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浅縹(上)
(from 木下,時間軸回到律澪婚禮後的第二天早晨,即當年的12月31日)
雪停的時候,姬子走了。我聽見她關門的聲音。很輕的一聲,空氣中卻好像久久回蕩著她開門的那一刹那竄進來的寒冷空氣。
我好像睡著了,又好像沒睡著。恍惚間仿佛能聽見她的高跟鞋踏在雪上的聲音,由近及遠,終於湮滅無痕。
自那以後就再也睡不著。5點左右起床,開始把需要用的衣服卷起來。
今天是一年的最後一天,不必出任務(按:空姐把上班叫做出任務)。但新年的第一天卻有落地任務要出(按:落地任務即出任務後在當地過夜第二天繼續出返回任務),所以,必須要整理東西。
今年新年決定不回家了。雖然知道這只是一時的逃避之計而已,但是,我還是需要自己一個人想一想。
老家那邊,已經在催我結婚了。
21歲還不算是再不嫁就要嫁不掉的年齡吧。但是,從一年半以前,老家就在催,仿佛再不結婚,就有嫁不出去的危險。
『當空乘太辛苦了,又那麼危險,快點結婚不好嗎?』
媽媽總是用這樣的話來勸說我。當然另一個原因也是一直有人在和媽媽提起這件事。和知家就一直在提。媽媽大概是非常喜歡和知家的正樹君,所以只要我在家,總是沒完沒了地把正樹君如何如何掛在嘴邊。
客觀地說,和知家確實很不錯,是個門第很高的家族。拜二戰時期在中國從事過卓有建樹的情報活動所賜,戰爭末期被封為男爵(按:此事是說陸軍部情報科的和知鷹二。他曾在二戰時作為日本的秘密情報計畫『桐工作』的執行者,參與向蔣中正勸降的一系列活動,並在香港與相關人員談判。『桐工作』無果而終。戰爭末期和知被調往臺灣繼續從事情報搜集工作,因其工作獲勳章(等級忘記了)。戰後回到日本,70年代中期病逝)。正樹家和我家是鄰居,勉強也算得上青梅竹馬。是個不錯的人,——各種意義上的。新近慶大畢業,看起來也是一片前程似錦的未來吧。媽媽喜歡他也並非全無道理。
對於要不要結婚這件事,我一直處在左右搖擺的狀態中。當然,我喜歡立花。說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人就是她也絕沒有錯。但是,立花對我捉摸不定的態度,讓我非常痛苦。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我。
姬子如果說喜歡我,天涯海角我也願意去。無論去哪裡都好,過怎樣的日子都好。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姬子的態度。消極一點說,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歡女生。也許,她只是想維持與我之間的曖昧關係而已。對她來說,我可能是她長年奔走四方飄忽不定生活中的一種慰藉吧。
可女生是等不起的。時間一年年過去,再好的年華也會老。到那時候,她依然不在我身邊,自由自在地活著,像現在這樣,或者是變成另一個人的什麼人。而我只是在這裡,也許就是坐在這個一抬起頭就可以看見二條城亙古不變朱漆的巍峨城牆,等待她什麼時候想到我,然後問問我。也許從某一天開始,她再也想不到我,然後我就一個人,無望地在這裡等著。
說到底,立花醬可以選愛我或者不愛我。但我卻沒選擇。
想到這裡,我歎了一口氣。覺得媽媽的話很可能是對的。嫁給什麼人,不用再承受這樣的壓力,就算不喜歡那個人,至少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孩子。這樣的歲月,總比一個人苦苦地熬著要好一點。
還有就是,我很喜歡小孩子,很想自己生一個。雖然聽說生小孩非常痛。
但是要生小孩就意味著要和自己並不喜歡的人H。……這樣的話,我也可以接受嗎?至少到現在,是想一想也覺得受不了的事情。即使是正樹君這樣小時候的玩伴,我也覺得很難接受。
所以我常常在心裡埋怨立花不是男生。假如是的話,至少……至少有可能生下她的小孩。哪怕不能在她身邊,哪怕她一生都不知道,我也可以帶著那個有著和她一模一樣眉眼的小孩子生活下去。(唯一的問題也許是,對這個小孩子實在太不公平,他或者她必須要承受著媽媽的期待和隱秘的願望。……也許性格會扭曲也說不定。不過,做了媽媽的話,我會溫柔地照顧這個小孩吧。)
這樣卑微的願望神明也聽不見,有時,真是深感造化弄人。
我曾經和小澪和紬都說過這件事。本來並沒打算和小澪說,只是因為老家第一次催我結婚時,琴吹家恰好陷入麻煩。我想來想去,覺得這樣的事情只能和也許有同樣傾向的小澪談談。於是冒昧地拖她出來喝咖啡。那是一年半前的事情,HTT當時恰逢出道前夕,每天都有上不完的練習課,難為她也真是很不好意思。那時候哪裡來的固執?自己也忘記了。
事後回想起這件事,深感自己作為同學的失格:那段時間我好像並未關注HTT的動向,不知道決定出道後,HTT五成員中變化最大的就是小澪。或許——用後來小律總結這件事時的措辭——是“小澪最有身為偶像後身份轉變的自覺”,或許——用後來和紬說話時紬的總結——是“小澪的性格中原本就存在這種傾向,所以在五人中小澪的轉變最迅速也最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