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CNELIS 于 2011-2-13 05:41 编辑
五
画面又归于一片黑暗,我仍然筋疲力尽的在那个虚空中漂浮.
刚才的梦是怎样?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那两个孩子还好吗?
真想知道.
可是梦就是这么一种存在,任性又不可控.
我心里沉了沉,但随即又想起当下的问题.
我是要一直这么漂浮下去吗?还是过一会就会消失?
又或者会陷入另一个梦境?再或者会回到那个存在与不存在的夹层?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
像只破旧的布偶一样被看不见的东西玩弄在鼓掌间,直到最后都没有给予选择的权利.
心里已经麻木的没有了愤怒的情绪,只是淡淡的随波逐流,
是啊,习惯了.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无论发生什么都好.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耳边又传来朦胧的声响,
在说什么?
我挣扎着让意识集中到耳部----
“心若.”
软软的声音又一次拂动我的耳膜,感觉有股温热的气流从耳后传到过度麻痹的大脑,
接着缓缓的注入身体的其他地方,暖洋洋的流转,很是舒服.
我睁开眼睛,又是几天之前屋顶那个橙红的世界.
眼前这人脸上的微笑像是6月陆地吹向海洋的季风,带着心底的温暖洋流一波一波的冲击着胸腔的四壁,
激起潮湿的回声和小小的刺痛.
真是奇怪,不是喜欢的吗,为什么却想哭呢.
我有些不明白自己内心的感觉,不,应该说这个女生内心的感觉.
“莫云”我一边应着一边坐起身来,活动了下僵硬麻木的四肢.
“不早了呢,该回去了,不然爸爸会担心你的.”她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每个动作都让人兀自的心疼.
“不要说他们了好吗,”我不耐的皱了眉头,摆摆手,像是想赶走空中什么恼人的昆虫似的.
不喜欢自己父母的吗,这个女生?
尹莫云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最终抿了嘴没有继续,只是怜爱的看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叹了口气,柔了声调,返身坐回她的身边,
将头温顺的靠在她肩上,牵起她的手在掌间摩挲,
“我知道他爱我,莫云…”眉头又不自主的纠结成小小的荠子.
剩下的话和莫名的恼怒一起生吞进肚里,烧的胃里一阵灼热.
“没关系,我明白.”她轻拍着我的肩膀,像哄着孩子一样柔声细语.
无论何时,这声音都这么平和,像是无边无际的怀抱,可以包容我所有的不平和烦扰.
再怎样的委屈和不安,只要那个声音那个笑容出现,
一切就可以烟消云散.
我稍稍用劲的握住了那只手.
只有这个温度才能让人安心.
“心若,你的手怎么那么凉.”她侧过脸语气关切的问.
只有这样你才会一直牵着我啊.
我心里默念着不用思考就会自己蹦出来的答案,任笑意漫上眉间嘴角,
并不说话,
只是像只猫一样蜷缩在她的关心里,满足的任她爱抚耳间的绒毛.
你知道吗,知道吗,
仅仅是这样的相依和只言片语就会开心,
只有你才能办到.
“莫云.”
咦,这是谁的声音?
从来没有听过的嗓音叫着属于我的名字.
我坐起身,
在地平线上沉浮的夕阳把来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一直没过我的鞋尖.
我盯着鞋面看了一阵,接着厌恶的把脚缩回来,让那个让人不舒服的阴影平平的贴上屋顶灰色粗糙的水泥地面.
侧脸看去,是个瘦瘦高高的男生.
五官因为背光的原因,模糊成一片暗影,
身后褐红色的日光晕出身体的轮廓.
看起来仅仅是只孱弱的会被轻易折断的生物.
我眯起了眼睛.
他走近了几步,略显凌乱的头发微微发黄,皮肤泛着灰白的光,
眼睛在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大,有些生怯的眼神,像什么无辜的动物似的.
身上套着皱巴巴格子衬衫,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上沾了些泥浆一样的颜色.
手不知所措的垂在身体两旁,指甲掐进掌心, 微微颤抖.
我默默的打量来者,脸上的笑意早就隐去,只剩赤裸裸的冰冷.
“这是谁?”
没有温度声音,也没有要不让来者听见的意思.
我转过脸去,看着莫云,她依然是温柔宁静的表情.
“心若,之前说想让你认识的人就是他,萧楚何,我的男友.”
男友.
面上的冰冷抑制不住的急速下沉,重重的砸在心底,
刺骨的寒意一瞬扩散开来带着巨大的回响冻结了整个心脏.
男友.
又重复了一遍,冰冷已扩散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身体僵硬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动不了也说不出.
男友.
第三遍像是心中的回音不小心从口中溢出一样,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毫无起伏的在重复这个词.
“嗯,”她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拉着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笑着继续说,“楚何,这是我妹妹,苏心若.”
妹妹.
没错,我都知道,
十几年来我只是你妹妹.
一个和你一起长大,让你担心,牵挂,心疼的,
妹妹.
很好,
有些人一直不满足于这些,想要更多更多,
而另一些人却悄悄偷走这一切.
我抬起眼看他,
他略显局促的对我笑了笑,伸出手来,干燥的声音飘过我的耳边,
“你好,心若.”
不,别对我说话.
我低头看着对方伸出的手,咬了咬嘴唇.
小小的沉默像黑色的藤蔓植物蜿蜒在三人的空间里,
带刺的触手让断断续续传来的蝉鸣显得格外响亮.
“你好.”
最终还是生生的拉开锁起的眉头,淡淡的吐出这两个字,胃里翻腾着浓烈的腥味.
伸出手,轻沾了一下那只看起来怎么都令人厌恶的手,随即收回身边.
只是不想看到你尴尬的样子,
只是不想辜负你想最先让我知道的心意,
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有多难受.
三人一起走到校门口,我站的远远的,看莫云在那里牵着他的手温柔的叮咛着什么嘱咐着什么,
用从来都是我独享的神情对他百般关爱.
硬硬的别过脸,看路边的碎叶被经过的晚风打着旋儿带上空中,再悠悠坠地.
心底空空荡荡,嗖嗖的冷风呼啸着穿透身体,剩下中空的躯壳瑟瑟发抖.
“心若,”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结束了那令人厌烦的告别,站在我身后轻声唤我, “走吧.”
“嗯.”
低低的应了句,
抬头的惯性荡起嘴角的涟漪,微凉的笑容在脸上绽开,
无论如何,还是只想对你微笑.
一路静静的走,六点多的城市里充斥着各种生活的声音,色彩和气味.
路边的小摊旁围满了刚刚放课的学生,嬉笑打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路上密密麻麻的码满了正在往家赶的车辆,尾灯在昏黄的路灯下划出色彩斑斓的光影.
肉串在炭火上滋滋的响着,摊主不时撒上的孜然和胡椒激起火苗争先恐后的舔舐;
刚出炉的可颂带着浓郁的芝士香被摆上货架,松软的酥皮散发着诱人的新鲜感.
喧嚣,繁华充斥着这世界的每一寸空间,
而我只像个事不关己的路人,游离在这一切之外.
侧脸看她,仍是一脸恬静温和的样子.
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
那时她站在父亲摆满各种怪异装饰的书房里,我躲在窗户外偷偷的向里张望.
亚麻色的长发在斜斜洒落的阳光下闪耀着绸缎般温和又柔媚的光彩,
浅褐色的瞳孔像剔透的琥珀琉璃,泛着宁静的清澈.
白皙稚嫩的皮肤,樱色柔润的双唇,
脸上带着如十月暖阳般的微笑,轻轻浅浅,含蓄却温暖.
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背对着我的父亲一边低头写写画画一边这么问着.
尹莫云.
她偏头微微眯起眼睛,笑着说出这个名字.
和人一样绵软却不失韧性的声音.
虽只是个名字而已,我却感到脸上一阵没来由的燥热.
欸?她在看我吗?
她发现了躲在窗脚的我,
先是错愕的扬了扬眉,张了张口, 但很快又对我弯起了眉眼.
该回以什么表情呐….
什么?!
父亲声音打断了思绪,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她,语气中透着错愕.
尹莫云.
她从容的把视线从我这里转到父亲身上,仍是温和的笑着,重复了一遍.
这人身上似乎有份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让人觉得安心.
“小姐,你在做什么.”
管家不带感情的阴沉声音冷不丁的从身后传来,害我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啧,讨厌的家伙.我紧了紧嘴角,从二楼书房的落地窗前缓缓的爬下梯子,
站到比我高了许多的管家面前,不急不缓的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
用同样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雪球不见了,我在找它.”
雪球是我的猫的名字,一只很可爱的苏格兰折耳.
虽然这种猫一向以爱呆在主人身边著称,但雪球的黏人性格是典型中的典型,
-------基本已经发展到比狗更甚的程度;
除了趴在自己的窝里睡觉,就是跟在我身边.
平时很爱贴在我脚边,晕乎乎的玩自己的尾巴,
偶尔抬头看看我,再细细的喵几声,然后继续低头玩耍.
如果说它可以不见了,那不如说管家有一天大笑着在我面前跳草裙舞更现实.
“小姐,”管家没有什么表情的看着我, “如果你在找雪球,它正在你房间.”
“是吗,我会去看看,谢谢.”
礼貌性的扯起嘴角,抛去一个无实意的笑容,接着便甩开步子,大步的走过管家身边,径直走进屋子.
回到自己的房间,蹲下轻轻的拍了拍仍在酣睡中的雪球的脑袋.
它无邪的睡脸和偶尔吐出舌头的可爱表情, 总让人忍不住的猜测它正在怎样的梦境.
我蹲在那里凝视了它许久,直到腿酸胀的生疼才颤巍巍的起身,
甩了甩腿,揉了揉膝盖,
接着坐到书桌前随手拿过桌上一本摊开的书来看.
我喜欢看各种各样的书,天文,地理,神话,野史,巫术,怪谈,
只要是我看的懂的文字写成的东西我都会看.
书里的东西比这庄园里的一切都来的让人兴奋.
不苟言笑的父亲常常不在家中,
在家的时候也是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摆弄些奇怪的东西,从来不会过问我的事情;
虚荣世俗的母亲除了关心自己的身材和皮肤就是银包和名声,
在别人面前总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尖酸刻薄的挑剔所有东西;
而那个的管家,是台完美的机器,
无懈可击的完成着父母输入的的指令,没有思想没有感情.
无论在外人面前我们是个多么和睦美满的家庭,其实根本就像冬天结冰的湖面一样,
没有温度,没有起伏,不喜欢也不讨厌,
大家只是尚算和平的相互忽略着.
突然书房里那个女孩的脸跳进我的脑袋,
柔滑的亚麻色长发,水润的白皙肌肤,温软的橙色笑容…
这些明亮却不张扬的色彩淡淡的抹出让人安心的气氛,暖暖的弥散在空气中,
深吸一口,心里就会莫名的欣喜起来.
呼
缓缓的吐出气,脸上已挂上了笑容.
不知看了多久的书又发了多久的呆,
窗外的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很费劲才能看清书上的文字了.
于是阖上书本,起身坐到钢琴前,随意的弹奏起来.
如果可以一起看书就好了,她会喜欢听星星的传说吗?
如果可以一起在花园里玩耍就好了, 她会喜欢荡秋千吗?
如果可以一起给雪球梳理毛发就好了, 她会喜欢它肉肉的爪子和打喷嚏的模样吗?
如果可以做什么都一起就好了,她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思绪随着旋律盘旋起舞,在心里漾起小小的波澜.
“这首曲子叫什么?”
嗯,叫什么呢?
其实每次都是凭心情随性的弹奏些曲子,一时我也不清楚自己在弹什么,让我想想…
...慢着!
我猛的清醒过来,转过头去,
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我脑海里萦绕的形象实实在在的映在我的瞳孔中,
突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那女生站在我的钢琴旁边,一只手扶着琴缘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笑着的看我错愕的表情.
她刚张口想继续说些什么,母亲就推门进来,
“心若,这是尹莫云.”母亲顿了顿,
是我的错觉吗,可我分明看到她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今天开始和我们住在一起.”
真的假的.
我看看母亲又看看那女孩,是不是我又在幻想了.
“心若.”她笑着牵起我的手,很软也很暖的触感,似乎并不是幻想, “你很漂亮呢.”
我脸上一阵火烧,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平常的话由她说出来怎么就让人乱了阵脚呢.
“好好相处吧,”母亲漫不经心的说着,转身欲关门离去,
但突然又想起来什么,推开原本已要合上的门对我说,
“莫云是你堂姐,记得叫姐姐.”
“想什么呢,心若?”
莫云略带笑意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环顾了下四周,已经站在自家门前发呆了好久了吧.
“没什么,莫云.”我轻轻摇头,拉着她走回房间.
没错,我从来没有听过母亲的话.
放下书包,自然的走到钢琴前,
心绪杂乱的时候很喜欢弹琴,旋律总能奇妙的安抚躁动的情绪.
“这首曲子叫什么?”
和很久以前同样的问题.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弹的也是这首呢.”她挨着我坐下,轻轻的哼着这曲子的旋律.
是啊,我知道.
上次就想起来的答案,上次就涌上脸颊的红晕,
一并卷土重来.
曾经有一首和这曲子同名的歌谣,
歌词里是这样唱的.
是谁坐在盛开的苜蓿花丛中,
自清晨起就在放声歌唱?
那是一位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姑娘,
她的樱桃般的嘴唇美妙无双.
在夏日明亮的阳光下,
云雀的歌声在回荡,
爱情在她的心中滋长.
亚麻色头发的姑娘,
这首曲子的名字.
我思念的人.
我仰起头,看着头顶鹅黄的灯光,
接着又闭上眼睛,让黑暗把自己包裹.
深吸一口气,傍晚的空气带着寒意渗入心肺,胸口隐隐做痛.
接着用力的吐尽肺里湿冷粘稠的气息,像连灵魂也一并抽离了一样,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的轻声低语,
“我也想不起来了呢, 姐姐.”
也许不告诉你会比较好吧,
我的姐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