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标题

作者:铎雅
更新时间:2011-04-24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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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缘于恐惧的决定


新历510年初春,博兰卡号。


博兰卡号并不大,乘客挤挤挨挨站满了甲板。现在是三月份,暖流轰鸣着从极高的天空奔驰北上,春天正在将博兰卡号上远远甩在身后,她会先于海上的旅人们抵达目的地王都·克雷西特尔。


冬季前往南方瓦格纳军港度假探亲的昆塔族妇女们靠在船舷边同一位英俊的云游神官聊天,由于气温急升,她们纷纷摘下了头巾,露出油亮高耸的棕色发髻,彼此扯一扯细长的乌银耳饰;两个温塔尼特年轻人靠在舱口,谨慎地坐在自己的货物上,一言不发地吃着自带的干粮;还有几个地方小官吏打扮的人与水手们煞有介事聊起了圣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教派冲突。


戴着斗篷的少女蜷缩在角落里,看着眼前这些人。这旅程对大家而言,是如此愉快而轻松。可对她而言,只是再一次验证了她非同寻常的软弱无能。


她心里有一个声音软弱且哀怨地清算着自己离开家三天内得到的全部伤痛——脚弓和脚心都在流血,那皮靴边缘似乎已经沁出一点暗红色;胃里的食物全部都吐光,午后灼亮的阳光让自己开始直冒冷汗;还有手臂,不知何时淤青了,根本抬都抬不起来。


她抬起手背擦擦面颊,果然又是一片潮湿。迪·坎贝兹看不下去地拍拍她的后背,递过去一个水壶,颇为感慨地端详眼前的这位连壶淡水都不带就冒冒失失登上博兰卡号、并一路上打定主意要尽数榨干身体里剩余水分的大小姐。


似乎是感应到别人异样的目光,布兰修·梅纽因无来由地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水壶无声息地抽搭个不停,眼泪将衣袖浸出一片暗色。迪无可奈何地望天叹了口气:“小姐,我不知道您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麻烦。但如果您不打算停止目前这种难看不智的行为,我就只好收起我的好奇心和同情心,就此离您远远的。”


布兰修在泪光闪烁中看向那个打扮利落的阿尔塔西女子,感念于那位年轻女士的好心,她很听话地尽量抑住泪水、平复抽噎,甚至还颇为辛苦地向对方低声道谢。


看在这傻女孩正是贵族中难得懂礼貌的那一类份上,迪很诚恳地给了她忠告:“回去吧,小姐,因为与家里人赌气便轻易将自己置身险境,实在是很不值当的。”


布兰修握着水壶,筋疲力尽地摇了摇头:“您误会了,并不是那样。事实上我,我是打算去克雷西特尔找个人。”


“原来如此。光看您的打扮,我还以为您正打算奔赴战场呢。”迪扬起眉毛,毫不客气地指出:“恕我冒犯,您在瓦格纳港登船时我就注意到您了;恕我冒昧,您原先大约想乔装成一位出游的女骑士,但是看起来……实在是不大如意。”


布兰修连额头都有些发红了。


迪靠得更近些,放低了声音:“就算我一向都认为伽兰南方系的骑士都是绣花枕头,但是我恐怕,现在您身边连一张伪造的联盟持械资格证都没有。”


布兰修红着脸瞪着那人,被这前所未见的坦诚直白搞得不知所措。她愣了一会儿,忽然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咬了咬嘴唇,也放低了声音:“您的意思是,可以卖给我一张?”


四目相对,几秒钟后,迪·坎贝兹嗤地笑出了声,懒洋洋地靠回原来的位置:“抱歉我不能。”


那可怜的贵族女孩一下子窘透了,再也接不上茬。好在阿尔塔西人转移了话题,指了指布兰修腰间的那把佩剑:“可以给我看看吗?”


布兰修·梅“哦”了声,笨手笨脚地自己解除了武装。迪接过剑,望向布兰修的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一种我真服了的神色,出于礼貌稍作克制,转而专注于那佩剑。


——“家传吗?”


——“额,我不太清楚,它一直都在我家长廊里……”


这东西确实是她在离开家门的前一晚,从长廊里的某副盔甲上卸下来的。当布兰修·梅开始预感到要出一趟远门,作为一个真正的贵族她自然而然首先为自己的行头发起了愁,值得庆幸的是梅小姐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她决意简装出行,亲手铰断了齐膝的白金色长发,换上了一套祖母年轻时穿过的骑士装(有些大,而且过时),从书房里拿了样看起来还能用的武器,她的包裹里只有联盟公民证、不多的现金、那枚用于在联盟内提钱或借贷的当家人扳指、几件贴身衣物、一套洗漱用具、一张王都地图…而已。


当然,她还带上了那件七岁时得到的生日礼物。她要带着它只身前往王都。


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后悔。但是她真的开始怀疑了,怀疑自己是否上对了船,选对了行头、做对了决定,更怀疑自己是否能完成当初所谓的决定……想来,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自己果然一无是处。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回普绪克。并非因为大小姐不甘心失败的倔强,她从来就没有那样的东西。不回普绪克,只因为她对那个男人的厌恶和…恐惧。


说来也怪,勇气往往正是来源于恐惧。要是祖母还活着,绝对不会相信有朝一日孙女能够这样决断果敢——每每想到这一点,她就隐隐更觉得应当继续自己目前的行程。


迪很快就将那武器还给了布兰修,双手环胸,食指微屈抵在颌下,似乎是有些苦恼。


终于,她干巴巴地开口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圣十字双刀。在夫妻共同治国的伊比亚时代,它们就是海上霸权。先后重铸过四次,所以这世上共有五对十把,在伊比亚被崔西丹瑟家族推翻后,它们流落各方——据我所知,海德茨首都的双子桥塔各收藏一把,还有一把在伽兰北伦琴主舰上……其余的,数百年来人们都说它们被毁了——但目前看来有位幸存者一直都在‘你家长廊里’——很遗憾你得到的这把是属于男王的。很显然它并不十分趁手。”


除了赞同它确实很沉,布兰修对天发誓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武器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实际上,梅家长廊里的盔甲虽有十来副之多,但她只能从中选取自己唯一拿得动的那件…好吧,还有一对相对小巧的链锤,但首先她不会骑马,其次她觉得那东西与年轻女士着实不甚相配。


迪看着那个虽然话不甚多,但表情异常丰富的贵族女孩。叹了口气,再次表达自己的善意:“就算是南方骑士,也会懂得去挑选一把合适的武器充门面。我以为,您孤身去克雷西特尔很不明智,皇都不是瓦格纳港,不是博兰卡号,在那里懂行的人绝对不止我一个。您会显得,额,很显眼。”迪就事论事地陈述事实。“——所以,奉劝您在被王都的那些强盗吃掉前赶紧回家。”


看得出来,迪是个非常诚恳实在的人,而女孩呆了半刻钟后,依旧是拒绝了迪的好意,虽然她看上去已经紧张到要再次呕出来。


布兰修无限忧郁地蜷在那里,忽然,她想到什么,问迪:您是位骑士吗?


迪:“没有君授骑士衔,但有持械证,骑术也相当不错。”她微笑,看上去真是非常漂亮。在联盟诸国中,大约只有海德茨的阿尔塔西女孩,才会有这般自信飒爽的气度。


布兰修·梅从初次见到迪·坎贝兹就对其抱有好感,正因为迪恰好也是位阿尔塔西女性——让她想到自己已经故去的、唯一的朋友。


夏尔曾这样介绍自己的族裔:我们阿尔塔西人的祖先是真正的勇士和革命者,他们被东方的故国流放,他们被诅咒永远不能回头。于是祖先们离开故土,穿过沙漠、海峡,高山、森林,躲过了温塔尼特游牧先民锋利的箭簇。他们一路向前、永不回头,终于到达了海德茨的玫瑰山脉,而人们却吝于同情这些风尘仆仆的异族流放者,想方设法驱逐他们……不久陆地上再没有容身之所,于是勇士们建造船只退到海上,寻觅珍宝,各方交易,他们将海洋当做家园。又过了很多很多年,满载大洋珍宝的阿尔塔西们,让陆地上的人们刮目相看,人们这才开始学着接纳他们。直到今天,他们的后代遍布各国,却依旧难免与原住民族相互排斥嫌恶,他们大多擅长航海、行商,无论贫富贵贱,都以祖先们的苦难和勇敢为荣,并将连接东方大陆的海洋视为唯一的归宿——最纯粹的阿尔塔西人终将徜徉于无尽海洋,享受“永不回头”的宿命。


可以想象,年幼的布兰修当初是带着怎样的震撼和同情去倾听这段历史的。她是那样喜欢夏尔,她喜欢夏尔的拉夫古德号带来的那些画册、仪器、闪亮的矿石或是温润的碎片、那些盛着异乡泥土、勉强培育出前所未见纤丽植物的玻璃器皿……其中最最令她着迷的则是夏尔作为它们拥有者的态度——想想看,这一切的一切,都仅仅是塔图船长故事里的细枝末节而已。


她以一个小女孩儿的全心全意去崇拜塔图女爵士,虽然布兰修自幼便觉得自己并不想成为夏尔那样横跨大洋的伟大女性,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她用整个童年去深深铭记夏尔在拉夫古德号洁白的满帆下向她挥手致意的样子。


夏尔和布兰修完全不同,夏尔是那样能干、耀眼,她自然应该一群不同寻常的、谱就史诗的祖先们。虽然祖母认定阿尔塔西自古以来就是一群奸猾的投机分子,但因为夏尔,布兰修打心眼里对他们抱有好感。


当然,现在她知道了,阿尔塔西男人们或许不够绅士。但迪·坎贝兹显然和他们不一样,她是位具备骑士精神的优秀年轻人,虽然言语有些刻薄,但其人非常爽快真诚...而且,她眼睛的颜色非常温柔,微笑起来时有点点神似夏尔!


总之这是一位合眼缘的同伴,布兰修很喜欢她。


年轻的阿尔塔西告诉梅小姐,她从去年秋天开始为雇主打理克雷西特尔到西南群岛之间的生意。布兰修认定她对克雷西特尔相当熟悉,便询问是否知道一位普绪克斯先生。


——“普绪克斯?那可是个常见的姓氏,从普绪克省去王都的人,有一半都是这个姓。”


布兰修局促地笑笑,小心翼翼地轻声补充:“我要找的是其中最糟糕的那个普绪克斯......”


迪·坎贝兹再次打量布兰修和她那柄颇具来历的宝刀,了然道:“原来您去王都,是打算做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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