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回到住所，我有點頭重腳輕，有點飄飄欲仙。

此時我才想起張芹宣曾是校花〈和她相處久了，早就不特別在意這回事了〉。而我和校花搞上了。

這真的有點荒唐。

連我都不太敢相信。

像她條件這麼好的人，為什麼會喜歡我？我還沒準備要脫離低調的生活阿！

就算她真的對男人厭倦了，比我帥氣的女孩大有人在，她怎麼就沒去注意？

又或是我這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張芹宣到底是喜歡我哪一點阿？

「幹，你不要每次都帶來一些令人驚慌失措的消息好嗎？」電話那頭，紀廂昀抱怨著。

「我也很驚慌失措。」

「媽的，你等我一下。」她掛斷電話。

我繼續維持頭重腳輕的狀態，坐在電話旁邊發著呆。

當我等到快睡著時，電話響了。

「薛子，打開你家大門。」

「甚麼阿？」我好睏，以為聽錯了。

「打開就對了，好多話阿你！」

我摸摸鼻子，打開門，只見紀廂昀站在門外。

「你一定要每次都做一些讓人驚慌失措的事嗎？」我嚇了一跳，醒了。

她咧嘴一笑，「因為我很想聽聽這件事到底有多荒唐。」

她進門後，大剌剌的坐下，挑著眉，又是一副神氣的模樣。「快說吧，別讓我浪費了車錢。」

「我和她交往了。」

「我知道，我要知道事情的經過。」

我一五一十的講了，還怕中間有甚麼漏掉沒有。

紀廂昀的表情時而驚訝，時而凝重，害我講的心驚膽跳。

「聽我說，薛子。」

「請說。」

「你那個他媽的不是愛好嗎？」她不屑的說著。

「喔。」

「喔甚麼？你別再繼續下去了。」

「還好阿，我對她的種種一切並沒有感到嫌惡。」

「話不是這樣說阿。」

「那是怎麼說？」我有些煩躁。

「反正你和她，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哪裡奇怪？」我火氣漸漸冒出來，越說越大聲。

雖然我不懂愛，但只要我不討厭她，慢慢培養感情，說不定真的會喜歡上她阿！況且我的確有些迷戀她。

她看著我，沉默了一會，「你要為了她和我吵架？」

「我沒有這個意思。」聽她這麼一說，我剛才的憤怒姿態全都鬆軟下來。

「我是在幫你，薛子。愛情不是這麼容易的事。」她低著頭，「雖然我不知道張芹宣是個怎樣的人，但從你的言語中感覺她應該很喜歡你，可是..就我看來，你並不是真心的，你只是不能拒絕而已。你這樣，會傷到她，也會傷到你自己的！」

「嗯。」

「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是我只是想提醒你，自己想清楚。」

「我知道。」

「愛情不是這麼容易的事，」她最後又說了一次，「你真的喜歡她嗎？」

我真的喜歡她嗎？

我真的喜歡她嗎？我聽見自己問。

然後又聽見另個聲音說著：「沒關係，感情可以慢慢培養。」

【十二】

一切一切都發生得很突然，本來我人生的故事是平鋪直敘，硬要插進一段令人錯愕的插曲。

好像一首歌在中間不小心趕拍。

事實證明，紀廂昀說得沒錯。

我只是不好拒絕她，再加上對她也挺有好感，所以才會決定試試看。

我試過了。對於張芹宣的情感，真的只能到此為止，無法再有更深的情誼，但是我卻又不願意告訴她。

紀廂昀告訴我，其實是因為我有一種心態，和我的高中時期有關。

「你不想放下被人注視，被人在意，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

她又再一次說對了。

也許和張芹宣交往，只是為了滿足我心底暗暗竄動的虛榮心吧。

「你說我該怎麼辦？」

「早叫你別再繼續你偏不聽，你看，現在好了吧！」

「你已經罵過很多次了，我找你是要搬救兵，不是要捱罵的。」

「那好吧，事成之後，我有甚麼好處？」

「紀廂昀你也太勢利了吧！我們是朋友耶！」

「講的好像我很邪惡一樣！好啦，事情很簡單，你把她約出來，我們三個吃頓飯，好好聊一下。飯錢你出。」

「這個可以。」

飯期約在星期天下午，我和張芹宣說過之後，她很開心，說她很想見見紀廂昀這樣一個對我而言重要到不行的朋友。

看著她期待的樣子，殊不知被設計，我實在有點不忍心。

但是，要是再放縱自己的心軟，一切會更難收拾。

﹍﹍﹍

下午五點，我和張芹宣準時到以前高中附近的一家餐館，紀廂昀正坐在裡頭看雜誌。

「你幾點到的？」坐下之後，我這麼問。

「四點半吧。薛子你好沒禮貌，都不用介紹的？一進來就問我幾點到。」

「阿，抱歉。」我笑了笑，簡單的說明。

「紀廂昀，我最好的朋友。」

「張芹宣，我女朋友」這句講的有點心虛。

她們看著對方，微笑著點點頭，我開始有種想逃離這裡的感覺。

點完飯，她們兩個愉快的聊著天，紀廂昀搬出一堆我高中時的糗事，逗的張芹宣笑個不停。

看著紀廂昀那副優雅的模樣，根本就不是我所認識的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這時才想起來，我好像都不知道她在她的學校是怎樣待人接物的，是像現在這樣談話流暢自在，還是像以前一樣冷眼旁觀？

但至少我知道，她只會在我面前罵髒話，這就夠了。

今天我的耳根子可是難得的純淨呢。

「薛子對你怎麼樣呢？」紀廂昀問。

「她是個很好的人，很替我著想。」張芹宣看了我一下，臉上帶著笑。

「那麼，你愛她嗎？」紀廂昀很冷靜的問，

「愛。」

我聽了忍不住揪了一下，擔心紀廂昀會轉而問我，不過幸好沒有。

中間張芹宣去了一趟廁所，紀廂昀馬上跟著說她也要去補妝什麼的，其實她根本沒化什麼妝。

我知道，她是打算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解決問題，一瞬間，我很怕廁所會傳出爆炸聲之類的，另一瞬間，只覺得自己好懦弱，連感情問題也不會處理，還要朋友出馬。

她們兩個後來都平安回到位子上，我希望紀廂昀給我一點眼神告訴我一點什麼，但她根本懶的理我。

大概是談話到後來有些尷尬，吃完飯我們就先走了，紀廂昀還想再坐一下，跟餐館的老闆敘敘舊。臨走前她悄悄對我說：「你放心吧。」

入夜之後，氣溫變得低涼，現在是快十一月了，細想起來，我和張芹宣交往不到兩個月。

她牽著我的手走在前頭，我盯著她的影子，像又回到那天她第一次擁抱我的時候，只是我已經不記得風的溫度和傍晚的顏色了。

她從廁所回來時，表情沒什麼特別變化，我不知道紀廂昀究竟做了甚麼，又或者甚麼都沒做？

「你知道嗎？薛予函。」她好難得叫我本名。

「我愛你。」

那語調輕輕柔柔的，我有些輕飄飄的，但是雖然她說到了『愛』，我也感受到了，卻沒辦法讓自己也這麼做，只能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你愛我嗎？」她終於問了。或許是紀廂昀要她問的吧？

就算答案其實是否定的，我還是很認真的思考了很久。思考怎麼回答她。

「我不知道。」

好令人難過的答案。

她停下腳步，很久之後，轉過身來，臉上兀自帶著笑。

她輕聲的說著：「謝謝，我知道了。」

看著她那副模樣，好難過。

她根本沒做錯甚麼，從頭到尾都只是因為我沉醉在被愛的幸福裡，她真心愛我，而我基本上只能算是在利用她，利用她的愛，和她首任男友的行徑差不了多少。

我盯著她眼神裡有波。

在她眼裡，我憶起兩人約會的時候，她笑得多開心。

走在路上，男生會對她吹口哨，她會看我一眼然後瞪那男生一眼。

她每個晚上會替我帶晚餐到我住處，我們會一邊看電視一邊開心的聊天。

曾經我以為是愛情的細微動作，如今回想起來只變的殘酷不堪。

可是，我真的不是那麼喜歡她。

真的。

就是沒辦法更喜歡她。

就算我已經努力要求自己對她再好、再更好一點，算是對她的補償，卻沒有發現，從一開始就錯的離譜。

「那麼，你愛紀廂昀嗎？」

她的聲音飄動著，十分單薄，好像只用一根細線拉著，隨時會斷。

斷的是，我和她之間的關係。

那條細線，用力扯著我左胸口，粗魯的扯著。

我一聽，失神。

心重重的顫抖了一下，像被某種東西戳到，好難受。

說不出話，喉裡哽著甚麼，不知道是不是道歉的話。

但我無法開口，只能慌張的掩飾，掩飾我有多慌張。

紀廂昀的臉和張芹宣的交叉浮現，錯亂的糾結在一起。

「謝謝，我知道了。」

她又重複了一次剛剛的話，語調已不再是輕聲。

她鬆開我的手，眼淚流了滿臉都是。

那條沒什麼說服力的線，終於在空中飄散著，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