標。
『 噪音污染應該是環保局管的吧……』妳小聲地碎嘴。
『 妳說什麼!』護士的聲音更大。
站在一旁的她鬆下表情,『……妳還是一樣 』停頓一會,『……歐蒂娜……』她輕輕呼喊。
妳看著她,不自覺說出口:『……姬……宮……』
一星期後妳不顧阻攬地出院了。
照顧妳兩個月的護士和醫師幾乎要強制留妳下來,畢竟兩個月前的妳沒有一處完好,除去些微擦傷的臉部,全身碎碎爛爛,看到妳的那時他們一度以為妳從古代戰場回來,萬箭齊射下奇蹟殘喘。
最後妳妥協轉院,離開這似待了半輩子的凝滯空間,也離開整整一星期貼近死亡的噩夢。
※※
那個女孩就像一把鑰匙。
洗衣機內的水逐漸落降,水流打在水管內造成“ 呼…呼 ”聲,妳清楚感覺到這半年對事、物與人的感受力慢慢增加,好像心理失去的那一份東西慢慢填補回來,而心理卻希冀遺失的空白回憶永遠被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