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吠陀儀式是在正午時分的坦達瓦祭壇舉行,炙陽從天口長驅直入,照射到濕婆大神周身由碎鏡鑲嵌的火環,彷彿真的燃燒起來一般,再反射至地面。整個祭壇光孔點點,就像處於烈焰烘烤之中,被光線照得一覽無疑,細小的微塵在束束光線中婆娑旋轉。
鄂呼蘭立於祭池後方,一襲白袍繫綴金線,相襯華貴冰冷的面具,仿若一道炫白耀目的閃電照徹全場。
千萬雙眼睛看著眼前此景,四吠陀的部民更是圍上前搶爭位置觀看。梨俱部、娑摩部、夜柔部和阿闥婆部分稱四部,是維繫坦達瓦內部的重要骨幹,歷代四吠陀的繼承者皆由各部族中天資最出眾者選出,再經由現在教主及副教主親自傳授其吠陀奧義。由於每個部族僅一人能得此殊榮,是故吠陀四部的人自小便被教育著一個法則,唯有置身邊的人於死地才能生存,其競爭激烈非外人所能想像。
「族長,中間那人就是尊貴的樓陀羅嗎?」一個小女孩抬起腳跟,好奇的向阿闥婆部的部族長發問。
「這尊貴的人一出生,便被大祭司賦予樓陀羅之名,預言也隨之傳遍整個沙漠,可惜勘破預言後,祭司也因違逆天命而星殞。尊貴的樓陀羅是唯一一位不由部族的生死競爭中所選出,而是由教主直接選定,如今樓陀羅也以實力證明,是坦達瓦千年來能完整繼承四吠陀的人。」
「古揚副座也是這麼認定的?」
「副座多年來不再傳授娑摩及阿闥婆吠陀給其他部眾,或許是明白神意所歸。」部族長聲音堅定。「憐芳,若真的是樓陀羅一統四部,相信她也會選上妳成為傳人,妳擁有和樓陀羅相同的天資。」
年紀尚幼的步憐芳似是而非的聽著,注意力始終在場中的身影上。那就像道閃電,恆空劈貫一個小女孩的心靈。
忽然四周一陣喧嘩,是坦達瓦最高的統治者站起身來,雙手攤開懷抱,梨俱部族長及娑摩部族長分別從兩側走出,繞過祭池,將梨俱吠陀及夜柔吠陀高舉向天,鄂呼蘭單膝落地。
只聞優毗曇提氣朗聲道:「坦達瓦尊貴的樓陀羅,自這稱號在沙漠響起時,聞者莫不喪膽。此次樓陀羅立下壯舉,剷除叛徒海弩,取回梨俱吠陀;為獎勵其戰功,古揚副座特賜予娑摩吠陀。夜柔部者鄂呼蘭,今日將承繼梨俱吠陀與娑摩吠陀,成為吾教承繼三吠陀的傳人,戰神之名更加遠颺。」
鄂呼蘭攤掌朝上,只感到雙手一沉,那是梨俱吠陀與娑摩吠陀置於掌心的重量。烈日照射下,握著梨俱吠陀的右手隱隱發燙,相較下娑摩吠陀圓潤光滑,如同其色澤般穩重。鄂呼蘭心裡無憂無喜,只仔細領受著。
「本座也在此宣告,坦達瓦與達羅毗荼的千年之戰,終將有所勝負。我們的戰神樓陀羅將帶上顫慄的毀滅,引領四部直驅踏平白雪嶺,副教主古揚將隨行協助,輔佐樓陀羅一舉掃平達羅毗荼!」
聽聞教主此語,群眾瞬間鼓譟起來,接著是一陣陣的歡欣鼓舞,人人彷若眼前已見此景,不再有戰爭動蕩,坦達瓦將成為大漠裡唯一法則的依循。
就在這歡騰時刻,只見一名抱著嬰兒的中年女子從人群中衝出來,直直撞向鄂呼蘭。「該死的妖女!」
鄂呼蘭反應極快,轉身同時長劍亦已出手,卻在見著來者後愣了一下。就在此刻,梨俱部族長及娑摩部族長搶快一步,一名奪過手中嬰兒將其重摔在地,另一名則是一掌打在婦人身上。婦人倒臥在地尚存一絲氣息,她悲愴的雙眼望著哇哇大哭的稚兒,忽地一隻大腳踩下,嬰兒肝脾俱裂瞬間沒了聲息。
婦人嚎叫了一聲,拼盡全身力氣奮起,可是手中的匕首尚未掏出,她的頸子已噴出一道血柱,隨之仰倒於愛子身旁。
鮮血暈染整個祭壇,剎時連空氣也暗上了幾分。
優毘曇見此,微慍道:「你們到底在做什麼,竟讓達羅毗荼的人趁機混了進來。」
「屬下知錯。」
但見下屬下跪請罪,優毘曇面色轉藹,又恢復高高在上的氣度。「達羅毗荼只能派出這等貨色來進行刺殺,看來本座真是太高估他們。呼蘭,此戰妳必定要全力搶勝。」
沒有答話,鄂呼蘭仍立在原地,待眾人散去後,依然動也不動。
她的目光彷若與什麼可怕的事物對了上,卻強迫自己與之對視,直盯在橫躺地上一老一小的屍首。那小嬰兒才出生不久,那女子有著凹陷的臉頰……鄂呼蘭再也忍不住胃裡升起的翻騰感,躲到沒人的角落乾嘔起來。
直到覺得將汙穢的感受都吐了出來,鄂呼蘭才虛弱的倚靠牆角緩緩滑坐。眼中的迷濛逐漸驅逐後,卻看到濕婆大神洞悉過去、現在、未來的無情之眼,正怒目瞪視,無聲審判她的內心。
「她出劍時遲了一分……你所說的可為真?」
「我蘇利耶是眾神的眼睛,這雙眼連蒼鷹爪上的紋路都看得一清二楚,怎會有誤?」半邊身子攤躺於座上的褐髮青年,指了指自己一雙碧綠的瞳眸,自信十足的說道。
「慢了一分,這樣聽起來的確是件大事。」南丹頻頻點頭,煞有其事的說道。
「南丹……這真的是件大事?」這會兒反倒換蘇利耶懷疑了。
一旁的黑黎沉下臉色。「又直呼聖女名諱,無禮。」
南丹笑著阻止這陣怒斥。「蘇利耶的名號是父親生前所賜,他只是不滿我被稱為娑維陀利,在這裡發發牢騷而已。」
「妳當了聖女後這稱號就沒再用,把我叫回來就為了這麼無聊的事……」被封為蘇利耶的男子輕聲咕噥,這句又落入黑黎耳中,只見黑黎臉色又比其名更暗了幾分。
「這可是件大事。」南丹語調聽上去竟比往常高興。「黑黎,你再多派幾個人去行刺鄂呼蘭,越殘越病越弱的越好。」
褐髮男子登時坐直身子,大聲叫道:「南丹妳瘋啦?」
「派出老弱婦孺,一來是要建立坦達瓦的殘暴形象,亦可增進我教團結之心,第三也可讓坦達瓦輕敵,到時攻其不備一併除之。」
只聽聞一聲啐嘖。「妳做事還是一樣這麼狠,這麼貪心。」
黑黎再也按捺不住,怒聲直道對方姓名:「謬平青!」
「一舉數得,蘇利耶所說的確是我會做的事情,這沒什麼好生氣。」南丹倒是並不在意,只交代謬平青道:「只是坦達瓦既已發話要踏平白雪嶺,恐怕我們尊貴的蘇利耶也必須回來守護一下這最後的淨土了。」
「化整為零,化繁為簡,妳這局不是佈了好多年?放著教主位置不做,故意製造教中衰頹之象,不就是想讓那把越磨越利的劍被神話矇了眼睛?」謬平青那雙眼睛不動聲色的做出評價,卻是句句刻薄。「幸好我們是同一陣線,南丹,當妳的敵人一定死了連屍體都看不到。」
「多謝謬讚。」南丹微微一笑。
「蘇利耶」一名,原意為太陽,能看見一切事物,故又是「神祇的眼睛」。蘇利耶的人格特徵在紀載中還不大明顯,大多把他看成是一雙眼睛,他俯視人間,明辨善惡,目光如電。他生於東方,行經大地和天宇,把一天分為晝與夜。
娑維陀利有時在印度神話中,被視為蘇利耶之父。南丹說出此話,有開玩笑的意思。
【建議事項7】看文和寫文的,都是孤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