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和許環見面的隔天,我很聽話的遵從紀廂昀的命令,想盡辦法物色新女朋友。
所以我就在書局用盡力氣跟女顧客搭訕閒聊,看看能否擦出一點火花,結果得到的都是白眼,不然就是當作沒聽到。
奇怪,她們也不想想我用了多大的勇氣才敢開口問一句:「小姐,待會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真是的,要是以前的我,一定會鄙夷的看著現在這個不擇手段亂槍打鳥的自己。
更慘的是,竟然還有人跟大叔檢舉,說他請的工讀生太不檢點,整天騷擾顧客。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大叔無奈的問。
「我也不願意阿。」我也無奈的看著他。
「你應該沒有惡意,不過最好還是少說兩句好了,免的客人都被你嚇跑。」
「知道了。」
我可是啞巴吃黃蓮,又不能跟大叔說這是紀廂昀的要求。
於是,我只好停止這個才進行了兩天的騷擾行為,不然可能會被大叔告到我爸媽那裏去,那就不妙了。
正當我在想是不是要改用登報,或是上網徵女友之類的活動時,一個大好機會就這麼從天而降。
「薛子?」
「呃!」我嚇了一跳之後尷尬的笑了笑。
再次見到美女固然很好,但我說的大好機會,並不是和眼前這個女人重修舊好,而是她後來提出來的一個邀約。至少我本來是這樣想的。
「待會一起吃頓飯吧?」我苦笑的問她這句最近常說的話,一邊刷著條碼,「兩百元。」
「改天吧,我這幾天接的工作多了點。」她拿起付完帳的書,笑了笑,「我有空再來找你吧,到時再好好聊聊。」
我看著張芹宣向我揮了揮手離去的樣子,不禁感嘆起世事難預料,竟會遇到她。
「又跟女顧客閒聊阿?」大叔正好從旁邊經過,真不知道他幹嘛整天晃來晃去的。
「我們認識啊,不算顧客。」
「隨便你怎麼說。」大叔看了我一下,突然疑惑的問:「常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小女生呢?最近怎麼都沒看到她?叫紀什麼的去了…阿!紀廂昀,對吧?」
「對。」
「要是她在,說不定你會正常一點。」大叔若有所思的說完,又晃到店的另個角落去了。
唉,我實在是越來越難解釋了。
我看,大叔根本就認定我最近是腦袋敲到,才會有奇怪的搭訕舉動。
都是你害的啊!紀廂昀!
我絕對沒有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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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的怎樣?」她切著牛排,用叉子叉起來,一口吃掉。
「如你所見,馬馬虎虎的書店正職員工。」
「嗯。」她點點頭,繼續切牛排。
「你呢?聽說你畢業之後去當平面Model了,是嗎?」
「是阿。」
「我以為你會去當個攝影師之類的。雖然當模特兒也挺適合你的。」
她停下手邊動作,看著我,似笑非笑。
「唔,我說錯什麼了嗎?」我有些慌張。
「沒什麼,只是沒想到你還記得。」她低聲說著。
「這種事有必要忘記嗎?」我知道她想到了什麼,跟我想的一樣,都是過往的經歷。
「是沒錯,從前所有的種種,都還清晰的令人難以忘懷,」她語氣很平淡,「尤其某人害我從此對攝影心灰意冷。」
我不自在的笑了笑,說了聲:「對不起。」
「嗯。」
場免瞬間冷了下來,我也知道,若是我們兩出來吃飯,或多或少一定會提到往事,一定會碰觸到曾經年少輕狂留下的痛,無可避免的事情,除了接受還能如何?
難道要一輩子碰面時都帶著尷尬笑容?
「我曾經很恨你。」
「喔。」
「更恨我自己。」
「喔。」
「不過現在看到你這麼落魄,又完全恨不起來了。」她笑著。
「你的重點是想取笑我吧?」我抽動著嘴角,表達不滿。
她笑而不語。
「算了,是我理虧,既然你嫌我落魄,那這頓你請囉!」
「沒問題!」
看著她在我面前那副耀武揚威的樣子,我忽然忍不住想會心一笑,這是一種釋懷的表現吧。
「那麼,紀廂昀過的還好嗎?」
「不知道。」我難過的說著。
她一聽,挑起眉看我,像在質疑我怎麼連朋友過的怎樣都不清楚。
「她離開了。」
我只好向她解釋紀廂昀離去的始末,順便道出了在找女朋友的事。不過跳過了那天晚上有關紀廂昀和孩子的事。
「原來你缺另一半阿,那麼,坐你對面這個怎樣?」她還刻意抬頭挺胸。
「這個選擇很誘人喔。」我故意這麼說。
「少來了。」她瞪我一眼,「我有男朋友的。」
「還不是你自己先開始的。」我還真冤枉。
「看在你這麼可憐兮兮,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好了。」她頓了頓,「下週五,我們公司有辦活動,帶你去看看,說不定會有你看上眼的,要不要?」
「感激不盡。」
【二十二】
為了配合那種模特兒聚集的場合,我特地去修剪了頭髮,還在街上逛了一下午,找些正式一點的衣服,就怕給張芹宣丟臉了。
反正我身上這件薄T-SHIRT也穿了三年,就當作是添新衣吧。
畢業之後我仍繼續住在大學時租的房子,反正大叔的書店離這裡不遠,就沒搬回家。其實主要是因為,在這裡累積了太多的回憶,有張芹宣,也有紀廂昀,我不想拋棄這些,況且,和房東的關係也不錯,這麼一住,數數也五年了。
晚上七點,張芹宣說要來接我,我告訴她還住在原本的地方,她愣了一下,沒多說什麼,又笑了笑。
電話中,她說她馬上到,果不其然,我都還來不及收拾家裡,她已經在門外等了。
「你是超人嗎?」
「不,應該是貓女。」
「不好笑。」我悶悶的和她一起下樓,她的車正停在巷子口。
如果我說美女開跑車,你會不會驚訝?
那你應該想像的到我嘴巴張的有多開了。
鑽進車裡之後,我不敢置信的看著她,她看也沒看我,淡淡的說了聲:「法拉利,公司的。」
「你…」
「之前我有個男朋友,頗不能接受我開跑車,哼!那隻沙文主義豬,他不過開台三菱,還瞪著我說憑什麼我開法拉利,問我是不是和老闆上床,靠,根本就是他那股男人莫名奇妙的自尊心在作祟罷了!」
說完,她笑著看我一眼,問我會不會不能接受。
「接受什麼?接受你剛剛那股狠勁,還是你開跑車?」我戰戰兢兢的說著,實在是被她咒罵男人的樣子嚇到了,竟然講了髒話!
一個紀廂昀走了,張芹宣又接著出現,我的生活是不是離不開髒話阿?
「都有,你說說看吧。」
「嗯,我應該可以接受。」我小心的說著。
「我喜歡這個答案,剛剛你要是說不接受的話,我打算要開到150讓你吐死。」她輕描淡寫的說出這句,我真是被嚇壞了。
「對了,你今天怎麼穿這麼正式啊?」她皺著眉,「我看看…你穿襯衫?」
「很奇怪嗎?」
「不會,挺好看的。配上你的新髮型。」
「喔。謝謝。」我摸摸鼻子,有點高興。
下車之後,張芹宣拉著我,推開一扇褐色大門,裡面燈光很暗,只有吧台亮著暗淡的藍色燈光。
「坐吧。」她指著吧台的位子。
「喔。」
她向酒保點了兩杯伏特加,也不管我會不會喝酒,硬是推到我面前。
「這裡是我們公司的一個聚會場所,每個月有一個星期五,大家都可以到這裡來放鬆一下,剛好就是今天。」
「這樣阿。」
「你喜歡的,我可以幫你介紹喔。」
她向酒保要求再一杯,老天,我才喝沒兩口,她怎麼又再叫阿!
我用眼神詢問著酒保,他笑了笑,說:「她總是這樣,喝酒像喝飲料。」
我只能無奈的看著她對著吸管猛吸,不知該如何阻止。
等她又再叫第三杯時,我有點擔心了。
「你這樣會醉吧?」
「還沒。」她抬起紅通通的臉頰,不在乎的說著。
這時,陸續有人進來,每個都長的很漂亮,不過身旁都有男伴,有幾個女生停下來和張芹宣打招呼,她笑了笑,跟她們介紹我。
「我前女友。」
她們聽了,多看我一眼,然後識趣的離去。
「不要這樣看我,我說的是實話不是嗎?」
「感覺好奇怪…」
「因為你從沒接受過我。」
「……」
靜默了一下,她呆愣的看著前方,緩緩的開口。
「告訴你,其實我跟我們老闆上過床。」
我震驚的抖了一下,睜大眼睛看著她。
「幾乎每個女模特兒都多少有,剛剛跟我打招呼的那幾個也都有,這早就不是秘密了。」她迷茫的看著我,「這個社會的就是這樣,你不脫,老闆哪會理你這種小角色?哪會讓你上封面?」
我不懂她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些事,應該說,她現在講出來的,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雖然曾經聽過演藝圈會有那種三流女演員為了當第一女主角,和導演亂搞的事,我怎麼會知道張芹宣也這麼做過?
「這才是現實。」她嘆了口氣,又吸了一大口的酒。「所以我再也沒辦法拿起相機去拍照。」
「相機?」
「因為再也沒有理由去探究他的真實性了,我已經太清楚這個社會虛偽的表面下噁心的真實面了,一切都是假的,你所看到的都是假的,全部都是。甚至連我剛剛對那幾個同事的笑容,都是假的,大家私底下都在鬥,不是比美醜就是爭權利…」
她無力的笑了一下,「知道嗎?相片所呈現的會因人為因素而有所改變,就算對象再怎麼醜陋,照片洗出來依舊光鮮亮麗,就像我們的社會一樣。既然我都已經知道結果了,又何必再去拍照?當上模特兒之後,我就只能讓自己也成為這個社會的一份子,成為醜陋的一部分。喀嚓一聲,雜誌上我會是最漂亮的一個,但實際上,像妳一樣的大眾,哪裡會知道我是個靠身體得到這一切的人?」
說完,她手一鬆,酒杯掉到地上,啪擦一聲,碎的滿地都是,裡面還沒喝完的液體就這麼濺在她身上,她卻像沒注意一樣,只是失神的看著我。
我向酒保問了廁所的方向,拖著她進去,她直接衝向前,對著馬桶吐了起來。
「喂!你喝醉了,我們回去吧。」
她沒理我,一個勁的狂吐,我向酒保說了聲抱歉,並且跟他要了一些水給張芹宣喝,等她稍微平復了一點,才又扶著她離開這裡。
問題是,她都醉成這樣,怎麼回家?
我不會開車,總不能叫我載著她亂跑吧?
而且要是撞壞她的車,後果應該很可怕。
於是,我打電話要大叔來載我們,說明了四周的大標的之後,我和張芹宣坐在一旁等著。
「哇!喝酒阿?」
「嗯,載到我家吧。」我並不知道張芹宣住哪,只好先讓她在我那兒待一晚了。
「 你女朋友嗎?」大叔從照後鏡看著我。
「…朋友。」
車子便在有些紫的黑夜中穿梭而過,我閉上眼睛,覺得有點累,而她坐在我身旁,依舊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
沉默了很久之後,我才又向大叔道謝,把她拉下車。
我房裡只有一張單人床,稍微收拾了一下床舖,把張芹宣搬到上面放著,她睜著眼睛著我。
「你酒醒了?」
「剛剛吐完有好一點。」
「那你休息一下吧…」
我正要走出房,她卻拉住我,要我坐下。
屁股才要碰到床,她便一把勾住我脖子,唇也自動靠了過來,激動的吻著,害我整個人跌向床,正壓在她身上。
「喂!你…你幹嘛啊!」
她沒有回答我,右手伸了過來,開始解起了我襯衫的釦子,這下子我總算搞清楚她想幹麻了。
我企圖阻止她的動作,沒想到她三兩下便解開全部釦子,然後脫掉自己身上的衣服。
我傻眼了,真的。
看著她嬌媚的笑了笑,頰邊還有因為酒精而起的紅潤,我忍不住一個恍神,她又親吻了起來。
「薛子…你這個人就是太被動。」她在我耳邊細細的說。
「你…我要怎麼主動阿!」
她握住我的手就要往她胸前靠,我嚇的想把手抽回來,卻怎樣也使不上力,只能順著她的方向貼了上去,那種異樣又柔軟的觸感,不只充斥在我手裡,連心理也有些毛癢癢的、怪怪的感覺。
和張芹宣交往時,除了擁抱,似乎沒有再親密的動作,更不可能如現在一般把她全身看個徹底,我的心理在抗拒,卻又忍不住驚訝於她的動人。
「真是病態了我…」當我已經在她的主導下,緩緩吻著她耳邊、頸間、胸前,逐漸的往下移動時,我心裡只有這個想法。
雖然覺得自己很病態,卻又無法停止,難道人類的情慾真是這樣難以控制又一觸即發嗎?
我是一個女人,現在卻和另一個同性別的女人做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候,我腦海中突然冒出紀廂昀的臉孔,冒出許環說她希望我找個女友陪伴的聲音。
為什麼,是女人呢?
男人就不行嗎?
那麼,如果是紀廂昀呢?
如果…我現在親吻的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只想趕快結束這一切,甚至開始催眠自己,這只是一時意亂情迷,是意亂情迷…沒錯,就是這個,況且我是被色誘的,在怎麼說我也算是某方面的受害者。對,這樣想就對了。
「妳是不是故意的?」四肢是交纏的,心臟還在快速的跳動著,我卻已經沒有力氣再動了。
「故意什麼?」
「故意喝醉,然後騙我上床?」
「不,」她迷人的笑了笑,「我只是剛好想吻妳,順便報復妳。」
「我哪裡惹到你了?用這麼殘忍的手段報復。」
「妳難道不殘忍?」
我沉默了一下,不曉得該回些什麼,只能低聲說著:「對不起。」
「你知道我不要這個的。」她輕輕的說。
「那你要我的身體幹麻?」
她起身撿起扔在床下的褲子,從裡頭掏出一包菸和打火機,就這麼坐在我身旁抽了起來,那個畫面,讓我想到紀廂昀。
「你剛剛…吻我時有沒有想到她?」
「誰?」
「紀廂昀。」
「…為什麼這麼問?」她怎麼知道?
「你有一瞬間,看我的眼神變的很柔情,然後又變的迷惑,我猜,你是想到她了吧?」她在一片煙霧瀰漫中說著,「即使在這種時候,你還是想到她。」
「……」
「我永遠無法取代她…所以我要報復她。」她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得到你的身體。」
她忽地將才剛抽的煙用力熄掉,鑽進我被窩裡,我想跟她說,真的很擠。
她迷濛的看著我,繼續說著:「其實,那年你沒說出口的答案,我是知道的。」
我顫抖了一下,不敢看她。
看來紀廂昀說對了,她很清楚答案。
「有一種說法,真心相愛的人,擁抱時,能夠聽見對方的心跳聲,你…一定沒聽見我的。」
「嗯。」的確是沒有。
「早在高中時,我便注意到你了,而你總是和紀廂昀走的很近,我什麼不能做,甚至不敢告訴你我的心意。因為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是愛她的…」
我慌張的低下頭,裝做沒聽見她說的。一邊咀嚼著這句話,這句我一輩子也不敢想像的話。
「看著我。」她平靜的說著,還把我的臉扶正,「你愛紀廂昀,錯不了的。」
「嗯…我們的話題,怎會一直在她身上打轉呢?換個話題如何?」
「你到底在顧慮什麼?」她冷淡的瞪著我。
「……」我又低下頭。
「我再問你一次。」她用力深吸一口氣,像要吸盡週遭的空氣,「你愛紀廂昀嗎?」
我腦筋一片空白,劇烈顫抖了一陣,有種東西緊勒住我,眼眶竟然模糊了。
「是。」恍惚間,我衝口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