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分手當天,當張芹宣絕望的問我那句話的瞬間,我早就知道答案了。
一直都知道的。
我說不定比她更絕望。
但這個想法實在太驚人了,不只一次,每當我稍微一想到,就會瘋狂抑制那樣的念頭,用力驅逐到腦外,至始至終都不願去提,也不願再去思考,任何有關紀廂昀的情愛字眼。
因為她的笑容太珍貴,而我們之間的友誼太深邃。
「你為甚麼…獨獨對她,就不能老實?」張芹萱的聲音忽隱忽現,雖然她正擠在我懷裡。
「老實?難道向她告白?」我慘笑著。
「你竟然不肯面對自己。」
我不知道該回些什麼話,只覺得張芹萱不去算命太可惜了。
「我遇過的人,就你最坦率,只可惜,你對自己的感情不坦率,算是美中不足吧。」
她跳下床,走進浴室。
我躺平在床上,疲憊之餘,紀廂昀的臉孔仍不放過我,一篇篇飛逝在我眼前,我想,我是太累了。
-------
距離紀廂昀的離去,已經三個月了。
這段時間,張芹宣時常到我這裡走動,而且是很自動的。
看著她這次又帶了一大箱家當來找我,我也只能無奈的笑一笑。
「又帶了什麼來?」
「沒什麼,一些衣服之類的。」
「那你要放哪?」
「你房間阿。」她直接搬著那一箱東西走進去放下。
「欸,妳等等啦!上次你帶來的牙刷毛巾,勉強可以放浴室,現在這一堆東西,妳好歹讓我整理個位子出來阿。」
「好吧。」
既然是衣服,那大概要和我的衣櫃共用了。
我只好把自己四季的衣服全清出來,淘汰一些舊的不會再穿的。
「喂,這件外套都有點破了,妳不清掉?」
「喔,拿給我吧,我看看口袋有沒有東西。」
伸手進左邊口袋,只摸到一片軟軟的東西,拿出來看,竟是去太平山時,紀廂昀給我的紫葉槭葉片。
我愣了一下,再伸到右口袋,拿出一包菸。
「你也抽菸阿?」張芹宣皺眉看了我一眼。
「不是,紀廂昀的。」
輕輕撫摸著葉片的表面,紀廂昀的笑臉彷彿就在眼前擺盪著。原本青綠的葉子,現在已經褪成乾黃色,頗有人事全飛之感。
張芹宣拿起那包菸,抽出一根嗅了嗅,又塞回去。
「有點潮濕的味道。」
「是喔。」
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因為我正在想著身處不知何處的紀廂昀。
紫葉槭的葉片和沒抽完的菸,就是她最後留給我的東西。
尤其是菸,看起來叫人心都揪了起來。
紀廂昀被煙霧包圍的朦朧臉龐,實在太美麗又太哀傷了,教我想忘也忘不了。
而她那晚的失控,她的脆弱,她的眼淚,她輕描淡寫卻低沉的嗓音,更讓我深受衝擊。
「她真的一點消息都沒有?」
「嗯。」我點點頭。
「你有回去她老家問問看嗎?」
「問過了,連她媽媽也不曉得。聽說紀廂昀很久沒回家了。」
「這樣阿…」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也許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她了。」
「算了吧。」她淺淺的笑了,「既然你已經盡力,卻還是找不到,那也沒辦法了。她真要躲你,你又怎可能找到她?」
清掉一堆衣服後,總算有位置放張芹宣帶來的家當,我把要丟的衣服打包起來,放在一旁,打算倒垃圾時順便丟到舊衣回收箱。
張芹宣半臥半躺在我床上,我看著她,不小心發起呆來。
「想什麼?」
「想你這些年變了好多。」
「怎麼說?」她頗感興趣。
「變的…更精銳了?」我思考著,「變的成熟多了,好像已經看不見學生時代的清秀溫柔,怎麼說呢…算是別有一番風味吧。」
「這算是讚美?」
「你聽起來舒服就是讚美。」
「那你比較喜歡哪個我?」
「這個…要怎麼比較阿?」我為難的看著她。
我心裡只有紀廂昀阿。
又怎麼可能去比較喜歡張芹宣的過去還是現在?
「嘖,虧我還暗戀你這麼久。」張芹宣不屑的瞪了我一眼,「可是從高中到現在呢。結果你這爛人,連比較一下都做不到。」
「你高中時不是有交男朋友?」我吃驚的說。
她笑了笑,「在他之後,我發現我對男人沒興趣。」
「什麼阿!那時你還講的很悲情,說他把你當戰利品炫耀,還說從此對追妳的人充滿防備…」
「是阿。」
「搞半天你根本是不喜歡男人。」
「我那時哪會知道?而且他的確是那種自以為是的驕傲態度阿。」
「…等一下,妳不是跟我說你現在有男朋友?」我突然覺得有點奇怪。
「甩了。把你騙上床之後就甩了。」
「我的天…你的性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驚恐的看著她,「那你這段期間交過的男朋友又是怎麼回事?」
「那些阿…調劑身心用的,單純是娛樂性。當然,有些只是一夜情。」她滿不在乎的說著。
「算了…我好難理解。」
「很難嗎?你自己還不是一樣男女通吃。」
「你怎麼知道?」我又嚇了一跳。
「拜託,妳以為分手了,我就會什麼都不知道?你和誰交往過,多少都有些風聲讓我聽到好嗎?」
「真可怕。」
「反正,我從頭到尾只愛過你一個,就這麼簡單。男人只是玩物。」她瞅了我一眼,又笑了。
「現在也是?」
「當然。」她毫不猶豫。
「所以…你現在是打算…」
「破鏡重圓。」
【二十四】
我默然。
她沒再說什麼,立起我的枕頭,背靠著點起了菸。
都已經四年了,她竟然還要惦記著我,愛著這個當初糊裡糊塗的我。
難道不覺得累嗎?
我沒有什麼特別,憑什麼得到這些呢?
憑什麼這摩幸運,能夠被一個像她這樣美麗的女孩愛上,又遇見一個同樣美麗到不行的女孩,甚至還和她做了朋友?
我仔細審視著張芹宣,她那雙明亮的雙眼有些疲憊,嘴角有些淡淡的無奈。
她的美麗與日俱增,口袋裡啷當啷當,還開了跑車…
她已經變成一個和過往不相同的女人了。
但無論如何,她還是缺少愛。
那是個縱使她夜夜狂歡也無法得到的東西。
「你對我…到底是什麼感覺?」她靜靜的問著,「薛子,現在你還願意牽我的手嗎?」
「我…」
「你總不能永遠不給我答案吧。」
「我喜歡現在的你。」我認真的盯著她,「真的喜歡,現在的你變的很有魅力。」
「不過是身體罷了。」她冷冷的哼了一聲。
「不是好嗎,我又不是**。」我憤然,「我可以告訴你,我喜歡現在的你,我也願意牽你的手,但是…」
「紀廂昀?」她冷靜的說。
「對不起,我對你頂多是朋友的情感。」
張芹宣點醒我的,我是愛紀廂昀的,不,這輩子恐怕就愛她一個人…
因此,即使殘忍,我還是得說出這樣的話,我也不想再次傷害張芹宣,但她有必要知道我的答案,如她所說,我總是要給她一個答案的。
「終於可以知道你在想什麼了,你總算誠實了一點。」她跳起來,臉上掛著笑容。
「你很開心阿?」
「當然,我不意外你會說什麼,事實如此不是嗎?你肯說出來,證明你長大了。」
「我已經成年了阿。」我挑起眉,不悅的說。
「成年了還思想幼稚,我真是佩服我的老公阿。」她輕蔑的大笑著,旋即專注的凝視我,「不管你對我是什麼情感,我只要確定我對你的情感就行了,你是牽定我的手了。」
不知為何,我突然有點感動。
張芹宣明知我對她不會有建立在愛上面的情愫,卻還是坦然接受,正如當年我們交往,她也許早就知道了,依然勉強笑著。
不過,至少我們比當年進步多了,噢,應該說,我比當年長進多了,之後我們的相處,也會自然多了。
她往門邊走去,揮揮手說:「那我要回去了,明天還有工作。」
「我送你下樓。」我趕忙跟了過去。
夕陽差不多開始西曬,晚風有些刺骨。
今年的冬天來的早了。
「喂,你一直發抖耶,不是丟了一堆衣服嗎?改天帶你去買外套,順便添些新衣。」
「再說吧。」我摸摸臂膀,雞皮疙瘩亂竄起。
張芹宣打開車門,鑽了進去,我正要跟她道別,她卻要我湊過去。
「幹麻?」
「過來一點啦。」
「要幹麻啦?」
「吻我。」
我懷疑的斜眼看著她,感覺她有陰謀。
「小氣耶,跟你討個吻也不行,我下次見你是一週…」
她話還沒說完,我早就把嘴湊了過去,她眼裡閃爍著驚奇,我只覺得好笑。
「就說了我喜歡你嘛。」我笑著摸摸她的頭。
「哪有人朋友還打啵的。」
「哪有人朋友還上床的。」我故意這麼說。
「哎,下次一定要再把你拖上床。」
「還肖想咧,回去工作啦!」我笑罵著,拍了拍車頂。
待紅色跑車張狂駛去之後,我才迅速縮回屋子裡,外面實在太冷了。
噯噯噯,紀廂昀,這下我可完成你的指令了。
你會不會在哪一頭偷偷竊笑阿?
我竟然又和張芹宣破鏡重圓了耶。
雖然奇怪,但也算好結局吧。
巧的是,這時電話響了。
顯示的是不認識的號碼,我順手接起。
「喂?薛子阿,不要在巷子裏上演火辣辣的熱吻秀嘛。」
我的心跳好像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