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顾三莲身不由已，被拉出了客房，她一面随小丫鬟绕过回廊，一面用心听小丫鬟聒噪，才知道这小丫鬟是骆夫人的侍女，妍娘。

“少当家那个脾气，寨子里没几个人受得了，”妍娘年方十六，十分活泼爽朗，“听说你服侍了他整两个月，姐妹们都想见见你呢。大夫人也说要赏你。”

“莲娘微贱之身，怎么当得起？”

“有什么当不起的？”妍娘眉梢一挑，看了顾三莲一眼，又笑了，“只有那些个官儿财主才计较这些，寨子里从不论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好好照实回话，用心做事就行了。”说着停下脚步，理了理衣裳裙幅，又领着顾三莲走出二十几步停下，推开那扇半掩的房门，转了一副平心静气的口吻：“夫人，我把莲娘领来了。”

骆夫人端端正正坐在堂上，只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起来吧。”便又望着手里骆贤抄的经文出神。

顾三莲随着妍娘在一排侍女队尾垂手侍立，见骆夫人脸上不见半分欣慰喜色，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不由得心里七上八下，没有着落。

又停了一会儿，一个锦衣大汉入得门来，在骆夫人对面坐下，掀开茶碗喝了一口，一眼望见顾三莲：“又招了个新丫头？”

“她是镇上服侍贤儿的。”骆夫人摇摇头，把手中的经文递过去，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惊惶凄然，“你看看，这字是越来越像了！”

骆寨主将经文拿起看了一回，也皱起眉来，把顾三莲招过来询问：“这是贤儿自己写的？你亲眼看着的？”

这话问得实在离奇，顾三莲愈觉蹊跷，更无头绪，只得老老实实回禀：“是少当家用心写的，奴家亲眼看着的。”

“他最近练字也练得勤？”

“在宜春楼里的时候，日日都练。其他日子，奴家就不清楚了。”

“他练字的时候，有没有写些稀奇古怪的字？或者写些缺少笔画的字出来？”

“少当家习字甚是用心，极少写错。”

“哦，”骆寨主停了停，“他有没有说过些特别的话？比如用些人听不懂的词，或者根本不认识的人？”

顾三莲暗自捏紧了手帕：“少当家倒是提到些人，只是奴家见识浅薄，一个也不认识，当时少当家只是随口一提，奴家此刻实在也记不得了。”

“那他有没有提过曾阿牛或张无忌？”

顾三莲心中更惊，脸上不动声色，茫然似地想了想：“奴家向来不留心这些个，实在不记得了。”

“罢了，”骆夫人止住骆寨主的话，“你日后留心，要是他提到这两个人，就让张三虎来告诉我。我看你也像是个老实人，日后只要实心办事，自有你的好处——妍娘，带她下去领赏。”

顾三莲随着妍娘出来，心头犹自惴惴，倒是妍娘安慰她：“不必担心，凡是服侍少当家的，都有这么一遭。你这番在夫人面前过了明路，也算是半个寨子里的人了，要是楼里妈妈欺负你，就来找寨子里的人，自然为你做主。”

“谢谢大姐。”顾三莲从托盘里拿起一大锭银子递到妍娘手里，低声询问，“每个服侍少当家的，都会问一样的话？”

“一样的。”妍娘笑了笑，把银子收在怀里，“这我就不推了，回了寨子替你请姐妹们吃酒。放心，不关你的事。”

话虽如此，顾三莲总有些不安。第二日回到宜春楼，骆贤已经离开，她索性闭了门，自己一个人静静回想，只觉骆贤举动做事，实在不像个寻常孩子，但又说不出什么特别的异常来。她正思索，突然**开了门闪进来，先锁了门，又四处看了一遍，关了窗户。

顾三莲见她脸色煞白，便先斟了杯茶递过去：“妈妈？”

“不忙这个，”**拉住她的手，低声道，“莲娘，我去了一趟靖国寺，和骆夫人手下的婆子们吃了一回酒，才知道一件事。原来，原来他们骆少当家，是恶鬼投胎！”

“什么恶鬼投胎？妈妈糊涂了？”虽然**说得郑重，顾三莲也不由得露出些微笑意，“少当家虽是性情有些古怪不——”

“你先别打岔，且听我说。”**道，“我先前跟那些婆子也这么说。人都说少当家脾气不好，可这两个月我冷眼看着，行事倒也讲理。他手底下的兄弟，也没在宜春楼里闹过事，也不横行霸道的，虽然粗鲁些，可也都还规矩。可那些婆子们却说，少当家在寨子里也是一样，只不过，他也确实是恶鬼投胎！”

“为什么？”

“我也是这么问。听说当初那恶鬼也不是寻常来路。当初骆夫人怀少当家八个多月的时候，有一日晚上和骆寨主夫妻两个房间里闲谈，突然听见房顶上有响动，使人去察看，无声无息地，房上就多了个女人。那女人也和常人不一样，穿着两件露手露脚的古怪衣裳，背着个古怪包袱，还带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说的话也古古怪怪，让人听不明白。这些且不说，青龙寨上下，竟没一个人能说明白这女人是怎么进来的，更不知道这女人倒底是什么人！”

“真的？”

“那婆子说得千真万确。她还偷偷收了一小条那女人的衣裳避邪镇宅，也给我看了，妈妈我也算见过世面了，可那料子，我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路！人人都说蹊跷，骆寨主开始倒是不信邪，只把那女人当成是仇家请来的奇人异士，严刑逼问，但那女人到死也没承认。过了一个月，少当家出生，起初还和寻常孩子一样，可到了记事的时候，可就不一样了。开始只是说话行事流利，像个小大人，后来三岁启蒙，给他本书，便自己会念！只是写出字来，总是缺撇少捺，骆寨主觉得眼熟，拿去和那女人的遗物一对，两人写的字竟然一摸一样！”

“啊！”顾三莲也不由得一惊，想起骆夫人问的话，心中恍然大悟，已经信了五分。

“这就够吓人的了。偏偏少当家说话，也总用些和那女人一样古怪的词儿，那女人留下的东西，别人不知道怎么摆弄，她一见就知道。说话行事，也像个大人，从小就不像个孩子，后来骆寨主请了靖国寺法能禅师来，才知道原来那女人本是上界金仙，犯了天条来历劫修行，却被骆寨主冤杀，她一时忿气，便夺舍投胎成了少当家，幸得喝了阴间半碗孟婆汤，虽然性情不变，却忘了前尘恩怨，只是戾气缠身，必定要多杀生害命——咱们娘俩儿，”**把一个护身符塞进顾三莲手里，“以后可得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