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8

「華希，那麼爸爸要出門了。」

望著高大的背影，手裡拿著布偶的姜華希跟到玄關邊。

「…今天能出去玩嗎？」

怯懦地詢問，華希往後退了一步。眼前高大的男人回過頭，表情嚴厲地望著自己。

「乖乖待在家，爸爸回來前不許亂跑。」

語畢，眼前厚重的鐵門關上。

坐在狹隘的客廳裡，姜華希面對無法打開的電視，黑色的螢幕映照出，是自己的面容。安靜的空間讓她感到害怕，窗戶也被父親用木板釘死，從細縫中透進來的是早晨的陽光。我能從木板窺探出去，偶爾會有幾個小朋友在樓下廣場玩遊戲。

但我卻不能。

我知道的，爸爸說過亂跑會被壞人抓走，他們很可惡，就像用紅色油漆潑在我們家大門那樣。所以華希必須聽話，爸爸才不會生氣。她站起身在客廳裡走了三圈，空間雖然狹隘，但因為沒什麼家具所以也不能說活動空間小。

每天早上醒來就和爸爸一起吃土司，中午吃飯團，晚上就等爸爸買晚餐回家。

每天都盯著黑色的螢幕，我看見自己，幻想她能和我說話。

每天都從細縫中窺探，我算著鄰居小孩出現的時間。

每天都抱著布偶，直到…

它壞掉。

──我的世界只有四面牆壁。

當我長大了，上了小學，國中，高中…

──我喜歡縮在右邊的角落，這讓我能稍微安心。

「華希，快叫人，這是妳媽媽，還有妹妹。」

──我以為這裡永遠都這麼漆黑。

「…妹妹？」

──直到我發現牆上出現了一個小孔…

「我叫姜紫泱，是妳的妹妹。」

──妳所綻放的光芒…

明亮了我的世界。

隨著時間推移，牆上掛鍾敲了十二下。獨自坐在客廳裡的鍾可雅抬起頭，她已經沉默了整個晚上。父母長期在外工作，身邊也沒有兄弟姊妹，所以她總一個人過著寧靜的生活。但今晚卻不如以往，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救護車和消防車的聲音在家門外不斷呼嘯而過，她並不在意這世界怎麼了，她只是注意到有太多吵雜的噪音。

叮咚──

清脆的門鈴引起鍾可雅強烈的好奇心，半夜十二點多，誰會來拜訪呢？

比起恐懼，她更興奮。

「…是妳？」

從窗戶望出去，看見的是熟悉的身影。鍾可雅立刻將大門敞開，她望著前方的女孩，錯愕不已。那張原本白皙的臉蛋幾乎沒有血色，相反的，她穿著簡單的短袖上衣和牛仔褲，因為詭異的暗紅而非常恐怖，那雙空洞無神的紫眸，也已經失去以往的自性。

「快進來，免得被人看到。」

拉過姜紫泱，鍾可雅連忙催促。

進到屋內後，姜紫泱自顧自地走到沙發邊坐下，她癱軟地躺在上頭，彷彿剛結束一天辛苦的工作。而鍾可雅匆忙上樓拿了換洗衣物，她用力拉起將紫泱將她推進浴室，然後又把衣服塞進她懷中後才出來。聽見浴室的流水聲，她放心不少。

約莫半個小時，姜紫泱穿著簡便的衣物走回客廳，她接過鍾可雅遞來的熱茶，一切都這麼自然。

「好了，告訴我怎麼回事？」

抬眼望著姜華希，在沒開燈的客廳裡，她顯得詭異又脆弱。

「不，沒什麼…一切都很好…」

姜紫泱喝下熱茶，她緩慢的語調聽起來是這麼不安。

鍾可雅嚥下口水，她不再開口詢問。鍾可雅固作鎮定地坐在紫泱的對面，然後給她一點喘息的空間。在月光的照射下，她發現紫泱懷裡似乎抱著一個黑色罐子，鍾可雅眨眨眼，雙唇輕啟。

「…那是什麼？」

食指顫抖地向前，鍾可雅說完後連忙閉上嘴。

「…真是失禮阿…」

姜紫泱把懷中的黑罐拿出，她輕柔地撫摸玻璃表面，不時用雙唇輕吻。

「…是華希阿…妳忘了她嗎…」

霎時杯子摔落在地面，破碎的聲音剛好被呼嘯而過的救護車給蓋過。鍾可雅傻愣地望著黑色玻璃瓶，她看不清楚罐子裡裝的是什麼，但下意識告訴她，絕對是非常可怕的東西…也許是心臟…也許是手指…也許是嘴唇…也許是…

「…是華希的靈魂…」

姜紫泱開口解開鍾可雅的疑惑。

「妳、妳…殺了…學姊…？」

所有關於華西過去的種種浮現在腦海，鍾可雅用雙手捂住嘴，她只覺得幾乎要吐出來。只要想到紫泱剛才渾身是血，而來源就是自己喜愛的學姊，她就覺得胃彷彿被人踹了一脚，痛苦得幾乎想哭。她最愛的學姊…居然被眼前的女人裝在玻璃瓶裡…

「我沒有殺她，我只是照她的要求…」

──帶她逃走罷了…

時間回推幾個小時前，她明明還能擁抱身體溫熱的華希，但當她回過神時，一切都太遲了。在熟悉的房間裡，那把美工用的銳利剪刀居然直硬地刺進華希的心臟，那瞬間噴灑的血液混雜著眼淚流在地板上。姜紫泱反射性地上前扶住倒下的華希，她可以感受到…

──她的生命在手中消失…

「…華希…華希…」

我只能呼喊她的名子，而且那是她最後一次用手處碰我的臉頰。

「…帶我走吧…帶著我的靈魂…」

那雙與自己相同的紫眸逐漸闔上，她的氣息也漸漸消失。

「吶、讓我在聽一次吧…華希…再說一次吧…」

我不認為她會這麼死去，但在她還有能力說話時，我想再聽一次屬於自己的真理。

「…我…愛妳…紫…泱…」

她嘴角輕揚，那是多麼美麗的笑容，就在我的懷裡綻放她瞬間撼動人心的美麗，隨即消逝…

──當我沒有力氣開口，就請感受我的聲音…

──我只想讓妳知道…帶我脫離黑色密室的人…

──一一直都是妳，所以…

──無論妳去哪，都能帶著我的靈魂…

──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會帶妳走的，放心好了。」

姜紫泱抹去眼淚，她知道該怎麼做。

「…紫泱，我願意把我的靈魂…」

霎時抽出姜華希胸口的剪刀，姜紫泱冷靜地把華希平放在地上。

「給妳。」

於是在冰冷的軀體上，姜紫泱哭泣地奪走華希的靈魂。她用最美麗的玻璃罐裝起，然後飛快的逃下樓。她聽見父母親在臥房吵架，那可悲的叫喊不斷刺激腦中的神經。我不能丟下華希的身體一走了之，她們可能作出可怕的舉動，所以我得親手摧毀她…就用一場大火來掩飾。

所以半夜十一點五分，鄰居發現猛烈大火後紛紛報警，而早就逃出家門的紫泱必須照個地方歇腳。所以她才按鍾可雅家門鈴，她知道可雅會幫助自己，看在華希的份上幫助自己。所以她攬緊懷中的玻璃罐，眼淚全都滴進了桌上的馬克杯。

「但是我覺得好痛苦…我好痛苦…」

嘶啞的聲音讓前方的女孩顫抖，她已經不害怕姜紫泱了，取而代之的是憐憫。

「華希說過的…取出眼睛時可以看見靈魂…」

緊咬著下唇，即使滲出了血絲她也感受不到。

「但是我沒看見阿！我沒看見華希的靈魂阿！！」

姜紫泱對著天花板哭喊，當她取出華希的眼眸時，我什麼也沒看見！

啪──！

室內回蕩響亮的巴掌聲，鍾可雅激動的伸手搶過姜紫泱懷裡的玻璃罐，那幾乎漆黑的液體裡，確實有兩個滾動的圓狀物。現在她已經不會懼怕了，她發現眼前的女人是頭擁有華麗外表的野獸，但是內心卻柔軟得叫人不可思議。

「笨蛋！學姊的靈魂不就在這嗎！！」

高舉雙手，那罐黑色玻璃瓶赤裸裸地展現在姜紫泱的面前。

「如果連妳都看不見，那還有誰會看見！！」

嘴裡嚐到眼淚的鹹，鍾可雅悲傷的吸了吸鼻子。她用力地把瓶子塞回紫泱懷裡，接著用力的擁抱那顫抖的身軀。她相信紫泱一定能看見的，學姊這麼愛她，所以會長一定可以看見學姊的靈魂的！不管發生什麼事…她們都還是姊妹不是嗎？比起我就有更多連通點，所以沒問題的！

「…謝謝妳。」

握緊手中的玻璃罐，華希的靈魂就在手中，不能再輕易放掉了。

「妳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鍾可雅擦去眼淚，她站起身俯視姜紫泱。現在她的家毀了，父母親也許死了，學姊也…

「我要帶華希去海邊。」

紫泱喃喃自語，她撫摸著玻璃瓶，眼神溫柔。

「是嗎…那妳動作最好快點，警方很快就會開始調查的。」

轉身跑向樓梯邊，她拿了兩件外套交給姜紫泱。

「一件給妳，另一件…給學姊。」

這句話自己聽起來都酸澀，或許會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自己也是加害者之一。

「那麼我走了，妳自己保重。」

恢復津神的姜紫泱擺出以往的氣勢，她那高傲自大的神情果然最適合她。

「請好好保護學姊…不然我會搶過來的。」

這句聽起來或許是玩笑話，但不知為何彷彿華希還活著，就躲在紫泱的身後。也許只要一伸手，學姊就會跌近自己的懷裡，那溫暖又柔軟的觸感，還有令自己心跳平穩的氣息…果然無法放棄，即使她脫離了人類的身體，還是想把她佔為己有。

「我永遠不會把華希交給別人的。」

她微笑，優雅地朝可雅鞠躬表示謝意。

「不管是這輩子，亦獲下輩子，永遠、永遠都只屬於我。」

──我知道妳也是這麼想的…

──對吧，我最愛的華希。

※

入秋微涼的早晨，手中拿著一杯溫熱的奶茶。鍾可雅無趣地翻閱餐桌上的報紙，從政治、娛樂、體育不斷略過。她肯咬一口略微烤焦的土司，酥脆又帶著焦味口感在嘴裡散開，鍾可雅心不在焉的又啄了一口溫淳奶茶，然後目光終於被報紙又下方小篇幅報導吸引。

“凌晨五點，西岸漁民在沿岸發現一名女屍，經過警方調查，女子年齡十八歲左右，疑似被歹徒殺害後推入海裡，兇嫌手段殘忍，將女子雙眼取走，然而死者身上並無可以證明身分的證件，只有一罐破碎的玻璃瓶在手中。”

「…小雅，別一早就看這麼噁心的報導。」

身邊傳來濃郁的香水味，鍾可雅鼻頭一皺。

「…媽…如果我愛上學姊，妳願意接受我們嗎？」

放下手中的馬克杯，鍾可雅朝身邊的女人輕笑。

「別鬧了，這種玩笑一點也不有趣。」

女人臉上厭惡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鍾可雅安靜地將報紙折好。

──眼睛是靈魂之窗…所以妳已經和學姊到達另外一個世界了嗎？

「走了，小雅，會趕不上飛機的。」

玄關傳來催促聲，鍾可雅站起身將報紙扔進垃圾桶。

「來了。」

──如果要比喻妳們的愛…

提起行李的可雅轉身往沙發望去，那是最後一次看見”她們”的地方。

──只能說是終於脫離牢籠的野獸…

「祝妳們幸福。」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