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缘木求鱼
玑泫一入龙泉殿，就望到了满目青蓝中那醒目的深紫色。仍疑虑着——上前拜见道：“玑泫拜见师叔祖。”
同旁身材颀长，风度儒雅的男人也抱拳俯首：“拜见师叔祖，拜见瑾熔师姐。”
“噢，是你们啊，有啥事？”
被瑾熔催上正座的珏锻身材矮小，不时撸撸结成辫儿的胡须。
“回师叔祖，代掌门师兄命我二人前来，全因万知阁内青天宝鉴有感，火绮峰‘地煞’突开，是否遭受什么变故。
玑泫看身边的玑淰彬彬有礼的回复，心间瞬生冷笑，内思外扬，脸上也透出丝丝的鄙夷之色。他一眼扫过堂上之人，其中有许多人平日里与自己素无往来，至于眉上悬有辟火珠的瑾熔，他倒是略有耳闻。且观此女，站姿随意——眼神凌厉，便可判定谣传并非空穴来风。虽同为“瑾”字辈师姐，但远不及瑾琏给人的和煦之感。再往旁，玑泫眼前一亮！
琏璃抱着一柄剑站在众人中——定是先前她换了打扮，一时没认出，她就是当初那个在句芒峰上与双尾墨虎一同攻击自己的女孩。
琏璃看到玑泫往她这里看，心里也想起了从前点滴，可不如玑泫来的那般深刻。这个男人的眼睛里始终都像是藏了根刺，弄的人不痛快。琏璃嘟着嘴，与他对望。
“她入门不久，为何手中会有剑？”
玑泫心想——入门修习后，只有等掌握一定程度的口法、心绝后，掌门才会酌情批准弟子前往蕴剑池选取与自己有缘的剑器。想当初他入门后，第二年年末才拿到属于自己的剑。
“‘地煞’会开，我们也意想不到。想我火绮峰弟子每日钻研冶技还来不及，怎会无缘开启地煞，代掌门如此慎重，难道怕我们这儿有什么妖物不成？”
瑾熔上前一步，义正言辞，态度全然不像珏锻那般笑脸迎人。
“不，瑾熔师姐，代掌门师兄只是让我们过来询问一下，并无责怪之意。”
玑淰笑脸回答，听瑾熔如此不客气，玑泫对她的印象又坏了三分。
“珏锻师叔祖，不知为何有玉玲小辈在此？”
玑泫插话，语气生冷而问。
众人将目光落在琏璃身上，独独珏锻不看，“噢，这女娃啊……”他刚开口，又被瑾熔插嘴道：“这弟子不知怎么跑上山来，定是先前玑磨、玑黔两人不小心遗漏玉沙，导致瞿如放行。如今你们问起，我才想起来，刚才在‘地煞’中的人就是她，先前可没有任何我火绮峰的弟子。”——言下之意，就是将地煞全开之事托责于琏璃。
“噢？”
玑淰转头，朝琏璃走去，停在她身前。
“你可是‘琏’辈弟子？”
“我叫琏璃。”
琏璃与男子四目相接，视线坦然。
玑淰心想但凡做错事的人眼神往往飘忽不定——哪像她这般好像要把自己看穿似的盯视。
“师兄，要是这样，我认为瑾熔师姐的话不会有错。”
玑泫顺势，重提句芒神峰之事，历数女孩的怪异之处。
“是你们先伤黑黑的！仗着自己人多！”
瑾琏不满玑泫口词中提到的“妖孽伤人”。
“哼！身而为人，却与妖兽呼朋称友，简直无药可救！”
大堂上两人争执之声四散传开。
“玑泫，住嘴。”
玑淰提醒。
与此同时，瑾熔怒目，大喊道：“这里是龙泉殿，你们两个后生晚辈可别惊坏了冶剑泉水。要说个是非，就去找瑾岳说去！”
眼见于此，玑淰只得告别珏锻等人，带琏璃与玑泫一路返回。临行前，他看到琏璃胸中怀抱的长剑，料想大概是在触动‘地煞’时女孩有心捡起的——毕竟新生入门，总想赶紧摸一摸灵山剑品。
“这个，还是交还给珏锻师叔祖吧！”
玑淰语气柔和，见琏璃抱剑甚紧，示意她自己将剑交还。
“‘那东西’……”
琏璃不舍，但知道这时留它在身边并无大益。
“小娃儿，放心，你把剑交给我，将来我再还给你呗！”
此时，琏璃脑中突然听到了珏锻的声音，但惊奇的看他，发现他并没有开口讲话，只是笑。
“真的？”
琏璃想。
“那是，我老头儿从不骗人，再说，就算我要留，这剑恐怕也不听我的话，嘿嘿。”
“噢，那我就给你，但它会到处跑的。”
“没事，我有办法，哪天你想要了，再让它来。”
琏璃听后，爽快的把剑交给了珏锻。
等到三人离去，众人退出殿外后，瑾熔一个转身，对自己的师尊毫无礼数的说道：“这剑不会是你使计骗她得来的吧？”
“哪有哟，我只是替那女娃保管几天。”
瑾熔挑起眉角，笑意狡黠。
“熔儿，你看这东西是不是很有意思？”
似闻先前珏锻与琏璃神念相交之语——怪剑不如从前拒绝珏锻的触摸。他将双剑托于双掌之上，举到自己的眼下——亦让瑾熔看清。
“这剑……没有剑格？”
瑾熔低头查怪剑身侧，顺势抚摩。
“还不能称之为剑。”珏锻说，看形圆、尖刺的怪剑。
“这质地不是乌金、也非水汞。”
“蠢娃儿。”珏锻眯眼笑骂瑾熔。
瑾熔一心求解，这下倒不多计较。
“你可忆当初，镇妖塔裂，从中逃出的三皇角兽，犄角是什么样的？”
瑾熔细细想来——当初瑀玦真人与门下众弟子杀角兽时，珏锻砍下了其中某段犄角——色蓝润而冰冷，虽不比这怪剑来得修长，但质地看似相差不多。
“师尊，你是说？”
珏锻摇头，“我只是想到，并非以此就可断定这东西也是三皇角兽的犄角，毕竟角兽珍奇无双，哪会有那么多的机缘？”他抚剑，“在地煞阵中，这剑亦如雷钧、巽囦一般带有护住意识……”
“可那女娃看起来什么的都不会。”
瑾熔摆手，打消心中“由于道行高深而使剑蕴灵”的念头。
“哼哼……你可别小瞧了，俗话说‘后生可畏’，那女娃虽一脸稚像，但她竟能听到我的‘灵犀传音’。”
珏锻再看剑身，忍不住拍膝大笑，随后，只手握剑而语：“自从‘皇浺（音：冲）之剑’炼成，到今有五个年头了吧？那剑依然躺在蕴剑池中，我也落得无所事事，这天下并非缺少神兵利器，只是对于我辈来说，不能收获天下奇材冶出更好的兵器，实在不快！”
珏锻说着，将怪剑枕在自己双膝之上，用左手轻捶右肩。
“反正这块东西虽奇怪，但也不乏有锻冶的价值，落在那毛孩子手里确实不值，不如拿来做‘剑引’，说不定能炼出与雷钧、巽囦一样的名剑。”
瑾熔伸手去碰，却与之前老头遭遇相同——被剑周身看不见的防壁弹开。
“哈哈！别小看了它，要真拿来做剑引，恐怕雷钧与巽囦也比不上啊。”
老人低头，看剑中柔光缓动。
“真邪门……”瑾熔揉着指尖，意犹未尽的看着赤、黄相间的剑身。
重光殿内，瑾岳看二弟子后跟着当日在太一殿上做出无礼之事的女孩。
“启禀代掌门，火绮‘地煞’一事已查明，纯属误会。”
玑淰有益偏袒身后的琏璃，虽如此，他也不知稍后瑾岳问起来，该怎样回答这个女孩误入火绮一事。
“误会？”
瑾岳双手背在腰后，身姿挺拔，眉宇间英气逼人。
“是。”
“启禀代掌门，瑾熔师姐说当时‘地煞’开启是因为有人误闯阵地，并非火绮峰弟子造成，而是琏璃所为。”
玑泫补充道，不顾身边玑淰侧眼。
琏璃的双手被锁绳捆缚，满脸不悦——先前几人下山出火绮峰后，玑泫忽然念咒束住她的双手，玑泫对玑淰说：“这个女孩行为乖张，性格难测。这样做只是以往万一。”
琏璃虽愤愤不满却挣脱不能。
“你可知非火绮峰专攻锻冶弟子，入火绮必须请示？”
瑾岳问琏璃。
“不知道。”
玑泫立在一边，女孩越是倨傲的回答，他脸上越是难掩幸灾乐祸之情。
“难道你的授业师兄没交过你么？”
瑾岳侧脸，像是在问玑淰。
“启禀代掌门，门规戒律，早在入门之初就已授清。”
玑淰直白禀述。
瑾岳看琏璃，目光炯炯不似痴愚之人。
“那《原道》、《冥览》呢？”
他再问玑淰。
“已授。”
“琏璃，我问你，‘故清净者，德之至也。’后一句是什么？”
琏璃听瑾岳的话，像是在问自己，但他说的什么“清净者”——自己脑中一点记忆都没有，更别说接着回答了。
瑾岳皱眉，再问：“‘好憎者，心之过也。’之后的是？”
“不知道。”
琏璃坦然而言。、
瑾岳从未见得一个弟子敢在自己面前这么嚣张跋扈——不识经典，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摸样，他大怒呵斥：“你入门已过一月，这些最基本的篇章理应烂熟于胸。课业不习，却不务正业误闯火绮，触动‘地煞’，如此顽劣……”瑾岳盯着琏璃，“玑泫。”
“在！”
少年双手抱拳应承。
“带她去‘过思谷’。”
“领命！”
“代掌门……这个惩罚是否过于严苛，弟子愿督促琏璃抄袭《原道》一百遍，以补前疏。”
玑淰请求道。
玑泫不满。
“不必多言。”
瑾岳不看玑淰，执意为之。
舒云坳中，琏玥研读半日，正想走出房舍活动筋骨，或听门外过路弟子讨论，说：新进门的弟子好有胆，跑到火绮峰找剑不成被代掌门罚去过思谷面壁忏悔。琏玥大惊，连忙出舍相问，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听来的谣言告知。琏玥突感懊悔——懊悔自己为何不把琏璃一起拉来，这个女孩要是少了自己，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
琏玥往涟云坪奔去——凭她现在的身份，要直接去过思谷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请求相识的同门弟子陪同一起。可惜玑淰未归，其余的人皆听玑泫所言对两人抱有嫌隙。
琏玥愤愤不平，看众人袖手旁观，突觉所谓的“同门情谊”竟如此单薄，这些人仗着自己比她稍早进门，拥剑在手，就对她不屑一顾……琏玥在愤恨之余也暗自发誓，将来定是要用剑闯出一番名堂，让五派全众都知道玉玲有琏玥这么一号人物——这样，琏璃就能跟着自己不受别人的白眼。
既然求门无路，琏玥若有所失的走着，坛中花树郁郁葱葱，正是春夏之季，风中渗着花香的，琏玥无意瞥见地上树影斑驳，抬头仰望，婆娑层叶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如此生机勃勃的景象……
巽囦！
琏玥忽然想到！
她掉头，连忙询问守卫弟子——瑾琏的下落。好在今日瑾琏不在重光殿或万知阁内，她在的地方离涟云坪，不过百米距离。
瑾琏站于锁心亭内，独自眺望玉夫山脉，似乎近来若要使心寻得宁静，必定是像这样，站立某处，一个人看这天地万物。
一向懂得如何反思的瑾琏在遇到琏璃后，心中更是扬起了某种奇异的念头，看玉玲门中弟子，个个习得多条妙理，若是询问名家名篇，每人都能出口成章。但如此一来，显得千篇一律，毫无个性可言。若是真要他们投入红尘，他们只懂‘妖是坏，人是好’——至于自然万物，真想要去亲近却觉得力不从心——好似修仙就是习得那把剑，劈云断风，如此威风凛凛也不枉加入玉玲，修一趟仙。
如此，真能如长老所言借登髓空仙柱而入得仙山，获得仙籍？再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怎知此边凡世不是溯海之人向往之所？
想着想着，就又回到了原点。
“瑾琏师姐！”
琏玥匆匆而来，见瑾琏转身，迎面上前。
“琏玥？出了什么事？”
看少女满脸慌张。
“琏璃——”琏玥顺气，停顿片刻，再言，“他们说琏璃被代掌门罚入过思谷去了，我，我见不了她！”
“什么？！”
瑾琏一怔，询问原因。琏玥将所听之言全盘托出，瑾琏暗想此中必有蹊跷，但即便如琏玥口中所言，琏璃此行也罪不至入谷，面壁思过。
谷中气候无常，忽晴忽雪，琏璃入门不久，根本无内力可抵御。如此思过十日，身体必饱受折磨。
“瑾琏师姐，求你，求你帮帮她。”
琏玥低头，衷心求道。
“我知道，你先别急。”
瑾琏宽慰，随后与琏玥一起下踏道，往玉玲前三主峰回去。琏玥跟在女人身旁，看偶过身边的玉玲弟子皆停下身对瑾琏恭敬问候，心中泛着暖。
快步挪行，闻瑾岳在重光殿中。
二人并至，琏玥留殿外守候，瑾琏入内，看师兄正朝霄霓大君的玉像行礼。
“师兄。”
瑾琏上步，瑾岳听此便转身相待。
“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派人去寻你。”不等瑾琏问及有关琏璃之事，瑾岳继而说道，“答应前往赤苍之事，你可做好准备？”
瑾琏恍然大悟，才想起先前赤苍门人来投拜帖邀请瑾岳与自己去往赤苍。这些日子因新人入门，心思全在琏璃与琏玥身上，今天匆匆而来，本想再询问有关琏璃之事——没想到，为了这些事竟把赤苍的邀请给淡忘了！
瑾琏心中升起一阵愧疚，暂且不提琏璃，答道：“万事俱备，只等师兄下令前行。”
恭敬得体的姿容姿态让瑾岳的神情变得柔和。虽说玉玲门中不乏聪颖的弟子，但依瑾岳来看，只有瑾琏才能给人一种安心托付之感。他脑中闪过瑾陌与瑾熔等人的影子，内心都一一否定。
“那我们后日起程吧。”
“是。”
瑾琏点头。
过后，两人之间扬起一种奇怪的沉默。
不知从何时起，二人间好似除了公事外就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聊天的谈资。
早在瑾岳领受代掌门之责起——或许更在——在那场浩劫之后。两人都变得不同了，瑾岳日渐不苟言笑，仿佛一旦露出什么破绽，就会置玉玲入万劫不复。瑾琏面对这个师兄也无可奈何，料想自己断不能像与瑾陌谈话般和瑾岳谈笑风生。 况且十年前——两人就已经有所隔阂。
“那你再去准备准备吧。”
瑾岳开口，不忍继续僵持。
“师兄。”
瑾琏不做告退。
“何事？”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听人说你将琏璃罚去‘过思谷’？”
“确实。”
提起琏璃，瑾岳脸上的柔和又消失了。
“你知道她误入火绮的事么？”
瑾琏点头，她听琏玥提起过。
“那你也知道她触动了‘地煞’？”
瑾琏露出吃惊的神色，“触动‘地煞’？”
“不仅如此，还以下犯上，与珏锻师叔祖发成争执。”——这些都是玑泫后加禀告的。
“但是……她功力尚浅，罚去过思谷，太过严苛了，师兄。”
瑾琏没有底气，她知道误触‘地煞’，是很大的错误。
“瑾琏，我问你，你是否觉得她有些特殊？”
瑾琏抬眼，注视端坐身前的男子，不语。
“上次玑泫他们去句芒神峰采文茎花之事，我听说了。这个少女与双尾墨虎共同进退，墨虎对她不加排斥，所以你才觉得她很特别？”
“我不敢妄下定论。”——但瑾琏的眼神向瑾岳做出肯定的回应。
“呵呵，双尾墨虎虽不是妖，但也嗜血成性。常人若是与之共处，必被撕扯吞噬。照这样想，你觉得琏璃天赋异禀也难怪。但是，你可知天底下人婴被动物拾去喂养的有多少？他们之中哪个不是与自己的兽群和睦相处？但真要教他们习得修仙之术，却比登天还难。这种‘和睦’并不等同她就拥有哪种奇异的能力。只不过是后天养成的兽习罢了。”
瑾岳一一道来，看似毫无破绽——琏璃入门以来，大字不识，门规难頌，更别说书籍经典上那些玄奥的句子了。
“但我始终坚信，‘草木有本心’并非一人或是几人论定就会改变的。”瑾琏越发激昂，“要是师兄你觉得琏璃没有修道的潜力，那不妨交托与我，从此我与她以‘内师徒’相称，让我来指导她的饮食起居，教授她的课业剑技，如何？！”
瑾岳大惊——阔别多年，他似乎又见到了当年那个初跟瑀玦入门，灰头土脸却心高气傲，不服权威的小师妹！
瑾琏亦惊——心中波澜未定，脸色竟有些愠红。
两人都在揣摩彼此现在的心思，瑾琏将视线移至他处，瑾岳垂目不语。
重光殿内，一片寂静。
作者有话说：
写中长篇小说果然非常考验功力。本人有些苦恼……虽不想千篇一律的写出许多“样板人物”，无奈能力有限。再来近日事情颇多，恐怕不能勤于更新。只能希望多看些书，用“他山之石”打开自己思维里的桎梏——尽量将故事中的情节设定与人物描述，写出更多的新意。
以上，请各位读者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