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月翼狼雨 于 2011-5-4 14:55 编辑

第八章：火绮顽童

“瑾岳师兄太不厚道，‘琏璃，琏璃’，啧啧。”

瑾陌双脚岔开，坐姿放浪，看瑾琏扶着垂梯，踏上离地八层高的书格前。

“那两个小娃儿，听说你之前就见过？”

“一个在句芒神峰第一次见，另一个见过两面。” 瑾琏边说，取出某本典籍。她拿着书，开始往下，在快到地面时，瑾陌已站在一边，伸手想要扶助。

瑾琏不违他的好意，接着他的手，踏回了地上。

“看你对她们两个倒很在意，不如这次破例，收到麾下如何？”

瑾陌双手抱胸，虽穿与瑾琏同色的门服，但他不拘束衣细节也不爱打理自己——别说与瑾琏了，就是与同样身为男性的瑾岳相比，也不似正牌的玉玲门人。倒像那些羁傲不逊的江湖侠客。

“有了名分就累人，你不见师傅有了你、我之后整天闭关，留下瑾岳一人来主持大局？要我说，‘师徒’这种事，不是勉强能得来的。”

瑾琏兀自坐下，打开典籍，然心中却思索着瑾陌的话。

一旦身入玉玲，虽如手足当互相扶持。但日子久了，各人的天资差异就逐渐显出，这时，珏、瑀、瑾三辈皆可挑选自觉天赋异禀的后生弟子特加修习。好似瑾陌——他挑选就是其貌不扬、天生结巴的珀謇——瑾岳同样有随从弟子，独独瑾琏对此事格外慎重，迟迟未选。

“你啊，难道说怕选了弟子之后，别人说闲话么？”

瑾陌拈着一根戳出下颚皮肤的胡须。

“呵，难怪瑾岳多次三番的觉得不快。你这种浪荡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瑾琏摇头，手持书卷不放。

“我只是对同门之人不加虚饰罢了。”

天一阁四面隔开天窗二十八扇，今天风和日丽，室内光源充足。瑾陌见瑾琏专心看书后，便自觉无趣起来。

他坐在她身边，双手抱头，昂望纵上高深的天一书阁——玉玲藏书数十万，一卷卷密密匝匝的书册，让瑾陌看了就头疼。他微微环视，可惜眼中尽是灰黄，所幸身边的瑾琏散出莲香，方能稍解满屋竹、墨之味。

远去天一阁两重山的涟云坪，种有四季不败的花树，此花所结之果滋味温润，颇有良益。这里连木成林，也成了晚辈弟子们修习课业的场所。自从上次太一画名后，琏玥真如新生般——举止动作，很快就与其他玉玲门中相仿，对授业师兄教授的经典过目不忘，让人不惊赞叹后生可畏。

“若夫神无所言，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恬漠无事，无所凝滞，虚寂以待，势利不能诱也，辨者不能説也，声色不能淫也，美者不能滥也，智者不能动也，勇者不能恐也……”

授业师兄在讲坛上专注念道。

琏玥细心听讲，倏闻身边“啤嗞”一声，侧头一看，是琏璃用手指按着一只摸样奇怪的青蛙，被她按扁后，青蛙的肚子就发出这种古怪的声音。

“琏璃！”

琏玥扯了扯她的衣角，琏璃侧头，竟把青蛙堂而皇之的拿到她面前给她观看。琏玥顿感羞愧，立刻端正姿势，不管琏璃再做什么，她都决意不再理会。

但后又觉不放心，再往她那儿看，就在这时被授业师兄瞧见，而琏璃正巧往自己这边看——像是在专心听讲的样子。

“琏玥！”

授业师兄大呼，琏玥顿应，“在。”

“你在看什么？”

“我……”琏玥语塞，想说是琏璃的错，但又觉得不妥。

“哼，别以为玑淰师兄夸你两句就真觉得自己强于他人！”

琏玥知道这个人与在句芒神峰受伤的玑泫关系要好。她忍住心中不快，点头道歉。

课后，琏玥与琏璃一同回弟子群居的舒云坳，她面容不快，琏璃却毫不在意——虽说心中时时念及瑾琏的“木沨之术”，但在这里生活后，她发现这里有许多曾经没见过的东西，每日花费大量的时间东奔西跑，课上所听的《冥览》、《天文》，一概不记。原本，她就是不识字的，现在，琏玥也没有余力再去重头教起，一再耽搁，使她远远的落于常人之后——但女孩亦不在乎。

“阿淼，今天你有空吗？跟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吧！那里的水是彩色的！”

“说了多少次了，要叫‘琏玥’，别老是叫旧名字。”

琏玥侧头，教训道。

“你那个新名字没‘阿淼’好听。”

琏璃忽而一说，惹得琏玥大为不满，继而想起刚才在课上被连累，停步，说：“你要觉得我从前的名字好听，那去叫好了，但看我理不理你！我要去读书了，你自己去玩吧！”

语毕，独自往房舍去了。

琏璃望着她走进了屋子，心里奇怪——明明阿淼这个名字叫起来方便又好听。

琏玥，琏玥……

瑾琏、瑾岳、玑泫、玑淰——这个地方里的人名字都差不多！

琏璃有些怀念起她的大黑老虎了，灵光一闪，记起先前由珀謇带领游览玉玲门时，见一处碎玉踏道往去的方向正是虎蹬峰。门中各路百转千回，涉及地脉灵泉的地方更是封下咒符——设为禁地。还有几处，譬如东南第三——火绮峰，山上格局自成一派，由“珏”字辈领下的冶剑弟子所守，中有蕴剑池、化妖池、铸铄池三处治器之地，三地鼎地势三角，角中封镇妖塔一座，传说内藏上古神渊剑器图谱，由半神之窫窳（音：亚语）看守。

既不会御剑飞行，琏璃只得凭记忆走行。玉玲门中弟子数千，对区区新人不加在意，倘若想要使他人知名，必是要做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才行。琏璃走过众人身边，除却相貌傲人，颇引旁人侧目外也没什么特殊。

然而，越往自己所记之处走，往来的行人就越少。旁人身着的服色也由紫、青转为苍翠——只有“玑”字辈从上才有的服色。琏璃远眺某峰，看那儿与虎蹬相似，但在中间隔了座什么。

“珏锻师叔越来越奇怪了！先说什么不准旁属玉玲弟子踏入火绮峰，说要闭门修炼，现在又差人来索要酒黄，真是古怪的老头子！” “嘘！别那么大声，否则让火绮峰的那帮家伙听到可就不好了！” “怕什么，大家都是玉玲子弟，难道他火绮峰建着镇妖塔就了不起？！哼！” 两绿衣一前一后，手中抱着土色瓦坛，往琏璃要去的地方走。琏璃跟着他们后面一同前进。

“你干什么？！”

抱着粗重的坛子，中有一人怒气相问。琏璃不知礼仪，不知他们身穿青衣就代表比自己“德高望重”。

“我也要去那儿。”

琏璃回答。

“哼，看你不是‘珖’字辈的，就是再往下的，不知道玉玲之内，容你们自由行走的只有前山五峰么？”

琏璃不解。

“去去去，别碍着我们。否则有你好看的！”

平日里看惯了这种玉面肌肤的后生晚辈——两人也没心思去分是男是女。青衣弟子呵斥起来，随后继往前去。

“为什么我不能去？”

琏璃还是不懂其中的道理，再跟上。只不过这次，她悄悄的跟行，两弟子心中满是对珏锻的愤愤不平，对身后不加留意。

再行走片刻，两人同站在一座石桥前，从怀中布袋里掏出些细碎的玉沙抛给守在桥边的两个影子。

“玑黔，玑黔！”一只影子叫出彷如人声的话，后又有一只叫道：玑磨！玑磨！二人顺利通过。

琏璃看周旁再无他人，便信步走去，来到桥前，这才看清站在两旁的东西根本不是人！

其物立三足于下，鸟身、人首、鹦喙，见人来，头左右摆动。

“是谁？是谁？”

怪物拟放人声。

“何人？何人？”

琏璃看到它们像是当初刚看到黑黑时一样好奇，殊不知这“瞿如”为火绮峰入口守兽，玉玲门人必先要投出特制的玉沙食饵，它才能凭此知晓来者为玉玲何人。

与前山五峰不同——如属禁地、异地之所，入口必有驯化后的妖兽镇守。入火绮峰，只这条路，其余天路、地道都设下禁咒，御剑不能入，土遁亦不能。

“何人？何人？”

“是谁？是谁？”

瞿如盯着琏璃——还有一遍，它便要展开蓬翼攻击来者了。

“我叫阿蛮，嘿嘿。”

不记后名，琏璃只念先前的名字，语毕跳上瞿如的胸前，抱着它羽毛蓬松的脖子。

“哇，好暖啊，你们长得像山里的大鹏鸟。”

琏璃勾着瞿如的脖子。

另一只瞿如看到了，一反常态，不叫不啄。

“是谁？是谁？”

“何人？何人？”

“阿蛮，阿蛮。”

琏璃像是耍戏般，跟着它们说。

“阿蛮，阿蛮。”

“阿蛮，阿蛮。”

两怪说，用三足跳跃，颠动再三，似在与少女玩耍。随后琏璃下身，挥别二物，往桥的另一头走，两物不加阻拦。

此刻火绮峰上乱作一团，近日内一直待在龙泉殿的珏锻不见了人影，急得众弟子来回奔走。先是，年逾古稀的师尊对众弟子说：近日天象紊乱，恐怕将有大灾发生……再说：我掐指算来，紫薇偏斗，恐怕老身命不久矣！

如今真不见人，怎么叫弟子不急？

“臭老头，又不知道神游去那儿了！”

只见弟子往来汇报的对象只一纤纤弱女，虽身材玲珑娇小，但气如霸王。盘腿而坐，双手撑膝。

“瑾熔师姐，‘三池’全找遍了！不见师尊！”

“吵什么！找不到不会再去别的地方找？！”

众人一听，不敢出声。

“瑾熔师姐！玑黔、玑磨送酒黄来了。”

一弟子自殿外入，俯首禀告，“随便出个人接一下，这种琐事别来烦我，其他的人再去找！”

“呃……”

弟子们面面相觑，随后齐声同“喏”，退散殿内。

“哼。”女子眉间怒气不减，眉上悬挂的辟火珠闪烁光亮，“臭老头，让我找到你，非让你好看不可！”

入火绮峰，台阶崇门前无人把守。琏璃一入内，四周涌动着一股热浪，往里再走，竟见得一片乌黑的树林。琏璃闻着，味道很怪，这种乌黑发亮的炭木是冶剑必不可少的基本材料。琏璃不爱闻那味道，因而避道绕行，苍渺云雾散后，隐约望远处有座巨物，直插入天，不见其顶。

走了多时，她忘了该往哪个方向走。走入这个地方后，好像路一直在变，琏璃盯着脚下的细土，记住身边的树木，往往一遍过后，又似曾相见，一而再，再而三，便在这“地煞阵”中迷了路。

地煞阵中暗伏万柄利剑，与再上“天罡阵”相同，原为试炼弟子剑术、身手之用。长居火绮的弟子自是明白地煞阵的地形入口，不到需要时，绝不靠近。琏璃身无寸器，看地上弯弯斜斜着几百道粗如手腕的轨道。随意跨脚，还不知已触碰到地下机关，忽然听到地下一阵闷闷的巨响，随后轨道轰然开裂，从中射出数十道光。

琏璃顿感杀气袭来，首来的十八柄长剑，被她敏如山猿的身体躲过，后三十六把从东、西两侧，一上一下削刺飞来，琏璃往后快退，直至退无可退，突跑飞扑趁剑中空隙错身而去，滚落地上，身上卷满尘土。

未等琏璃爬起身子，最后一波长剑如得牵引，剑尖直指琏璃处身之地，东、南、西、北、上，分有利器对持。悬停半会儿，长剑齐发如箭。

琏璃抿嘴，双眼急查四周空隙，却无处可逃，想来已无后路，只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哐！哐！哐！

一干利器被断数节，纷纷洒落而下。琏璃睁眼，原来是“那东西” ！久违不见，琏璃兴奋的抱剑入怀，“那东西”也散出温热。

后地煞阵再开，利剑数量翻倍而来。“那东西”不靠琏璃手持，彷如生而有灵，却只一扫，万剑不能伤其分毫。

“看我这招！”

有人声突然大喊，尘土未散，玄光乍现，“那东西”与一物抗衡——不敌。碰飞数十丈之外，琏璃大惊，往“那东西”跑去，不顾身后未现身的敌人，倏尔一阵风过，原再琏璃身后的人竟跑的比她快，已然站在“那东西”后，露出一副半醉半醒的神态。

“嘿嘿，小娃儿，这东西是你的？”

琏璃看一小老头儿，蹲在一柄飘着的长铁剑上。

“是我的！”

琏璃上前，想要拾起，天空骤降四把长铁重剑，阻她前行。

“唔，有意思，有意思。”

老头儿长着霜白的长须——结成了辫子状，秃头戴着一个青冠。他操剑前行，想要捡“那东西”，后者在即将碰到的一瞬闪出了金光，弹开了他的手。

“脾气还挺大！哈哈！”

老头儿摸摸脑袋。

“别随便碰它，它不喜欢别人碰的！”

琏璃绕过剑，好心对老头儿说。

老头见这女娃穿着玉玲紫服，又不曾见过，料想是前月刚入门的新弟子——“琏”字辈的。

“你叫啥？”

“阿蛮。”

“阿蛮？玉玲中有这号人物？”

琏璃想了想，好像记得阿淼——琏玥，一直告诉她以后要说新的名字。

“噢，琏璃。”

她纠正道。

“我说嘛！原来是在太一殿打瞌睡的娃儿！在瑾岳那小子面前敢做这种事，嗯！不错！不错！”

随即撤去铁剑，“那东西”也渐渐垂悬于地。

“你去，和黑黑一起，这里危险。”

琏璃对剑说，剑不听。

老头儿看着，撸着须辨笑而不语。

“不行不行，这东西擅自闯入玉玲，照我看邪门的很，要投镇妖塔的！”老头儿本想吓唬琏璃，却不知她对玉玲门况毫无概念，只有疑惑之色，没有惊诧之感。 他犯难的摸摸光头。

“师尊！”顷刻，远处有人大喊，“师尊在那儿！”

“哎呀！真是‘戏无益’！小娃儿，这下你可害惨我了！”

老头儿边叫着，状似焦急。

“瑾熔师姐！”

众人抬头望天，瑾熔踩赤剑而来。

“哎哟，我不行了……”

老头儿突然撒起泼，捂着肚子，好像很疼——琏璃抱着“那东西”一旁观看。

瑾熔吊起嘴角，跳到地上，意外恭敬的抱拳道：拜见师尊……

弟子皆惊——瑾熔素来辣手无情，这次怎么？……

还没想完，就听前方“噗咚”一声，老头儿已被掀翻落地，瑾熔捏起他的衣领，一路就着土地拖行。她走到琏璃身前，上下打量：“你是谁？玑磨？”

琏璃摇头。

“玑黔？”

琏璃摇头。

“诶？瞿如只报了两人的名字，你既都不是，那你是谁？”

“她是个美娃儿。”

老头儿兀自解释道，随即又被重拳相加——头上隆起大包。

正当一众人好奇琏璃的来历时，峰下的瞿如再次呼道：玑泫！玑泫！玑淰、玑淰！

“糟糕！”

瑾熔皱眉，心中大呼不快。

原来“地煞”、“天罡”皆为门中“六斗”评级之所。每年只可从掌门意开启，以试弟子修行成果。这次琏璃机缘巧合触动机关，再加老头儿一时技痒与“那东西”过招，导致“地煞”全开——远在万知阁中的青天宝鉴呼应而变，瑾岳得知，派玑淰、玑泫过峰探查。

琏璃见众人各个面露难色，不知大难将临。

玄异小普及：

1，天一阁的原貌，取自浙江宁波由明朝范钦主持修建。是中国最早的私人藏书阁。主持修建的人将藏书阁取名“天一”，引用《易经》中：“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的典故。因为中国古时候的建筑都是木头的，所以最怕发生火灾——尤其是藏书的地方。因此，范钦引用“天一”这个名字，就是寓意五行中：水能克火的原理。祈求这个藏书阁应该免去被火侵蚀的灾害。

2，“若夫神无所言，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恬漠无事，无所凝滞，虚寂以待，势利不能诱也，辨者不能説也，声色不能淫也，美者不能滥也，智者不能动也，勇者不能恐也……” 出自《淮南鸿烈集解》中“冥览训”一篇。

3，文中的“镇妖塔”，原型是国产经典玄幻武侠游戏《仙剑奇侠传》中的“锁妖塔”，因为作者太过喜爱这款游戏，因此引申入文，如有抄袭的嫌疑，请大家多多见谅。

4，窫窳：出自《山海经 北次一经》所记，原为上古神兽，传为烛龙之子。原本

个性纯温良，后被天神贰负杀死，天地怜悯而使其复活。生后个性变的极为凶残。相传形象有：蛇身人首，或是状如龙首，身如虎牛，喜食人。在尧舜时期，与凿齿、九婴、修蛇等怪物一同出来害人，后被后羿射杀。

5瞿如：《山海经•南山经》：“ 祷过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鵁，而白首，三足，人面。其名曰瞿如。”

6，辟火珠：《异物志》与《太平广记》中都有相似物体的记载，原意与“火浣衣”相同，不惧烈火，能使戴者出入高温熔岩之中而不受伤害。

7，地煞、天罡：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星宿阵列，详情请参照《水浒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