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深夜,遠處傳來幾個年輕人的叫囂。吠個不停的狗徘徊著,打算把所有人都吵醒。
我爬下床,從櫃子裡找出一張不常聽的CD,播放著。麥斯米蘭滄桑的嗓音開始在我耳邊絮絮叨叨。當初買這張專輯,不知道是出於怎樣的心情,大概是一時衝動吧,我還向朋友借了錢才買下來。也許,麥斯米蘭當時投注給我的,就是那種非買不可的渴望。但我雖然是個熱愛非主流的人,卻難以接受麥斯吟哦輕柔的唱腔,那種迷幻,在平常時候聽,大概會暈眩吧。然而,所謂的深夜,就是適合這種溫柔感性,適合沉澱一切。
奇妙的是,麥斯的歌,風格一致到讓人癲狂,我試著分辨這些歌到底有哪裡不同,但只發現,聽到第八首歌時,竟然覺得跟第一首是同一首歌!我絲毫沒有辦法辨認!雖然歌名真的不同,但不管我多努力,聽多少次,最後都會迷失在裡頭,就像迷宮一般。
周昕還沒找到喜歡的房子。
這個禮拜,她理所當然的和我擠在同個空間,就如同現在,正睡在我的床上。
我們兩人硬是睡在單人床上,僵著身體,不敢隨便亂動,深怕一轉身,對方就會掉下去,我們經常是背對背睡覺,好像這樣會比較自在,畢竟,這麼近的距離,很難讓人不會聯想起在浴缸發生的那回事。
我們彼此冷淡、苛薄的對話,好像這樣才能保護自己,但這麼做的意義實在是模糊不清了,搞到最後,變成是一種習慣,習慣性的攻擊、刺傷對方,就能彌補對方所造成的自己身上的傷痕,簡直是愚蠢至極。
大部分的時間我不會待在住處,幾乎都在上課或打工,但只要到了晚上睡覺時間,我都有些坐立不安,我依然會想起當年她的雙唇,她的神情,以至於面對真正的她時,反而更尷尬。
於是,我不是催促自己及早入眠,就是沉默,不願開啟對話。沉默,似乎是解決一切難題的良方。算了吧,我只是不敢面對而已。
替她拉了被子,繼續坐在書桌前,聆聽那適合午夜的歌聲,沒想到她卻醒了。
「什麼歌這麼好聽?」她劃破寂靜,突然開口,我著實嚇了一跳。
「麥斯米蘭,你不喜歡的那種。」我按下暫停,轉過身看著她,「你幹麻突然醒來?我差點被嚇死。」
「我本來就常常失眠。」
「很像你會得的病。」
「不算病吧。」她穿起旁邊吊著的大衣,向我走來,臉色是蒼白的。
「也讓我聽聽看。」
「隨便你阿。」
她拔掉耳機,按下播放,剛才沒撥完的CREEP悠哉的在房裡漫步了起來,那種詭譎的氣氛凝結在房間四周。我和她之間的氣氛也滿詭譎的。我想。
「好詭異。不太適合你。」
「麥斯說他需要我。」我聳聳肩。
「你的品味永遠跟別人不一樣。」
「你也差不多。」我回嗆了一句,然後不打算理她,靜靜聽著音樂。
安靜了好一會,她輕聲的開口,語氣單調而平直。
「剛剛謝謝你。」
「啊?」謝什麼?
「你不是替我蓋被嗎?」她揚起了一個完美的微笑,走回床邊,「音樂開著吧,說不定我能睡的著。」
我嘆了口氣。
我並不會因為她對我說謝謝而感到高興,相反的,我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她那個語氣,好疏遠,所謂的謝謝就只是單純的禮貌。
禮貌阿…
我看了看窗外,叫囂的青少年不知道哪裡聚會去了;狂吠的狗終於打算住嘴,深夜又恢復平靜。
我把麥斯米蘭的〈Once I Was〉專輯又重新播放了一遍。
週末,我和子樺約會。當然,約會這個名詞對我們而言只是進化了的『見面』,名字改變,本質卻是一樣的。反正不管是約會還是見面,其實根本就沒必要分辨。
我們今天的計畫是逛遍中壢前站,因為子樺想買件衣服,好在下次見面穿給男朋友看。而我的任務是全程陪同,還要不辭辛勞的替她提袋子。
說到子樺的男朋友,我見過兩次,是個高高的男生,理著短短的頭髮,穿著整齊,總是面帶笑容。我個人當然對子樺的男朋友沒什麼意見,其實我還滿喜歡他的,也滿談的來,還有,他一點都不介意子樺和我手勾手走在大街上或是在浴缸做愛。真是個慷慨的傢伙。
「你看這件如何?」子樺拿著一件淡紫色的大衣。
「不喜歡。褐色比較好吧。」我指著旁邊一件同款的。
「可是今年流行紫色耶。而且褐色太普通了。」
「嗯,隨便你,反正你喜歡就好了。」我摸摸鼻子,不再表示意見。
「那就這件吧。」
她要店員包起來,把袋子遞給我,我乖乖提著。
「對了周伈,你姊還住你那裡啊?」
「喔,是阿。」
「這樣都不能去找你了。」她笑了笑,我也忍不住笑出來。
「我去找你阿。」
「這陣子不行,阿邦偶爾會來看看我,你在那裡太尷尬了。雖然他不怎麼反對,但總不好直接給他戴綠帽子吧?」
「講的好像我是你的客兄。」我假裝認真的說,「再怎麼樣我也是妳男朋友耶。」
「自以為。」她大笑著,走進另一家店。
說的也是。我想。跟著她走進店裡。
午餐在摩斯漢堡解決。我喜歡摩斯更勝於麥當勞或肯德基,雖然摩斯的東西稍微貴了點,不過真的滿好吃的,況且,摩斯二樓座位通常比較安靜,當然,偶爾會有例外。
今天的人算不多不少,裡面的談話聲音也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觀察在這裡用餐的人。不曉得為什麼,最近我染上了這種不太禮貌的習慣,要是不這麼做的話,會感覺有點不安,不曉得自己要做什麼。
「我覺得你跟你姊有點奇怪。」子樺剛上完洗手間,一坐下就這麼對我說。
「是很奇怪阿。」
「該不會有姦情吧。」
我愣了一下,苦澀的笑了笑。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她。
「還真的咧!」她驚訝的看著我,「我隨口說說而已耶。」
「那你以後可以去地下道擺攤占卜。」我咬了一口鮮蝦堡。
「你這傢伙真的是很愛亂搞。」
「嗯。是阿。」我不否認。
「可是我還是覺得很怪。」她在咖啡裡加入奶球,拌阿拌的。
「怎麼說?」
她沉吟了一會,「老實說,那次見到你姊,就覺得你們之間有一點不尋常,不像正常姐妹該有的互動。表面上看來,你們是一對愛拌嘴不過感情不錯的姐妹,事實卻不是。」
「繼續說吧。」
「你們的眼神,有一種故意忽視,滿不在乎的那種冷淡感覺。我跟你常常相處,所以大概知道你的個性,你的話…沒有什麼刻意改變。不過我根本不認識你姊,所以不曉得她是怎樣的人,或許她的個性就和她那天表現給我的一樣也不一定,但就是有點不自然。」她頓了頓,喝了一口咖啡,「這大概是我那天的觀察結果,推測出來,你們之間感情有點問題,現在得証,顯然真的有問題。」
「是大問題。」我補充。
「**當然是大問題。」她點點頭,「你真的跟她做了?」
「其實…不算真的有做。」我含糊的說著,「我那時才十六歲,什麼都不會好嗎。」
「不管怎樣,你就是差點得逞?」
「呃…我必須好好跟你解釋一下…」我突然覺得有些尷尬,因為隔壁有一位男性一直往我這邊看,希望他沒聽清楚我們在討論的事。
我大概描述了一下當時的情形,以及我們之間相處模式的改變…之類的。
「我只能說,你真的是個變態。」
「是。」我慚愧。
「要是我有個感情很好的妹妹,好到可以一起洗澡,連青春期了都還毫不避諱的脫光光一起泡澡,那種感覺不知道是怎樣。」
「我可以幫你問我姊。」我苦著臉。
「不過我更難想像要是那個妹妹突然撲過來猛親我,還想把手指往我這裡伸是什麼感覺。」她冷冷的說。我的頭放的更低了,完全不敢看她。
「喂!可是我覺得有一點很怪。」
「如何?」我稍微抬起頭。
「你在親你姐的時候,她怎麼沒有馬上反抗?」
我呆愣了好幾秒。
我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還好把這件事告訴子樺不是只會被罵而已,這女人果然是比我聰明,看來我多少是有點回報。
是呀。為什麼?我記得我們還舌吻耶。就算她是一時被嚇昏了,我至少也親了超過十秒,再怎麼樣都會反抗吧?
「我也不曉得。」
「我想…」
「嗯?」
「她是在可憐你。」
她語氣很平靜。我看著她的眼睛,她似乎有些抱歉。
我想說些什麼話來自嘲一番,喉嚨卻哽住了,狠狠的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