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達瓦堅信摧毀萬物之後會有一個嶄新的塵世,只是當黃沙被鮮血染紅,鼻尖只剩血銹的味道,這新的世間是給人還是給魔鬼居住?」雖然話語勾勒出殘酷的景象,南丹依舊平靜,暖和的嗓音敘述的似乎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可是連日來聽著坦達瓦行徑,喬莊早已漲紅了臉,握緊雙拳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動。「我一路行來只見渺無人煙,原來西疆居民正在經歷如此殘忍的屠殺。我喬莊一生自恃俠義,卻從沒想過世上還有此等不平之事,我過去那些舉動都只是虛名。坦達瓦暴虐異常,妖世異舉禍亂綿延……」
「那麼表哥是願意留下來,與我一同對付坦達瓦囉?」
「這個自然,只是……」
「只是表哥如果能永遠留下來,就更好了。」接過話荏,南丹微微將頭向上一揚,那企首含盼的姿態就直直撞進喬莊心裡。
喬莊臉色一紅。「這麼做自然也好……」
「表哥,你該不會忘了我們曾經指腹為婚吧?」南丹輕快向前踏出腳步,又像隻蝴蝶翩然轉身。「雖然當時是舅舅和娘的玩笑話,可是我都還記得清清楚楚,表哥你呢?」
「我……」
喬莊正要回答,卻見教中信使匆忙跑來,在南丹耳邊低語幾句,只見俏皮的笑意抿成一抹直線。
南丹歉然道:「表哥我還有事處理,不能陪你了,可是你一定要記得我剛剛說的話。」
「我……當然記得啊。」望著背影遠去,喬莊也不曉得南丹是否有聽見,倒是自己臉上出現一絲傷感的落寞。
「所以你打算留下來?」高淵不知從何處轉出,但這一句問話,彰顯了方才喬莊和南丹的那番談話,一字不漏的進了他耳裡。
「我和表妹有婚約……」
「你鍾情於她嗎?」高淵聲音忽然急促起來,待說完後又捋平眉宇,忽地冷笑道:「你確定你的表妹心中也有你的存在?她可以一邊跟你說笑,卻在聽見教務後瞬間轉了神情;她可以對你笑,可是眼底依然如不起波瀾的深井。」
明白好友的巧舌如簧,喬莊並不願就此話題糾纏下去,轉而問道:「你同我遊歷已久,若不回去,家中長輩豈不擔心?」
「我有個絕妙的藉口。」明明是笑著敘說的語調,高淵神情卻閃過一絲黯然。「我只要說我是出來找阿逸的便行。」
熟知對方心事的喬莊亦不再說,僅陪著高淵漫步道中。
「阿逸是高氏一族的真正希冀,長輩都望他入朝紹繼丞相一職,偏偏他逃得無影無蹤。阿逸那時告訴我一個故事。」高淵有些笑著自己的親兄長。「秦相李斯被趙高陷害入獄,腰斬咸陽,夷滅三族。臨刑前,李斯懊悔的對其子說:『我想與你牽著黃犬,到東門外逐兔。事到如今,如何可能做到呢?』阿逸說,他想做那東門逸士,而非諫逐客者。」
對於朝廷事務,喬莊身為一介平民自然無法干涉,但關於高氏的傳聞,縱然位居廟堂之外,江湖風聲總不曾停止。「高逸才高避世,以隱逸為志。只是高氏一族為朝廷三朝功勳,肩上責任恐怕還是得扛。」
「阿逸他名字取得不好,閑散安逸,如他一般想過自適的生活。」高淵話鋒一轉,笑道:「說來我的名字也和我的人很像。」
「喔?」
高淵就在那位置站定身子,一身紅衣招搖,眼神卻定定的看著喬莊,更顯風中的孤獨零落。「若阿逸是閑散淡泊,我便是墜入欲望的深淵了。」
「你說繼承儀式?」祭壇內,南丹聲音裡少了喬莊時常聽聞那種少女歡快,詢問中隱隱透露威儀。
「坦達瓦放出消息,要在三日後於祭壇舉行大典,將梨俱吠陀和娑摩吠陀傳繼於鄂呼蘭,坦達瓦的樓陀羅將成為千年來少數擁有三吠陀的繼承者,現在坦達瓦上下皆在期待四吠陀重啟榮耀之日。」黑黎述敘近日最重大的消息。
「為了毀滅而降生的戰神,坦達瓦的希望之火,如此之人不繼承四吠陀怎麼行呢?」南丹竟是笑了起來。「對了,那些婦孺可有妥善安排?」
「已照聖女吩咐安排居所,只是她們之中多半喪夫喪子……」黑黎頓了一頓,停下話尾。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用避諱。」南丹微閉眼睫,沉思過後方說:「等下我會去看看她們。」
「聖女,」黑黎仍虔誠的低下頭,他是從內心相信唯有南丹,才能將達羅毗荼帶向不同的未來。「喬少俠在此處已待有一段時日,妳和他是否真的……」
南丹將身子微微前傾,似乎來了興趣。「黑黎,你覺得表哥有什麼不好嗎?」
「喬少俠俠義之名傳遍江北,為人也頗為穩重,只是黑黎想知道聖女心中打算。」
「黑黎說的不就是我的看法?」南丹笑道:「喬家在江北基業穩固,對達羅毗荼亦有不小幫助。除此之外,他是我所能用的人。」
「所能用的人?」黑黎不解的重複一次。
「是我想要得到,又可以為我所用的人。」南丹緩緩將笑意收起。「至於不能為我所用的,也就是想而已了。」
笑,有許多種,最厲害的人能將它們當做不同的武器,有的用以誘人,有的用以傷情,只是這裡面似乎從來沒有單純的笑,至少在服侍聖女的這些年,黑黎從未見過其因為舒心而放肆的開懷大笑。
南丹的笑通常是這一種,將嘴角微微勾到適合的角度,讓人足以忽略她眼睛裡頭真正的意思。
笑背後的含義,黑黎比誰都知道。
當聖女足跡踏進小村落的同時,村民們蜂擁了上來,有的匍伏於地大聲頌贊,有的淚如潰河喃喃說著神蹟。南丹用一雙慈悲的目光,憫懷這些村民。
忽地一隻枯手拉住南丹的腳,隨行眾人臉色大變,南丹卻示意隨從退下。
那枯柴般的手緊緊攫住南丹腳跟,抬起來的卻是一雙充滿憤恨的眼睛,皺柑般的凹臉繃出一連串的咆哮:「我的爹我的夫我的兒皆死在那妖女手上,聖女為什麼只會叫我們避開、遷徙,我們應該與那妖女決一死戰,達羅毗荼沒有貪生怕死之徒!」
「你說的對,達羅毗荼沒有貪生怕死之輩。」南丹不偏不倚對上那雙怒火充斥的眼睛。「那麼妳願意為達羅毗荼而死嗎?」
另一手懷抱稚兒,婦人褶皺的臉上咧出一道開口的笑。「我當然願意。」
建議事項停更一次,情人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