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光

茶壶中红茶的茶叶同样出自这座岛，所以理所当然的，那是整个幻想乡——甚至可能是整个世界——最优质的红茶。

白玉般的瓷杯中，如红宝石般明亮而晶莹的红色液体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仅仅是两小杯，香气就已经充斥在空气中，久久散之不去。

只有两人参加的小小茶会中，麟和诺茵品尝着最为顶级的红茶，如同谈论着歌剧的贵族小姐般，彼此交流着言语。

说是言语交流其实也有些不对，因为真正在说话的只有诺茵一人。麟的话，有着只属于她的种族的交流方式。

不过两人交流的内容，却足以让人一头雾水。

（“这两个月内我们一直纠结于关于速度的问题。让我们重温一下，还记得核心内容吗？”）

“测量一个物体的速度，取决于我们自身的运动方式。就像我们在静止时测量得到的速度，比我们和被测量物体作同方向运动时得到的速度快。我至今都感到难以置信，因为麟小姐你居然告诉我这是不对的。”

（“对。我告诉过你，有一样东西并不是这样。”）

“是的，你告诉我光的速度不随着运动方向变化而变化。如果不是你说的，我恐怕绝对不会相信。”

（“那么你是如何作出推论来解释这一现象的呢？”）

“我想了很久，只有让长度在运动方向上收缩才能够解释这一现象。这个收缩补偿了理论光速实际光速的差值，所以我们才测得了一个共同的光速。”

麟慢慢摇着头，显然对于这个答案她并不满意。

（“可能的话，不要增设多余的条件，尤其是只具有理论意义而无法被证实的条件。”）

“是的，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这条件有些多余，所以我思考了一晚上如何才能去掉这中多余的条件。所以最后我不得不先做一个假定，一个最简单而没有任何不必要条件的假定。”诺茵停顿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必须假定光的速度的确在所有的方向上绝对的相同，而且绝对的与测量者的运动状态无关。”

（“嗯，你的这个假定确定了光的速度的确是不变的。问题是不是就此解决了呢？”）

“不，麻烦大了。”诺茵苦笑着，“还是那样，如果光的速度不被测量者的运动状态影响，那测得一个不变的光速就意味着物体在运动方向上发生了长度的收缩。如你所言，这是一个没有基础的多余条件。所以，事实一定是更简单而更基本的。”

（“很好，任何一个原理，都必须尽可能简单而基本。现在告诉我你的结论。”）

“一个非常自然的推论，从那个假定中推演而来。”诺茵看了麟一眼，“问题出在前提上。我们认为光速应该会随着运动方向的改变而改变的推论，建立在我们认为时间和空间本身是固定而绝对的基础上。而现在引人了光速是绝对而不变的假定，那就必然要改变前提。并不是运动让物体在长度上发生了改变，事实比这更基本而简单：随着运动状态改变而改变的并不是物体，而是时间和空间本身。”

啪啪啪啪!

麟轻轻地鼓着掌，对聪明的妖精表达着自己的赞许。

（“很了不起，很了不起喔。诺茵，仅仅是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得出了那个假设，并且以此为基础推出这个奇妙而违反日常所见所闻的结论，这相当了不起。”）

“过奖了，其实仔细想想，虽然结论很奇怪，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认定空间与时间是绝对的，所以才得出光速是可变的。所以当反过来，确定光速是不变的时候，自然只能得出空间与时间是相对的。非常简单。”

（“没有那么简单，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知道吗？你所作出的那个假定是无价的，它是理解这个世界所需要的最基本的两个假定之一；而这个假定中提到的那个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变的速度，是这个宇宙中最基本的三个常数之一。”）

“咦？”

（“现在就说这些还太早了些。你今天得到的结论其实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奇怪，事实上它反倒是一个相当经典的结论，唯一的不同仅仅只是日常感觉不到而已。有一些结论远比这还要奇怪得多，可说是不折不扣异数。但偏偏，它们才描述着真正的宇宙，描述着真实的自然。”）

这还不算奇怪？将关于时间和空间的认识完全推翻了的结论，居然还不算奇怪？

对诺茵来说，这多少有些难以想象。

她并不知道她在麟的指点下作出的那个假设，是在幻想乡封闭二十年后才在外面的世界出现的一个用以描述真实自然的伟大理论的基础。

妖精是自然的具现化，却并不代表着妖精就比人或妖怪更理解自然。理解自然的方法，纵然是妖精也依然需要学习。

在这方面，就算已经向麟学习了许多，诺茵依然差得很远。

虽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要论起对自然的了解，就算是紫比起麟来只怕也有所不如。

麟所拥有的能力与她对自然界的理解程度密切相关，为了让自己更理解这个自然界，她付出的代价远远超过常人的想象。

也因此，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些看起来违反常识，却实实在在地描述着真实的世界的定律和原理。

这也是让她在妖怪中成为异数的一个重要原因。

“现在的问题是，协调这其中的关系。如果时间和空间都是相对的，在我的空间就是你的时间与你的空间的混合，你空间也是我的时间与我的空间的混合。或许需要一个方式来理解统一是如何达成的。”

（“这非常简单。”）

麟拿出一块石板，石板上变换着颜色，显示出一个图形，那是两个边长不同的直角三角形。

（“这是最简单的一个类比，勾股定理。如你所知，那是数学中最著名的定理之一。我们将勾和股分别作为时间和空间的类比。”）

麟指着两个三角形中的一个说。

（“勾3股4弦5，这是最经典的直角三角形构图，这就是你的视点。”）

随后，她指向另一个三角形。

（“这是我的视点。勾和股分别是√10和√15，和你的视点不同。但在弦长上，我们却能够达成绝对的共识。”）

石板上的两个三角形忽然转动起来，最终两个三角形的弦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看，即使你的视点中的时间与空间同我的视点中的时间与空间截然不同，我们依然将在事件的间隔上达成统一，这就是新的绝对的概念。传统的绝对时空观认为‘时间与空间分别具有绝对性’，这已经被你的推论所否定。新的绝对时空指的是‘时空中两个事件的间隔具有绝对性’。时空本身是一体的，这就是从你的假设中得到的新的统一。”）（注：为了严谨起见，我必须说明一件事。麟这里所作的仅仅是一个类比，真实的状况比这要复杂许多。比如，真实中的时空绝对间隔并非勾股定理的平方之和，而是平方之差。）

诺茵歪着头，显然在理解这个概念上需要一些缓冲的时间。

这个概念虽然说起来并不复杂，但真的要理解，却也并非简单就能够办到的。除了诺茵外，至今为止麟只对一个人类谈起过这个理论。不同的地方在于，当时麟所能够做的，就只是告诉她结论而已。虽然年幼，但以那个人类的记忆力，完整地记住结论相信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要她去学习理解，那就太强人所难了。

换句话说，其实诺茵才是唯一真正从麟这里学习这个理论的人。至于能够学到什么样的程度，对此麟一点也不担心。

诺茵一定能够完全理解这个概念，甚至将来还能够以此为基础发现那个更重要的东西，她毫不怀疑这点。

因为这个妖精，非常特别……

麟中止了思索，慢慢呡上一口幽香的红茶。她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放任诺茵在那里尝试理解自己的话。

最适合的学习方式，是在适当的指点下进行的独立思考。至少，紫就是用这种方式教导自己的。

轻轻放下茶杯，麟单手托着脸颊闭上眼睛，让自己进入短暂的睡眠状态，将先前被诺茵打断的演算过程接续下去。

这是她偶然发现的事。在睡眠状态下思维会敏捷数倍，思维和运算能力的上升能够使人更快更好的处理问题，所以麟设法掌握了这种方法。结果就是对她而言，睡眠完全不是为了休息。

她的生活模式和人类相似，就是这个发现带来的结果。她在醒来时感受现实，而在睡去后思考现实。日夜交替，如此不断重复。

除非需要不受干扰地进行复杂的思考，麟很少在白天让自己进入过于深层的睡眠，以免自己忽略一些现实中不该忽略的东西。

比如现在，这次的睡眠就仅仅维持了数分钟。因为，有一些异样的东西打断了她。

睁开眼睛，诺茵依然坐在那里思考着。显然，她没有发现那个异样。

诺茵其实有着感知一定范围的方法，不过一旦距离过远交互作用过多，她就无法处理如此多的搅动了。

于是麟轻轻敲了敲桌子，把诺茵从思考中唤回。

“哎？怎么了？”

（“有奇怪的客人哦。”）

“奇怪的客人？妖精吗？”

（“不，并非如此。好像，是一个黑体……啊，就是一个不反射光的区域。妖精的话，应该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所以恐怕是妖怪吧。”）

虽然诺茵有些好奇为什么麟那么肯定地说没有这样的妖精，不过现在她不打算讨论这个话题。

“如果是那个，我想我知道。”

（“？”）

麟有些意外，或许她也没有想到诺茵会对此知情。

“以前曾经听妖精同伴（注：大妖精）说起过，那是操纵黑暗的妖怪。名字……唔，好像是叫露米娅？”

（“露米娅……”）

“那个妖怪很弱，我去看一下好了。”

（“也好，麻烦你了。”）

诺茵离去后，麟收拾座椅茶具后走向洋馆。被诺茵打断的思绪还需要继续下去，她准备回洋馆作一次比较细致的思考。

不过在那之前……

（操纵黑暗的妖怪……吗？）

诺茵提到的那个妖怪，让她很有些在意。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操纵黑暗”这个概念太过奇怪……

（“Rumia”（“Lumia”）……“Lucey”……“Lucia”……“lumen”（“lūmen”）……）

在心中反复叨念着一些类似的名字，麟的思维开始高速运转。

（“Lucy”……）

她的脚步骤然停止。

（原来是这样……）

她终于发现了那让她在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就在此时，一阵轰鸣声从岛的一端传来。黑暗有如一道光芒直冲云霄，漆黑色的巨柱宛若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地将黑色的气息释放到空中。

（真是的，明明刚才还在谈论这个话题的……）

麟转过身体，看了那片惊人黑暗一眼。

下一个瞬间，她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这座白色的庭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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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相关：

两个假定：

1，必须假定光的速度在所有的方向上绝对的相同，而且绝对的与测量者的运动状态无关。

2,必须假定能量的发射和吸收并不是连续的，必须分成一份一份。

这两个假定是我们用以理解自然的两个核心理论：相对论和量子论的根本性基础。

三个常数：

1,光速c=299792.458km/s

2,引力常数G=6.67390*10^-11m^3•kg•s^2

3,普朗克常数h=6.626196×10^-34J•s

这三个常数是构成我们宇宙的三个最基本常数。

“Rumia”（“Lumia”）、“Lucey”、“Lucia”、“lumen”（“lūmen”）、“Lucy”：

都是女性名字。这些名字一般翻译为“露米娅（Rumia或Lumia），露瑟娅（Lucey），露西娅（Lucia），露美(lumen)”。在词源上，这些名字都出于同源的拉丁语Lucy（同样可以做女名“露茜”），意思都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