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ass 于 2016-10-27 00:03 编辑
第2幕 暴風雨
2.1 自私自利
從清歌畢業後,我被延攬進了清歌集團麾下的一家化工公司。
薰本來打算到鄰縣的廣告公司去上班,我告訴她我擔心她在通勤路上遇到意外,薰善解人意地對我笑了笑,改口說還是喜歡天天睡到自然醒的生活,放棄了面試機會。
我正式開始工作之後,立刻變得忙碌起來。
雖說公司對清歌畢業生會在薪資上給予優待,但工作份量一點都沒有縮減的餘地,反倒像在找麻煩似地不斷增加。
熬夜加班變成常態,正常下班才是異常。
工作量大並不代表允許錯誤,謹慎小心不是美德而是必備態度。
但是,哪怕再認真再仔細,都不見得安然無恙。
部門是責任連帶制,只要有個組員出了點紕漏被抓到,就是整組人員大難臨頭的時候。
在我必須加班的日子裡,薰都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洗浴,一個人就寢。
我很擔心沒有我在,她會感到寂寞。
但是,我的想法太膚淺了。
某天,我出完公差提前回家,看見她跪在地上艱辛地抹著地板。
我立刻打電話給清潔公司問他們為什麼沒派人。
他們說,早在一個月前就由『我本人』親自簽名解約了。
我這才發現到是怎麼一回事。
薰的生活,竟然已經貧乏到、連我從來捨不得也不希望她去做的繁雜家務,都能算是一種娛樂。
我明知個性外向的她待在家裡有多無聊,卻告訴自己她會習慣的,她只要有我就好,只需要想著我就好。
我大錯特錯。
薰注意到我,連忙站了起來。
她滿是驚愕的表情,在我的視野中漸漸變得模糊。
(我想給妳的不是這種生活……)
我察覺到我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薰衝過來抱住我,急切地問我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一直哭著。
我應該要對薰說出真心話的。
『我嫉妒所有被妳喜歡的人事物。』
『我討厭妳整天把他們掛在嘴上,好像妳的生活重心就在那裡。』
『我不想知道妳在沒有我的場合下,為什麼還能那麼高興。』
『看見妳半夜出門只為了見國場,我害怕妳會把他當作特別的人。』
『我故意利用駒村的邀約,想引回妳的注意。』
『當妳選擇練球不要我的時候,我自以為有權利發火。』
『聽見妳出事,我擔心得要命,但是,寒假過後,我卻認為妳的受傷是個轉機。』
『因為這樣妳就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待在我的身邊。』
──我以為,我會有這些可怕的想法,都是因為愛著薰。
將薰喜歡的事物視為假想敵,將薰想與我分享的心情當作疏離感。
以愛的名義合理化強奪薰身體的行為,用冷漠和拋棄傷害並威脅她。
不為她找尋治療肩膀的方法,一昧地以擔憂為由將她鎖在家裡,讓她什麼地方也去不了。
從來不管她怎麼想,也沒有關心過她的心情。
──我只是自私自利。
每一個想法都是為了『我』而已。
從薰身上搶走快樂,逼她留在我身邊,『我』感到非常幸福。
然後呢?這個得到了一切的『我』,給了她什麼樣的生活?
「怎麼了?有人欺負妳?還是今天工作不順利?」
薰撫摸著我的背部,用最輕的聲音對我說話。
「先不要哭嘛,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這個騙子,憑什麼被她溫柔地對待?
一向理直氣壯地對她予取予求,現在竟連對她坦承錯誤的勇氣都沒有。
只是哭泣著,想悄悄地用未來的時間贖罪。
我真是個……卑鄙下流無恥的小人……
「唉,哭成這樣,妝都花了哦?」
薰抽出一張面紙為我拭去淚痕。
「怎樣才能讓妳的心情好起來呢……不然我們去吃大閘蟹?海音寺說附近有家很好吃的料理店,他們之前在那邊舉辦過同學會,味道應該是沒問題,反正料理這種東西嘛,食材新鮮就很好吃──」
「薰……」
「吃完再帶妳去逛街買衣服,妳看妳,這麼好的衣架子,居然只穿OL裝和我那幾件幼稚的T恤,簡直暴殄天物!」
薰說著氣憤地握起拳頭,朝我揮了過來。
我閉上眼睛,感覺到一道冷風掠過右臉頰,緊接著耳旁傳來她帶有溫度的低喃:
「笨蛋,我才捨不得打妳。」
說完,薰抬頭對我微笑,改變姿勢為單膝下跪,恭敬地拾起我的髮尾吻了一下。
「公主殿下,請去更衣吧。」
超現實的發言讓我當場愣住。
薰看著我,不解地歪了歪頭,「還是妳比較喜歡『主人』的設定?」
氣氛在她追加問題後變得更加奇怪,不知道能回答什麼的感覺讓我不知所措。
薰持續我不能理解的角色扮演,拉著我邊往寢室走邊說道。
「嗯……不管怎麼樣,讓我們先去換裝備再說吧。」
日式料理店裡,我和葵圍著一個火鍋面對面坐著。
葵默不作聲地地為我撈起一堆煮熟的食物,放到我的碗裡。
她的臉色跟剛才比起來已經好很多了。
果然,在冬天裡要讓心情趕快好起來,最快的方法就是享用熱呼呼的美食。
「好吃嗎?」
我想要跟葵聊天,看她咬了一口蟹腳,立刻開口詢問。
她只點頭,沒有說話,我只好想辦法找別的話題。
「嗯嗯,對了,聽海音寺說,J縣的溫泉和山菜火鍋也是超棒的喔,香月老師也是讚不絕口。」
「溫泉?」葵看著我,聲音冷冷淡淡的,好像不太感興趣。
我馬上說:「不過我沒有那麼想去啦,我最近可能也有幾個案子要忙……」
「什麼時候有空?」葵又往我碗裡夾了一些魚丸,她很清楚我喜歡吃這個。「我之前加班,多了幾天假。」
「啊,快到年底了吧。」我想葵可能是想在年底前把假休完。「那我先推掉一些案子好了,我也想好好放個假。」
「嗯。」
葵抬起頭對我微微一笑,總覺得她的神情裡有些疲憊。
「對了,過年要回家祭拜一下,不然媽會很孤單。」
「好。」她點點頭。
觀察著她平靜的反應,我遲疑了一下,試探性地問:「育幼院那邊……」看見葵的動作突然定住了,我連忙改口:「沒事沒事,我只是想說這個月捐了比較多錢,因為聖誕節會有比較大的開銷。」
育幼院這個詞,到現在都還是她的地雷。
她會這樣,是有原因的。
其實,我和葵一直到上中學以前,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外婆說,我們的母親不是自願懷孕的,她在生下我和葵後的某一天,突然帶著還在襁褓中的葵消失無蹤。
外公和外婆著急得要死,動用所有人力拚命找人,最後只得回一個不幸的消息──
母親死了,而葵則不知所蹤。
外公和外婆尋找多年未果,傷心之餘,絕口不提我曾經有個姐姐的事情。
直到我去參加星禮音初中部的面試,在教室外面,看見了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她穿著被洗到褪色的褐色外套,裡面是淺黃色T恤,搭上一件普通的長裙,就那樣閉著眼睛靠在牆邊假寐。
明明是面試卻穿得那麼隨便,我聽到旁邊有人在竊竊私語。
相較於我們這些衣著光鮮亮麗的私立小學的學生,她就好像另一個次元的存在。
也有人開始在我和她的臉之間游移,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明白。
當她被點到號碼、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看見了她雪亮自信的雙眼。
那讓她就像月下的狩獵女神一樣,散發著無與倫比的美麗。
我叫山田葵。
她的自我介紹從半開的窗戶裡傳了出來。
沒有人笑說那是什麼老土的名字,每個人都在側耳傾聽,她那清澈悅耳的聲音。
後來外公和外婆聽我說了,馬上去找這個自稱山田葵的女孩子。
我才知道原來我有個雙胞胎姐姐。
她的名字叫作,九条葵。
在外面經歷過將近十二年的風霜,她終於回到了九条家。
面對一個和妳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我一開始不知道怎麼和她相處。
起初我將她定位為一面會動會說話的鏡子,可是我發現她跟我的本質是完全不同的。
她不挑食,長得比我高,什麼事都會做,看過的書比我多,很會討長輩們歡心。
相對於我,討厭這個討厭那個,個子矮,只會玩,愛看Tempo雜誌漫畫,每次都惹大家生氣……
她就像個完美超人一樣。
我試著叫她姐姐,結果她很不高興地瞪了我一眼。
我想她是個驕傲自信的人,應該喜歡更高高在上的稱呼,所以我改口叫她:『姐姐大人~』
她托著手肘,沉默地看著我,片刻後,有點受不了似地笑了笑。
『被跟自己長的一樣的人這樣叫真奇怪。我們互相叫名字就好,姐妹什麼的就不要了。』
『好!』我從善如流。『葵~』
『嗯……』她淡淡地笑著。『薰。』
我和葵很快地熟悉起來,成為彼此無話不談的密友。
這麼說也許有點奇怪吧,我和她本來就是雙胞胎,世上沒有人比我們之間的聯繫更緊密。
跟葵在星禮音上學的日子很快樂,兩年的時光很快地就過去了。
期間,我參加了排球社。
本來只是想找個運動來玩一下的我,跌進了排球的漩渦裡。
花了許多時間練習,還代表學校參加過許多比賽。
我們最強的對手是清歌學園,雖然不甘心,但她們的實力的確是很厲害。
看過她們的魔鬼訓練內容就知道她們為什麼總是贏了。
在二年級學期末開始要決定出路的時候,我為了星禮音高中部沒有排球社的事而苦惱。
清歌學園的角井學姊和小早川學姊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特地跑來找我。
我猶豫了半天,決定先去考看看再說,就瞞著家裡偷偷去參加了清歌的考試。
我考上了。比賽得到的獎牌為我加了很多分數。
外公和外婆很為我高興,在家裡舉辦了派對,邀請我的所有同學來參加。
派對開始之後,我在宴客廳裡找尋著葵的身影,怎麼找也找不著。
我拋下客人,跑到三樓,果然在葵的房間裡發現了她。
我在黑暗裡摸索電燈開關,手被一個飛來的東西砸了一下。
『不要開燈。』
葵臉上沒有表情,站在窗邊對我下令,藍色月光將窗格子的線條印在她的白色洋裝上。
我才想到,她以第一名的成績升上高中部,卻沒有人幫她慶祝。
『葵,恭喜妳。』
『有什麼好恭喜的?』她轉過頭去,背對著我。
『妳不是拿到了書卷獎嗎?全校第一名耶,超厲害的!』我慢慢地走近她。『每個月還可以拿很多的獎學金……』
『那又如何?在這個家裡只要會花錢就夠了。』葵淡淡地說。
『書卷獎只有一個,除了妳以外的人都拿不到,所以妳很厲害。』我伸手摟住她的手臂。葵的身子很虛,手腳總是冰冷,據說是小時候沒有被好好照料的關係。我習慣用身體接觸的方式將體溫分給她,抱著葵讓我有一種非常安心的感覺。
但是葵在被我摟住後卻露出十分不安的神情,『妳……為什麼要去清歌?』
『因為星禮音的高中部沒有排球社啊。』我理所當然地說。
『那妳為什麼不先跟我說?』她輕聲問。『妳不想跟我一起上學嗎?』
『怎麼可能啦?我是想說我應該考不上嘛,沒想到能加那麼多分。』
『可是妳考上了。清歌那麼遠,妳是不是要搬出去住?』
『嗯,外婆在那邊好像有棟房子,水電都有,其他要學著自理就是了……』我注意到葵在發抖,立刻緊張起來:『葵?怎麼了!?』
『沒事……』她連聲音都在顫抖,站也站不穩,皮膚冰得像被雪凍過一樣,我嚇得立刻把她輕輕放到床上,衝下樓打電話找九条家的家庭醫生。
我始終不知道葵當時是怎麼回事,直到我去探訪當初收留葵的育幼院。
院長告訴我,葵因為小時候被拋棄,又在前一家育幼院裡受過嚴重的心理創傷,所以她防衛心很強,相對的,只要有人能讓她卸下心防,她就會非常依賴那個人。他猜測,是不是有什麼她很依賴的人表現出了想拋棄她的舉動,才讓她情緒波動太激烈,導致那種情況。
他還特別提醒我,葵是個神經有點纖細的人,連當時她在他們院裡,他們都儘量避免在葵面前提起『育幼院』三個字,因為被前一家育幼院的變態老師虐待的事情,讓她受創太深。
葵……
被那個變態老師視為垃圾都不如的蛆蟲,關在狹窄的箱子裡,被迫趴伏在地上舔食狗吃剩的肉渣,被惡言相向拳打腳踢,傷口流血化膿、發高燒到意識模糊。
不僅如此,還曾經被當作性奴隸對待……
那些痛苦跟那些惡意,我不知道葵是怎麼撐過來的。
我馬上去清歌放棄資格,準備參加星禮音的對外招生考試,承辦人員問我問什麼要放棄,我告訴她因為要跟姐姐一起唸書。沒多久,我接到了一通電話。
是一個姓香月的老師打來的。她告訴我,她可以替我姐姐轉入清歌,所以我不必放棄。
我問她為什麼要幫我,她說,因為妳們是九条學姊的孩子。
我立刻告訴葵這件事,清楚地告訴她:『我需要妳。』
於是,葵就在一年級的第二學期轉入清歌,搬過來和我住在一起。
我們沒有再分開過。
我以為,只要我持續不斷地為她抹藥,她的傷口就可以好。
沒想到,過了十年,我對她還是沒有半點療效。
當她在哭的時候,我總是問不出她為什麼在哭。
明明朋友們都說我是很好的談心對象,可是我最想跟她談心的那個人,永遠不會來找我。
「嗯。」
葵只會淡淡地應一聲,告訴我她聽見了。
早知她會有這種回應,我習以為常地笑了笑,低頭繼續吃東西。
「……薰,謝謝妳,那麼多年,都是妳在替我回報他們。」
聽到聲音,我疑惑地抬起頭。
剛才,是葵在跟我說話嗎?
「謝謝,妳一直在為我著想,付出了很多……」
真的是葵在說話。
她低著頭,過長的瀏海遮住眼睛,讓我看不清楚她現在的表情。
我透過火鍋蒸騰的熱氣,震驚地發現她的臉頰邊又出現了最讓我害怕的──
眼淚啊!
我顧不得咀嚼嘴裡的食物,連忙從外套口袋裡掏出面紙,爬過去為她擦拭。
為什麼又哭了?我用她的名義捐款也不是這一兩年的事情了啊?
而且跟我談什麼付出多不多的,我們的錢不是共用的嗎?
我多麼想跟育幼院的院長說。
您錯了,葵的神經不是有點纖細,是非常非常N次方之纖細。
2.2 片刻平靜
我和克洛斯以老師為目標的戰爭,什麼都可以拿出來比。
工作、學歷、家世、長相、身材、對老師的付出、跟老師之間的親密度等等。
他有個從一開始就遙遙領先我的超級優勢,那就是,他認識老師的時間永遠比我長。
他喜歡對我炫耀這一點,常提起老師小學的往事,說老師小時候多麼多麼可愛,他還把照片裱框擺在辦公桌。
我沒跟他說我保險箱裡躺著幾本放滿老師照片的相冊,他有的照片我也早就從筧老爹那邊拿到手然後珍藏起來了。
誰要擺出來讓大家觀賞?吸引到蘿莉控怎麼辦?
而且聽說他有個部下看到照片後哇噢地大叫,大力稱讚:『你女兒真漂亮!』
我想克洛斯當下的臉色一定更漂亮。
克洛斯知道他的事情被當成笑話傳出去後,特地來找我,語重心長地說了一段話。
『海音寺,妳沒想過響月的孩子會是多麼優秀的人嗎?妳這樣纏著她,等於是扼殺了國家未來的棟樑,要是他或她以後能發明出治療癌症的藥物,妳就愧對全地球的人類囉!』
言下之意是老師跟他這個男人可以留下孩子、延續優秀的基因,而跟我在一起就會被淘汰。
一點威脅性也沒有。
我懶得多說,只根據事實回了他一句話:『老師不打算生小孩。』
『噢噢──』他很誇張地擺了擺手,『身為一名預備母親,她遲早會改變主意的。』
有本事就去對老師說這句話看看,討厭的外國人。
「停在這邊就可以了。謝謝,辛苦你了。」
我請司機停在路邊,付錢下了車。
眼前是加茂縣立綜合醫院寬闊氣派的大門,透過玻璃可以看見人來人往的大廳,還有一大株聖誕樹。
今天是12月16日,離聖誕節還有很多天,醫院這麼早就把樹擺出來了?
我走進大廳,湊近一看,樹上掛滿願望卡和鈴噹,原來是醫院提前舉辦的應景活動。
老師會不會也參加了活動?我剛興起尋找卡片的念頭,就立刻打消主意。
以老師的個性不太可能會做這種多餘的事,而且,她在外科的工作又那麼忙。
我在樹前面沉思了一會,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拉我的衣角。
低頭一看,一個小正太,小小的手裡捏著一張願望卡,眨著眼睛看我。
「漂亮的大姐姐,可不可以請妳幫我綁到上面去?」
「沒問題!」
我毫不猶豫地接過他手裡的願望卡,比了一個位置。「這裡?」
「再高一點~」
「這裡?」
「再高~再高~」他向上擺動雙手,那個動作讓我想到龍貓用魔法讓樹長大的情節。
「這裡呢?」
我墊腳比了個位置,看到他拚命點頭,邊綁上願望卡,邊忍不住笑了出來。
如果我有這麼高,我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摸老師的頭跟她說『好乖好乖~』了。
雖然我覺得,我現在和老師的身高差距讓我能直視她優美的頸項,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嗯?」我的眼角餘光留意到願望卡上歪歪扭扭的字體。「かづき(香月) ?」
「討厭!不要偷看!」小正太在旁邊害羞地大叫。
「那個,請教一下,你上面寫的かづき,是指香月醫生?」我不解地發問。
「不然還有誰!」
「咦!?你是小兒科的病人吧?怎麼會認識老師?」
「我又沒生病!」小正太哼了一聲。「是我老爸出車禍,現在在住院啦!」
「哎?他還好嗎?」
「沒事啦,不能喝酒有點難過而已!」小正太的眼睛瞥到我的側背包,突然兩眼放光:「帥呆了!」
我把側背包上小小隻的蒼角龍布偶轉到正面。
「MHPQ11的BOSS!」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比少女漫畫還要亮晶晶。「超帥的!這個哪邊買得到?」
「你想要啊?那給你吧。」我想也不想地解下布偶交給他。「這是比賽獎品,應該買不到的。」
「哇──謝謝大姐姐!」小正太得到布偶很開心的樣子。「大姐姐妳的男朋友一定是個很強的獵人!」
「這是我自己贏回來的!」他的驚嘆號那麼多,害我忍不住跟著用。「身為一個獵人!不可以歧視女生喔!」
「我沒有啊!我沒想到女生也會玩電動嘛!」小正太很無辜地說。「而且妳又是大人!」
「你說的也對啦,我也沒想到小孩子會玩MHPQ這麼需要技術和耐心的遊戲。」
「大姐姐!身為一個獵人!不可以岐視小孩子喔!」
看著他挺起胸脯說話的驕傲模樣,我又笑了出來,「你有玩新出的MHPQ12嗎?」
「嗯!剛刷完集會三星,HR還在慢慢升!」
「加油喔!有機會再一起狩獵吧!」
「好!那大姐姐,我先回去了喔!」
「別用跑的,路上小心──」
我揮著手跟小正太道別,看著他的背影消失。
然後我才想到,我忘記問他在願望卡的禮物欄裡寫上『香月』的原因了。
忽然間,有人伸手搭上我的肩膀。
我嚇了一跳,轉頭一看,鬆了口氣。
「老師,您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聽見妳的聲音。」香月老師收回手,若無其事地說。
「咦?真的嗎?我的音量有那麼大?」果然不該盲從驚嘆號潮流的。
「普通。我會聽見是因為剛從地下一樓上來。」
地下一樓是……餐廳吧?
「那,您吃過飯了?」我邊問邊把手裡的提袋往身後藏。
「嗯,吃了一些,妳身後的是什麼?」
老師的目光明明沒有移動過,為什麼會注意到?而且她的語氣都沒有起伏!
「呃、我的午飯……」
香月老師看著提袋沉默了一下,抬頭望著我:「沒有我的份嗎?」
「老師,您不是剛吃過而已,吃太多對胃不好吧?」我想要帶過這個話題。
「我很餓。」香月老師很認真地說,對我伸出手。「把手上的袋子交出來。」
「咦……」我遲疑不決。
香月老師不容我拒絕地拿走提袋,交給我一張識別卡。
「先到我的辦公室去。」
我點了點頭,「您還有工作要忙?那便當……」
「很快就好,過去等我。」
香月老師轉身離開,順手帶走了便當。
真是的,我又不會偷吃。
「……老師,請問這個是什麼?」
我看著桌子上的某個物體,悄悄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嗯,會痛,不是夢。
可是,聽說有些人在夢中也會感覺到痛,所以我該怎麼辨別真實和夢境呢?
早知道就帶個陀螺在身上了。
香月老師優雅地吃著我做的野菜便當,淡然回答:「圍巾。」
「我知道是圍巾,可是,這個該不會是手工織的吧……?」
我兩手拿起圍巾攤開,這個大小也可以當作披肩用,用的料子非常好,底色是我最愛的深紅色,上面織著結合了MHPQ7和MHPQ12的異鱷獸和天王龍兩大BOSS的代表圖騰。
是我最喜歡的兩隻魔物。
而且,圍巾的編織工法,精細得讓我想當作傳家寶……
「是我織的。」老師吃完最後一口飯,放下筷子,用紙巾擦了擦嘴,雙手合十,小聲說了句『謝謝招待』。
「哎!?送我的嗎?」我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織著兩隻蜥蝪的圍巾,還會有別人想要嗎?」老師一臉不太想理我的樣子,蓋上了便當蓋。
「哇!謝謝老師!」我高興地用臉蹭著觸感溫暖的圍巾。「可是為什麼?今天又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
香月老師凝視著我,伸出了手,隔著圍巾碰了碰我的臉頰。
我的臉自己莫名其妙地熱了起來。
明明老師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只是用比平常還要溫柔的眼神看著我。
我就覺得快要被煮熟了。
今天特餐,海音寺千明。
突然,老師收回手,轉頭看向辦公桌的另一側。
當她視線落定的時候,電話聲急促地響了起來。
2.3 機會稍縱即逝
為什麼是薰?
我茫然不解的看著急診室走廊的盡頭,有一瞬間,彷彿置身在世界之外。
如果薰不在的話,我該怎麼辦──
難道,我現在就必須要考慮這種問題了嗎?
在我的計畫裡面,那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當她和我都已經老到沒辦法繼續呼吸的時候,我們手牽手,一起安祥地閉上眼睛。
然後我再度睜開眼睛,又會看見薰帶點孩子氣的可愛笑容。
但為什麼是現在?
為什麼是在我還沒有還她快樂的時候?
為什麼被子彈射中的不是我?
我坐在塑膠椅子上,一個人不斷丟出問題。
不讓自己有想出答案的時間。
害怕任何猜測都會被詛咒變成現實。
我不信神,這時候卻也只能無助地向祂們祈求,期望得到祂們任何一位的救贖。
我願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換薰,願意做任何的事情。
然後才發現,我身上根本沒有神明想要的東西,我連靈魂都不乾淨。
我要怎麼告訴祂們薰多麼應該活下來?薰對我很重要,對祂們來說又怎麼樣?
我忍著不敢哭,擔心悲傷會引來不好的東西。
但我會這麼做,表示我已經預想過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只是不斷地將自己的行為套上模組,準備扮演一個受害者的角色。
想要搏取同情嗎?
我居然還在設法為自己鋪路。
如果可以,要是怎麼樣……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地方錯了。
不,我明明就知道是哪裡錯了。
薰的右手無力,害得她沒辦法立刻爬起來。
因為我去找駒村,她才會被國場刺傷。
我好高興她受傷只能待在我身邊陪我。
都是因為要陪我,她才會被子彈打中。
錯的明明是開槍的那個混蛋。
我的內心有兩個聲音,不斷地重覆著自責和逃避。
然後一直沉默著的那個我,自以為愛薰又沒有資格的我,擅自地流下了眼淚。
我在旁邊目睹救護人員將薰迅速送往手術房。
香月老師向護士確認完情況後,也急忙趕了過去。
急診室走廊盡頭的門關上之後,混亂的情形一下子就平靜下來。
護士、醫生、病人各自忙碌,抱怨點滴沒了的繼續抱怨,填寫單子的繼續填寫單子,好像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也很正常,如果不是跟自己有關係的人,會擔心才是奇怪吧。
我快速穿過走廊,在各式各樣的面孔裡尋找著應該會出現的那張臉。
但是我不知道我要找誰。
一種既視感,不好的預感,佔據在我的心頭上。
『12月16日下午2點以前,不趕快找到那個人,我就會後悔一輩子。』
這句話寫在一張紙條上面,夾在畢業紀念冊裡。
不是我寫的,也不像我會說的話,卻偏偏是我的字跡。
另外還有一袋不知道是什麼的藥片,跟紙條黏在一起。
我有點懷疑它們可能是毒品什麼的,拿去熟識的製藥公司請人幫忙分析,結果被鑑定為普通的胃藥。
好奇怪,我為什麼要把胃藥跟紙條,小心翼翼地黏在畢業紀念冊裡?
我想過我當時是不是準備看腸胃科什麼的,不過我的腸胃一直都很健康呀。
我抬起手看看手錶,現在是下午1點47分。
「海音寺──!」
我被一個不太熟悉的聲音喊住,轉頭一看,是好久不見的葵。
身為家屬,葵在這裡是理所當然的,我所訝異的是,那個尖銳的叫聲居然是一向文靜的葵發出來的?
我看見葵著急地朝我跑了過來,連忙大聲說:「妳不要驚慌!薰不會有事的!」
葵臉上滿是淚痕,臉色很差,不斷喘著大氣,還必須扶著牆壁才能勉強站立,看起來十分虛弱。
「妳要不要先坐一下?」我伸手想扶她,被她拒絕了。
「沒時間了,妳聽好,把藥交給『我』,告訴她回去阻止薰受傷……」葵語無倫次地說著,發白的嘴唇不斷顫抖。「記住,一定要阻止……不然薰就……」
我不時左張右望,想要找個護士來幫忙,卻被葵一把抓住。
她哀求地看著我,抓住我肩膀的兩隻手抖得非常厲害。
「這不是玩笑,求求妳了!一定要……」
「我知道了!」
我剛點頭答應,就看見她忽然閉上眼睛,軟倒下去。
沒幾秒,她又自己站了起來,臉色恢復如常,剛睡醒似的困惑地看著我:「海音寺?」
「那個,葵……」我想要叫她先去好好休息一下,張開嘴,卻聽見『我』自己這麼說:「我給妳一個改變的機會。」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從口袋拿出一樣東西──是不知何時放進去的那袋胃藥──然後取出三片藥交給她。
葵滿臉不解的接下那三片藥:「這是什麼?」
「這是返時藥,一次只能吃一片,回去改變薰的未來吧。」
『我』指著左腕上的手錶,下午1點58分。
海音寺指著她的手錶,她在提醒我什麼?
時間?
我站在原地發愣,海音寺說完話後,不等我回應就死命地跑開了。
返時藥?玩笑話嗎?她到底是怎樣?
突然,有個女人經過我身邊,丟下一句:「今天是12月16日。」
我連忙回頭,卻只看見不認識的人來來往往。
12月16日,下午2點……
§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2.A
§我想起來了。→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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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想起來了,薰右肩受傷的那一天,是十年前的12月16日。
我低頭注視手上的三片藥,兩片刻著10,一片刻著15。
吃下這個,就可以返回過去改變薰的未來……?
要試試看嗎?
§不吃→2.A
§吃 →2.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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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A 迷夢
我把那所謂的返時藥收進了口袋,回到等候區。
繼續坐著,等待薰的手術結束。
當我放棄思考的時候,我好像已經預料到……
我們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了。
………
「薰~」
我趴在床邊看著她睡。
她沒有表情,好像沒有在作夢。
試著碰碰她的臉,沒有反應。
「薰、薰──」
我稍微大聲地呼喚著。
快點聽到我的聲音吧。
「薰……」
我叫不醒她,突然有點寂寞了。
都只顧著自己睡覺。
明明答應過要陪我的。
「…………」
偷親過,偷摸過,偷偷搔癢過。
試了各種方法都沒用。
到底要怎樣她才願意醒來?
好想聽見她叫我的名字。
我想到了!
她之前撒嬌的時候,總是故意用很黏膩的聲音叫我『AO~』。
然後我就忍不住了,
那麼我來也試看看吧。
「KAWO~」
「KA~WO~」
「KAWO~~」
………
姓名:九条 葵
性別:女
血型:O
健康:正常,無過敏藥物及特殊病史
備註:享年27歲
結局2 脫離束縛的浮游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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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B 交替
我拿起一片刻著10的藥片,放入口中。
藥片融化,味道漫開,非常酸,好像一口氣吞了十顆檸檬。
我忍受完酸味,抬起頭來,看見一個人迎面撲來,立刻閃到旁邊。
那個人的頭用力撞到東西,發出很大的聲響。
我靠近一看,倒在地上的人長著一張非常熟悉的臉孔──
是駒村!
我反射性後退兩步,再仔細觀察了一會,確定他還在呼吸,不是死人……
所以,我真的回到過去了?
冷靜下來,發覺右手隱隱作痛,抬起一看,虎口受了傷,但血已經止住了。
同時,我注意到這雙手長著繭,並不是我的手。
我一邊尋找鏡子,一邊摸索身上有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越摸越覺得觸感有點熟悉。
主要是,那個腰的尺寸,還有胸部的大小。
先不管那些,我從口袋裡找到了一本學生手冊,立刻翻開來看。
學生姓名──『九条薰』。
原來如此,這個是她的身體。
難怪摸起來有點熟悉,她在高中時代就發育完畢了。
我安心下來,隨即又起了疑心……
薰為什麼會在駒村家?
「哎!九条!」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了我。
我慢慢轉過頭,看見一個長髮女鬼飄出來。
「妳到處亂跑個什麼勁啊,害我找了半天。」
……不,不是鬼,只是臉色白到不像活人而已。
好像是,剛剛在急診室跟我錯身而過的聲音……
我強迫自己鎮定,覺得再也不怕任何恐怖片了。
「妳是誰?」
女人兩手一攤,「差點被妳殺死的黑須。」
我張大眼睛打量她,「長得一點都不像……」
「哎唷,我實在很討厭那個日曬妝,不想化也不行嗎?」自稱黑須的女人聳了聳肩。「反正我只不過臉色蒼白了點,走在路上嚇到的人多了點,又不礙事。」
「……」我看著她,覺得她很危險。
「不用那麼防備我啦,我又不會害妳。」黑須指了指昏倒的駒村。「不快點動手,他就要醒來了哦。」
「妳自己為什麼不動手?」我問。
「我動手過啊,結果反而被殺掉了,花了好大功夫才恢復過來。」黑須用手指夾著髮尾邊玩邊說。「沒辦法,殺人也是講求天份的吧……給悠添了好大的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悠?沒印象的名字。
「妳要是錯過了,九条薰一樣會被駒村刺傷,十年後遭到槍殺,而妳會因此精神崩潰,服毒自殺。」
暫且不理會她後面說了什麼,我問道:「妳說薰是被駒村刺傷的?」
「怎麼?妳沒聽她說過?」黑須露出悲天憫人的表情。「我以為妳們之間肯定沒秘密呢。」
「……」
這種嘲諷的態度,肯定是那個女人不會錯。
現在沒空理會她的風涼話。
我撿起地上一把沾著血的匕首,確認它夠尖銳。「要是我不殺駒村,現在離開這裡,之後會怎麼樣?」
「哦,那更糟,躺在樓上的妳會,嗯,被迫懷孕,然後換成薰抓狂,跟駒村同歸於盡……妳們姊妹倆都好可怕喔,動手前完全不會猶豫半秒鐘。」
「是嗎。」
側過眼看著刀面上映出的薰的臉,我不由得懷念起吻她時的美好感受。
我握牢匕首,走向駒村,低頭觀察,然後對準頸部、用力捅了下去。
駒村猛然睜大眼睛,痛苦地掙扎起來。
失去匕首,我左右看了看,發現有一把小型逃生斧掉在不遠處。
湖中女神的恩賜?
心中不合時宜地浮現了戲謔的想法。
要是在聽童話故事的時期就懂得善用利器,現在也許會心地善良一點吧……
我揮動斧頭,劈向駒村的喉嚨。
隨手扔掉凶器,回頭一看,黑須裝模作樣地搓了搓她的手臂,表演害怕。
「妳真冷血……」
我抹去臉上令人不快的溫黏觸感,問道:「要是我剛才上樓砍死自己,薰會怎麼樣?」
「最好不要,妳死了,九条薰也活不了。」黑須嘆著氣,再度兩手一攤:「你們這些人哪,幹嘛一個個都那麼偏激呢?」
不想回應她的感慨,我看著地上的屍體。
「薰的未來已經改變了吧?」
「嗯哼,應該是吧。」
「這樣的話,薰就能回到我身……」
話沒說完,我忽然覺得頭很暈。
暈眩感強烈到讓人想吐,我努力忍耐著,閉了閉眼。
重新睜開眼時,我赫然發現我人在急診室的等候區。
待續→接 第3幕 鐮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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