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CNELIS 于 2011-2-13 04:47 编辑

四

漂浮.

周围是一片寂静的黑暗,偶尔有潺潺的水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的并不真切.

我用力的想睁开眼睛却没有办法,身体轻飘飘的,实体感微弱.

经过了一阵让人精疲力竭的翻滚,一切终于又归于虚无.

终于到时间了吗.

心里缓缓的浮现这个念头,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欣喜.

终于可以结束几年的徘徊彷徨,启程离开.

心里像有块石头应声落地,轻松无比.

本来就是夹在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矛盾体,让我干脆的消失不是更好吗.

心情和周围世界一样平静,身体随着周围空气的流动而摇晃,

接下来会怎样都好,怎样都无所谓.

“喂,你”

嗯?

“说你呢!!”

凶恶粗暴的声音刺刺的扎入耳朵,鼓膜像要破了一般嗡嗡作响.

这是怎么回事?身体下坚硬的沙砾地面和覆在身上的火辣阳光,

感觉神经精准的传递着信息.

睁开眼睛,耀眼到刺目的光束煞那间溢满了整个世界.

手臂反射的举到眼前挡住那光,偏过头,眼睛不自主的眯成一条缝.

又是梦吗? 这是谁?

小小的身体, 瘦弱的四肢, 是个孩子

“碰”

还没反应过来一记爆粟就重重的扣在头上,

眼前一花,从头顶传来热辣辣的疼.

我晃了晃脑袋,尝试着要把眩晕的感觉驱逐出境,但进程缓慢.

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的强度,开始慢慢聚焦, 周围的景物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我抬起头,首先入眼的是来者的肚子,上面堆满了稍微一动就会四处弹跳的脂肪.

再向上看,眼前的这个男人长着一副屠夫的模样, 油腻的黑发一绺一绺的贴在额上,

眼睛也许是因为长期被脸上的横肉所挤压的缘故而小到像两颗黑豆,

而此时,这两颗黑豆正向我投射着厌恶的眼神.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偷懒睡觉! 快点给我回去干活!”屠夫吼着,粗重的喘气从喉咙深处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喷在我脸上,

伸出一只肥大的手攥住我的后领,像抓小鸡似的将我拎了起来,

我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之后被半推半搡的领进一间不大的屋子,

屠夫捏了鼻子用听起来很滑稽的语调吼了句认真干活之类的话就转身锁上门离去.

大概是受不了这里空气里弥漫着的灰尘和什么东西腐烂的气味吧.

我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痒痒的.

屋里有很多和我约莫一般大小的孩子, 站在一些破旧的机器前面做着手工活儿, 靠窗口的柳条大筐里盛满了各种布偶的半成品,残缺不全的形状,看上去总有些可怕.

我走到窗边随手拿起一个球状的部件,应该是头吧,

两颗褐色的纽扣做眼睛,乱糟糟的黄线拥在球状体的一端算是头发, 嘴巴用红色的绒线简陋的勾出,毛糙的线头像是嘴角溢出的血.

我不想再看的将它扔回筐里,瞟了眼里面的其他部件,好笑的看到了helping kids的字样印在身体的部分,

真是廉价的欺骗.

打着好听的标语背后却明明在做着相反的事情.

我环顾了下四周面无表情继续做工的同伴,响亮的啧了声.

谁会想要这种恐怖的东西.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是从秘密通道再偷偷溜出去好好睡一觉, 还是去后山捉躲在草丛里大声聒噪的蛐蛐儿?

这会儿溪涧里的小鱼应该会偶尔跃上水面带起粼粼的波澜,

光是想象下凉爽的溪水溅在小腿上的感觉就已经很舒服了.

我卷了卷宽大的衣袖,兴冲冲的朝屋子的后方走去.

那里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的秘密通道,

虽然屠夫的形象闯进脑海的时候让我一瞬有恶心的恐惧感,

但是这屋里沉闷麻木近似于墓地的气氛,让我宁愿冒这个险.

“哎哟喂!”

我愣神的时候差点撞上迎面窜出来的人, 不自觉的惊呼了一声, 一个趔趄, 后退了几步.

“阿布!”

这声音洪亮又清脆,像把光亮锋利的剪刀,哧的一下就干净利落的划开了令人窒息的包裹,

新鲜的氧气像洪水般涌入,让人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第一次听见这孩子的名字呢.我心头微喜.

“是,是.”

我一边忙不迭的应着,一边匆匆的站直了身子.

眼前站着的小女孩跟我差不多年纪,有白嫩的皮肤,柔软的头发用墨绿色的绸缎扎成两个可爱的小辫儿,调皮的在脑后晃荡,

白色的小衬衫加上黑色的丝带再配上墨绿色的格子短裙,怎么看都是和周围环境不相称的存在.

“你又要偷跑出去了吗!”她叉腰站在那里,好笑的摆出一副柳眉倒竖的模样.

“当然啦,我很想你啊.”我打了个哈哈,把刚刚脑海里的蛐蛐儿,小鱼们暂时扫到一边,一本正经的说.

“哼,”对方不买账的把双臂环在胸前,头偏向一边, 嘟嘟的嘴里蹦出两个字,

“才怪.”

我抓了抓头,憨憨的笑着, 小公主生气了, 要怎么办呢.

“那…我们一起去后山怎么样?”

事实证明,小鬼就是好哄.

半个钟头不到,我们就已经在后山脸红气粗的追着野兔之类的生物到处跑了.

“快点快点! 它要钻进洞里了! 阿布! 快…哎哟…”

我扑倒在草地上, 手里兀自攥着面前的野草, 刚刚那只兔子在最后一秒从我手中溜走, 噌的一下钻进了自己的窝里.

呿, 算你好运.

我站起来拍了拍手, 盯着野兔刚刚消失的地方,悻悻的自言自语.

“阿布你没事吧?!”她一串小跑到我身边,帮我拍掉身上的杂草和泥土,紧张溢于言表.

“当然!我是谁啊,小看我!”我一边嘴上大声的夸耀着,一边搓了搓刚被石子划破的手掌,挪了挪被石头磕到的膝盖和手肘,笑得加倍灿烂.

“没事就好”她顿了顿,没再说什么.

奇怪,平日一定会大叫大嚷的说阿布你这笨蛋,没事就快点给我去抓到那只兔子的人呢?

我好奇的侧过脸,夕阳残存的光疲惫的映在她小小的脸上, 不知为什么的看起来那么陌生.

是悲伤吗,那表情.

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低气压浓浓的盘踞在稚嫩的眉宇间,

我没来由的心里抽痛了一下.

“我..我再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兔子!”慌了手脚的我,急急的说着

“不用了,阿布.”她拉住我,轻轻摇头,声音软绵绵的没有什么气力.

在想什么呢,这家伙,我摸不到边儿的无措.

“那…好,我豁出去了!”

我抹了下额头上的汗, 挽起衣袖, 捡起脚边一根碗口般粗细的树枝, 走到那个掩映在草丛中的兔子窝边, 高高举起, 喃喃念到,

“兔子啊兔子,今天你一定得乖乖就范,小公主不高兴啦.”

“阿布!”

怎么又呼的换上这种愤怒的语气, 我愕然的停下了动作, 不知所以的转头.

“你干什么呢!” 她大步的走到我身边把树枝夺下,扔到一边, 原本白皙的脸因为生气而涨的通红.

“我…但是…” 一时间头脑滞待,唇齿阻塞,憋不出个半句话来,只看她在那里一副要要吞了我似的模样.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啊, 干嘛突然气成这样.真恐怖, 我在心里暗暗的嘀咕了声.

她瞪着我漠然又无辜的脸,一点也没有要消气的样子, 皱眉大声道, “阿布,你要做个和那些大人一样夺走别人的家的人吗!”

啊…

那声音虽没有多震耳欲聋,但却让我忍不住抖了下,愣在当场.

成堆的借条, 门上用刺眼的鲜红写下的威胁字眼,

半夜里门外似骤雨般的撞门声,如噩梦般纠缠不愿散去的叫骂声,

父母哭求的背影, 墙上拳打脚踢的黑影…

还有血液, 大片大片的暗红, 黏腻的蜿蜒至脚边,攀爬上鞋面.

冰冷的身体,再也不会应声的亲人,张大的双眼里不在有生命的迹象,只剩吞噬一切的平静.

恐惧,饥饿,寒冷,黑暗,没有着落的四处流浪,

生命像只脆弱的昆虫,被命运玩弄在掌间,随时都可以凭心情捏个粉碎.

被埋在心底的片段不可抑制的翻滚上来, 飞速的在眼前走马灯似的上映.

过去那个小小的自己正用力的闭着眼睛藏在破旧的家具后面, 抵挡着钻进耳朵里的哀求和谩骂.

不断的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然后拼命的忍住眼泪和哭喊,

不,我不能死.

脑海里清晰的回响着爸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躲起来,别出声”

这话像诅咒似的烙在心里,稍稍接近就是一阵令人战栗的心惊.

纷沓涌进脑中的记忆让人一时承受不了, 眼前短路似的猛然一片花白.

我跌坐下,用劲的晃了晃脑袋.

“阿布…”她担心的蹲在我的身边,轻轻的扶着我的肩膀.

没错,我在做些什么. 胸腔里翻涌着因为恐惧而肆虐的恶心感, 不禁对自己忿忿.

“对不起,小宇.”一直想知道这孩子的名字,小宇吗.

她摇摇头,仍然关切的盯着我的脸.

“阿布…”半刻的沉默之后,她又轻声唤我,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犹豫,但仍是平缓的继续说,

“我不想去.”

说完低头看着地面,有些闷闷不乐的神情.

不想去? 不想去哪里?

没有之前记忆的人突然跑进别人的世界里经常会有这种莫名奇妙的感觉.

不过还好每次有这种疑问的时候,记忆就会乖巧的自动补上.

我和小宇在的这家孤儿院是靠很多捐赠才维持下来的.

虽然每日只吃的到油水少的可怜偶尔还会变质的食物,而且经常要不分昼夜的做各种活儿,被屠夫似的员工欺负也是每日的必修,不过头顶上至少有片屋檐,算个安身之处.

最大的捐助者听说是住在山下大宅子里的人,

我曾经远远的在后山上俯视过那栋建筑,

依山傍水,华丽的占了很大的一片地方,阳光下屋顶瓦片闪耀着的颜色仿佛是天堂才能看到的景象.

不想去那里? 为什么?

要知道, 如果说这里的孩子有什么心愿的话,

那排第一的一定是在每个月的选拔会上被大宅子里来的人看中.

被选上的孩子会提前被领到旁边的小院里生活,吃精美的食物,穿漂亮的衣裳,

孤儿院里的员工也会对其另眼相待,服侍的妥妥帖帖,然后在下个月的同一日期被大宅子里的人领走,

从此同这个弥漫着顺从的绝望气息的孤儿院告别,再也不会回来.

有多少人羡慕着你呐,小宇.

我看着她皱眉的神情,没有说话.

天色在没有发觉的时候已经暗了下来,山上微凉的风吹过,很舒服, 远处隐隐传来的虫鸣的声音.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不用回去多好.

我叹了口气, 拉住小宇的手说, “别怕,你忘了依依姐不是在那里吗,你记不记得以前每次我们被欺负的时候她都会很温柔的帮我们涂药,你不是最喜欢她了吗,我都吃醋了.”

她抬头勉强的笑了下,接着又颓然耷拉下脑袋,小声的说,

“可是,我不想见不到阿布.”

“傻瓜,”我摸了摸她的头,用爽朗的声音笑道, “一定要去呀,那里才是我的小公主该住的地方!而且,”

我故意拖长了尾音,让自己听起来愉悦又自信, “我保证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去看你的.”

“真的?”她猛的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我一贯熟悉的光亮.

“嗯,”我用力的点头,“你说,我哪次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办到的?”

不管怎样,为了那个眼神,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一定要想办法做到.

“嗯,”她放心的笑了起来,浅浅的酒窝带着迷迷的香气挂在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睛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长长的睫毛随风铃般悦耳的笑声轻颤.

这世界上没有一种东西可以与这笑容相媲美,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许夺走它.

“陪我看星星好嘛,阿布.”

唔..我看了看天色,再不回去的话,就会被屠夫发现了吧.

不过管他的.

我笑着点点头,和她一起肩并肩的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头顶渐渐清晰的星空.

“阿布,猎户座呢?”

“现在是夏天呐,猎人冬天才会出来打猎呀.”

“可是我想看猎户座!!阿布!你去叫猎人出来打猎!”

果然恢复了不依不饶的态度了吗..

“……好!”我一个翻身,呼的坐起,把手掌握成圆柱状靠在嘴边,朝着天空大喊, “喂-----猎人!这里有只粉嫩嫩的小猪哟!快出来!”

“嗯!”她也学着我的样子坐起,朝着天空喊, “还有只黑乎乎的大猪呢!快---出---来--”她笑嘻嘻的偏头看我,脸上有可爱的得意,

然后像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去朝着天空继续喊,

“请一起抓走吧!不许只要一只!”

傻瓜,我们不会分开的.

我想着,眯起眼睛,笑的无比惬意.

“天,小声点.”我龇牙咧嘴的对着一扇门小声念叨.

猫着腰,倚着浓黑夜色的掩护,悄悄的翻进小宇住的小院,

这家伙一直不依不饶的让我送她回来,她可以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去,我只有悄悄的从后面的围墙翻进来.

虽然被屠夫发现的可能是九成九,不过,

管他的.

“喂”

现世报,有没有这么快…

我叹了一口,肩膀塌了一半,看来运气还是没有好到可以跳出九成九的概率.

闭了下眼睛,心里已经暗暗的准备好了一顿拳打脚踢的责骂.

“又是你啊,”屠夫把他肥硕的巴掌压在我肩上,一个用力,将我身子扳过来面对他,

我晃了下,几欲跌倒.

“胆子真是不小哇,”

他哼哼了两声,皮笑肉不笑的逼近我的脸, “一天里面溜出来两次是吧,我是不是对你太温和了啊?”

他敲了几下我的脑袋,脸上戏谑的表情更胜,“你来这里干嘛,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

我咬紧了嘴唇,什么都没说.不能提到小宇.

“说话呀,”他推了我一把,我重重的撞在墙上,眼前冒着各种颜色的星星,仍然不想说话.

“哑了吗你,”油腻的声音里泛起层层的愠气,“我说话你听不见还是怎么着?”

我稍稍握紧了沁出细细汗水的手心,低着头,一言不发.

“呿,找死”屠夫举起他酒坛大的巴掌就要扇下来,

除了闭上眼睛我什么也做不到,反正最终都一定会挨这一顿,倒不如不躲不避的让他打个痛快,

躲来躲去的不过让他恼羞成怒外加再多挨几下罢了.

可是闭紧了眼睛在心里吼了几通 “哈呀呀!嘿!”之类词来壮胆,

那想象里让耳膜嗡嗡作响的耳光却始终没有落在我脸上.

慢慢的睁开眼睛, 瘦小的身影努力的张开手臂挡在我面前,一言不发的扬着脸,和屠夫对峙.

小宇这家伙…

屠夫嘴角抽了下,巴掌举在空中摇摆不定的有几度曾想落下,

不过最后还是忍住,颤巍巍的收回身边,沉着脸拎起我的领子,准备把我拖走.

“阿布今天要在这里陪我.”小宇转过脸来,语气里透着雷打不动的坚定.

“这里不能有别人”屠夫皱了鼻子,不情愿的回话,“这是规定.”

这对他来说一定是最大的侮辱了吧. 不能拳脚相向的反抗.

“那我今晚就回去,反正我要和阿布在一起.”小宇轻描淡写的说着,走到我身边,抬头看着屠夫继续说, “请你把我一起拎回去好了.”

“小宇! 别说了! 你回去,我没事儿!” 我不想再让她牵涉其中了,虽然知道屠夫畏着大宅子里的人几分,但是狗急了都会跳墙,更何况是他.

“不要.”

又是这种语气,干嘛偏偏这个时候不依不饶的劲儿上来.

双方就这么僵持的对望,我在中间干着急.

“呿,”最终屠夫还是放开了我的衣领,啐了一口,瞥了我一眼,转身骂骂咧咧的离开.

明天铁定不好熬过去.我皱了下眉.

“阿布阿布,”立刻就这么兴高采烈的语气是怎样呀,

我锁着眉头转身想让她以后别那么犟,可是看到那张脸上欣喜的表情,心立刻就软了下去.

“干嘛这么高兴?”我柔了眉眼,笑着问.

“你说,刚才我是不是很帅气呀?”她兴奋的舞着拳头,用一点也不掩饰的得意语气问.

帅气?我顿了下,刚才一直在担心她,倒没有注意到别的.

帅气嘛…

“因为我一直觉得挡在我前面的阿布很帅气呀!”我还在一个愣神中没醒过来就又陷入另一个错愕.

“从前我们一起躲在老旧家具后面的时候阿布总是会捂着我的耳朵,其实自己也很害怕的不是吗,眼睛闭的那么紧,”

小宇笑着看我,露出整齐漂亮的小米牙,

“那些声音很可怕,阿布的手又冷又颤抖的厉害,可是总觉得只要阿布在的话,心里就没有那么害怕.而且,”

小宇又开心的张开手臂对着我摆起一副宁死不屈但在我看来根本很悲凉的表情.

“阿布像这样挡在我前面的画面还有很多很多呢.”

“行啦,学的一点也不像.”我笑着拉起她的手推开房间的门,“不早了,快点去睡觉.”

“阿布以后也会一直这样保护着我吧?”

“嗯,当然,”我关上门,房间陷入黑暗.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最爱的妹妹啊.

我会一直这么保护着你,永远.

===================================

啰啰嗦嗦的作者:

300登不上的几日出去玩了~

书没有念,作业也没有写~>___< ((自豪状

不过还是认真的把文写完!!

好在很快就要放假了~{:4_38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