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牆上的掛鐘發出『噹』一聲，把沙發上的Nika驚醒。

還套著Sergiyenko的外套，Nika迷迷糊糊的爬起來，看了時鐘，登時嚇了一跳。「啊……兩點了！？」

已經是下午了？

自己睡了這麼久？

「糟了，衣服還沒洗……」Nika連忙跳下沙發，這才發現外頭天色已陰暗下來，冬末的小雪正在飄落，已經是無法再晾衣服的狀態。

沒辦法了……反正冬天衣服很少，隔一天再洗也沒關係。

得吃午飯才行……然後還要打掃家裏、收拾床舖。今天沒時間了，至少這兩件事要做好。

光著凍僵的小腳，她跑到廚房，把昨天吃剩的菜拿出來，在爐上重新加熱。

雖然睡了很多，還有沒睡飽的感覺，頭還是很痛很暈。全身都軟軟的痠痛，只想睡，不想吃東西。

Nika甩了甩頭。不能再睡了，好歹吃點東西，補充體力。然後要好好打理家裏，煮好晚飯，等Eliza回來。

Eliza說她一定會回來的……

前一天吃剩的意大利麵熱好了。坐在餐桌上，Nika勉強自己一口一口的吃下。

才吃了半盤，就感到很撐，想要反胃……

身體好不舒服，但得把家顧好，才能找藥吃甚麼的。

勉強把意大利麵都吃下去，Nika洗乾淨了碗盤，便拿了清潔用品，開始清潔廚房和餐桌。

好冷……即使有陽光，還是很冷。雙手凍得像在被針刺似的，身子也越來越不聽使喚。

Nika的動作越來越慢，終於把用餐空間都弄乾淨了，她也累得差點蹲了下去。

輕輕喘著，她坐到餐桌椅上休息了一下，才搖搖晃晃的到睡房，把床舖好、把二人的睡衣折好，放在床舖上。

好累，好冷，全身都好痛好痛。她摸摸額頭，熱得厲害，身體卻很冰冷。

糟糕，大概感冒了……

Nika全身縮進Sergiyenko的家用外套裏，輕輕咳嗽。

書房……昨天留下的畫具、還有Eliza取出來的書，甚麼都還沒收拾……

可是，已經不行了。

對不起Eliza，Nika生病了，今天家裏大概清掃不完了。

「咳咳……」顧不上換衣服，Nika也忘了把過大的外套脫掉，直接拉了鬆軟的被子，鑽進被窩裏。

被子裏、枕頭上，也有Sergiyenko的氣味。

『Nika。』

Eliza的聲音，沉穩而溫暖。

Eliza的懷抱，好暖……

「Eliza……Nika好冷……好累……Nika好想你……」Nika輕聲呢喃，痛苦的閉上眼睛，在明亮的寢室中，很快陷入黑酣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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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Eliza，你回來了？對了，你的生活用品還沒拿回來吧？等我一下，我去拿熱水和茶葉來……」

Sadovskaia往自己房間去拿杯子和茶包；Sergiyenko呆坐在自己的床舖上等候。

Sadovskaia打開了對面房間的門。透過兩扇敞開的房門，Sergiyenko能看見Sadovskaia忙碌取物的身影。

心裏有隱隱作痛，但只有一瞬間而已。幾乎在察覺的同時，就消失無蹤。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早晚也要面對……她也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平靜面對這一切。

過去求學時代的快樂時光，又在腦海快速閃過；她閉了閉眼睛。

已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時她們仍然是年輕後備選手……現在，她們已經是國家隊的隊長、副隊長了。

Sergiyenko站起身，拿了自己的杯子，穿過走廊，直接走進Sadovskaia的房間。

宿舍房間的間格，每一間也是一樣的。書桌、床舖、書架和衣櫃、椅子……傢俱也還是那幾件。但和高中時代相比，Ekaterina的房間還是有了改變。

雜物幾乎已經清空，但多了一些中國風格、想是從神川市帶回來的生活用品。窗簾也換成了新的。書架上的書本，也換成了大學、碩士用的參考書。桌面式電腦已經棄去，書桌上只放著小小的黑色手提電腦。

自己也是如此吧……在日本參加JVL時，買了隨身攜帶的手提電腦。本來的桌面電腦在三年前壞掉了，也就丟掉。

後來再換電腦，也是買手提式的，桌上型電腦已不在她考慮之列。

Ekaterina的房間，也改變了那麼多。

自己的房間也是……高中時使用的東西，不是舊了丟棄、就是搬回現在的家裏。為了騰出空間放大學的書和筆記，在某個夏訓時，也把高中課本都打包丟掉了。

Sadovskaia從書架找出茶包，也拿了小墩上的熱水壺。看見Sergiyenko在注視書架，便道：「架上的是球迷送的布偶……既然寄到莫斯科來，我就留在國家隊宿舍，不帶走了。」

Sergiyenko點點頭，拿下一個小熊布偶，細細端詳。

Ekaterina，從2015年開始，長住了七年的這個房間。

和自己的房間一樣，Ekaterina的這個宿舍房間，也不再常用了……才一年的時間，整個房間都變成了暫住的氛圍。

自己還比Ekaterina更早往外闖呢……後來買了現在的房子，連夏訓也不必回來過夜了。

過了這麼多年，當然會有變化。Ekaterina也是、自己也是。

那些令人懷念的痕跡，已經消散。

曾經視為第二個家的這個地方……

這兒已經不再是她們的家了。

Sergiyenko在Sadovskaia的床舖上坐下，讓Sadovskaia幫她在杯子裏斟滿熱水，放上中國茶的茶包。

「對不起，我留在宿舍的東西也不多呢；這是從神川市帶來的茶包，Eliza你試試看。」Sadovskaia道。

Sergiyenko依言喝了一口，茶的清香留在唇間，久久不散。Nika大概會喜歡這樣的味道……「好喝！……隊上還好嗎？」

「Karpov教練的脾氣，你是知道的。」Sadovskaia也喝著茶。「幸好有Valentina在，氣氛緩和了不少……隊友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

「嗯。我記得你有提過，Natasha（Sennikova）的狀態調整。」Sergiyenko道。

「我們一致認為，Natasha已經可以跟上你了。」Sadovskaia微笑，「就如我前天Email給你的先發陣形一樣，由你和Natasha打對角位，填補Anna退役後的空位。」

Sergiyenko點頭。

「這次四角賽，新人們很努力，為了讓你順利回來……」Sadovskaia道，「她們說，絕不會把爛攤子交給你收拾的。」

Sergiyenko也笑了：「我已經不知道收拾過多少次爛攤子了，再來一、兩次也沒有差別。」

Sadovskaia呼了口氣。「可是呢……你回來就好了。說是想你慢慢養傷吧，沒關係的；但你可以回來，真的……我也鬆了一口氣呢。」

Sergiyenko怔住，她從來沒有見過Ekateirna如此真情流露。「Ekaterina……我還不可以參加正規集訓的。」

「我知道……而且VC Turin也邀請你過去吧？」Sadovskaia轉動手上的杯子。「不過……就算你不在國家隊坐鎮也好，知道你痊癒了，我就放心了。」

Sergiyenko抬頭，看著眼前的Sadovskaia。

這幾個月的Sadovskaia，和以前的自己，不是一樣的嗎？

在對方缺席的時候，守護著隊伍。

可是，自己清楚Ekaterina在神川市，狀態很好，需要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回來……可是，這一次，沒有人可以確定，自己能不能傷癒復出。

隊上大概也是懷抱著這樣的不安，進行冬訓的吧？

可是……

「你相信我一定會回來。」Sergiyenko道。

「對啊！」Sadovskaia點頭，「我知道你一定能克服傷患……即使真的短時間內回不來，我也會代替你守護隊伍的。」

「也對呢……」Sergiyenko閉了閉眼睛，笑了。

她們太像，在這方面，幾乎一模一樣。

都是堅強的、讓人依靠的對象。

可是，在她們需要依靠、需要休息的時候呢？

「冬訓完結後，你就回神川市了吧？」Sergiyenko問道。

「是的，新學期在四月開始。」Sadovskaia道。「冬訓結束是3月21日……我會先回去神川市休息幾天，準備開始新學期。」

「嗯……」Sergiyenko頓了一下，一直不敢提起的事情，此刻卻自然而然的問了出來：「神川市的生活如何？」

「神川市很寧靜，那是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Sadovskaia溫柔微笑，望向窗外的雪景。「每一年四處征戰，老實說很辛苦……回到神川市，就可以完全放鬆休息。」

可以完全放鬆休息的地方……想到Nika在家裏等自己，Sergiyenko的心感到一陣溫暖。

「我以前也沒有多想……但現在，我想我以前，大概一直在找尋這樣的地方。」Sadovskaia道。「那兒有種真正在生活的感覺。有時在國家隊征戰，可能太緊張，有時有種像在做夢的感覺。神川市不一樣，那是可以自在休息的場所，也有可以讓我完全放鬆、輕鬆相處的人。」

Sergiyenko呼了口氣。

她也是，在遇上Nika後，才有真正輕鬆、真正在生活的感覺。

不只有無盡的訓練和比賽，還有別的東西；還有日常生活、還有與圈外人的交流，還有……

愛。

和Ekaterina一起，大概是一起四處征戰……雖然充滿成就感，但也許，她也需要完全放鬆休息。

Ekaterina是最好的隊友，卻無法給她充份休息的空間。

自己之於Ekaterina，也是如此吧？

「但素玉不也很強嗎？」Sergiyenko問道。她和林素玉私交不深，但林素玉身為中國國家隊的隊長，帶領應屆世界亞軍球隊，大概非常強勢。

「其實素一點也不強勢。」Sadovskaia笑著搖手，「她很隨和的，而且……與其說她是強勢領導中國隊，倒不如說她是溫柔地把中國隊的大家帶到一起。在大學研究生隊，她也沒有當隊長，而是在協助我的地位。嗯……這樣安排的效果，對隊伍似乎也不錯呢。」

所以說，林素玉實際上和Nika比較相似……Sergiyenko恍然。

適合Ekaterina的，是溫柔婉約的人。雖然也有自己的事業，但她們可以坦誠相對、可以放下一切好好休息，可以把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對方面前、和對方一起面對各種困難。

即使退役了，也沒關係。那兩個人，大概會頭也不回地離去，去任何一個需要她們的地方吧？

無論到哪兒，也會在一起。

那是，她永遠無法給Ekaterina的東西。那也是，Ekaterina永遠無法給她的東西。

她無法跟Ekaterina去任何地方。不，應該說，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她可能可以帶領別人，卻無法跟隨任何人到任何地方。

如果是自己和Ekaterina在一起……或許很快，事業上、生活上，各種事情上，就會有分歧了吧？而她們也是不會退讓的。

所以……

－－或許，是不適合吧？

心裏，突然有一個地方鬆了開來、放了開來。Sergiyenko一怔，眼淚差點掉了下來。

對，她們不適合。因為太像，反而不適合。

為甚麼，這麼晚才明白這一點？

或許潛意識早就明白，所以，自己才沒有選擇與Ekaterina越走越近的路。其實她有能力直升大學，但她沒有如Ekaterina一般繼續讀書，反而選擇了職業排壇、選擇走自己的路。

那才是，她真正想走的路、真正想過的人生。

「怎麼了？」彷彿察覺到甚麼，Sadovskaia側頭。

「不，沒有……」Sergiyenko連忙搖頭，以喝茶掩飾。

『你自由了，Eliza。』

是的，她自由了。

她放棄Ekaterina了，她可以重新選擇。重新去選，最適合自己的東西。

『你真正希望的是甚麼？』

去年，在確定Ekaterina去神川市定居、在察覺到Ekaterina與林素玉的關係的時候，自己的第一反應是甚麼？

如果身邊可以有一位，像素玉對Ekaterina一樣的人就好了……

對啊……她曾經如此想過。

在感到強烈的悲傷之前……

『Eliza，你的悲傷是甚麼？』

是悲傷Ekaterina找到真正安心的家嗎？是悲傷自己沒有機會了嗎？還是……

悲傷的是，終於明白到，過往年輕時共同相處的日子，永遠不會再回來。

她一直在依戀的東西，就是這個。

早在Ekaterina離開莫斯科的時候，不，早在自己前往日本的時候開始，她的人生，已經邁向新階段。

不是嗎……

但那也是自己的選擇。

生活的方式，不只有一種。

過了很久很久以後，她才稍稍明白這一點……

『Eliza，你真正想要的是甚麼？』

如果她也能擁有，像林素玉溫柔容納Ekaterina那樣的人，那就好了。

她想有人等她回家、想有人溫柔的包容她、守護她。

在忙碌艱苦的賽季後，可以卸下世界頂級排球手的身份，好好放鬆身心的地方；無論勝敗、無論以後打不打排球，也能一起到任何地方的人……

『Eliza……』

那嬌小的溫柔的少女。漂亮的藍眸，信賴地注視著自己的少女。

她的Nika，在家裏等她、會跟她到任何地方。即使自己不再打排球，也會一直和她在一起，一起分享人生的喜怒哀樂。

那就是，她想過的生活。

而在Ekaterina身上，她想要的，只有……

「如果我真的決定去意大利……」Sergiyenko問道。

「那去吧。」Sadovskaia微笑，一剎那間，Sergiyenko竟然覺得她跟林素玉有點相似。「大賽時記得回來就好。」

Sergiyenko笑了。「我當然會回來。還要打奧運會呢！」

「好好保重。」Sadovskaia道。「到意大利，要在甲組贏球喔。」

「當然。」Sergiyenko笑道，伸出右手，和Sadovskaia的右手相握。

Ekaterina是重要的隊友、是重要的朋友。

那是不會改變的事實。

即使時代改變、她們的角色改變……即使日後她們退役、她們結婚、建立家庭，這份友情仍然存在，不會失去。

這樣就足夠了。

「謝謝你，Ekaterina。」Sergiyenko笑道，看了看左腕上的手錶。「啊，時候不早了。」

「Nika在等你回家吃飯吧？」Sadovskaia道。「真好，有人在家等你。」

「是啊……」Sergiyenko坦然承認。「所以我要回去了，看來今天沒有時間去訓練場了。替我問候其他隊友吧？」

「好。」Sadovskaia站起身來，送別Sergiyenko。

拿了包、鎖好宿舍房門，Sergiyenko循原路去拿車，開車出了宿舍範圍。

謝謝你，Ekaterina。

感謝至今發生的一切事情，令她明白，她真正想要的事物。

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其實，早已緊緊握在手中了。

回去吧，回去有Nika在的家。

好好吃頓飯、洗個熱熱的澡，還有，和Nika好好的談一談、一起安靜的相處。

夕陽西下，下午停了一會的雪，此刻又再次下起來。Sergiyenko小心駕駛車子，穿過小雪的天氣，往家的方向直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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