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紫云霜狐

琏玥见瑾琏自殿内走出，面容不如先前进去般凝重，料想是琏璃有救了！

“瑾琏师姐！” 琏玥上前高兴的问，“是不是代掌门不怪罪琏璃了？”

“毕竟是新人，师兄不会如此严苛，你和我一起去回过思谷吧。”瑾琏脑中对刚才的事情挥之不去，好在琏玥听到这个消息后手舞足蹈的离开了她身边，在前方的空地上开心的大喊，“太好了！”——没有看出自己前后心境不一。

片刻后，琏玥才注意到这样做有失体统，蓦地转身，看身后的瑾琏嘴角含笑，目光柔和。

“请恕我失礼……”

琏玥抱拳，低头道。

“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瑾琏说着，化去少女的拳头，让她跟在自己身边，一同往过思谷去。

“瑾琏师姐……”途中，琏玥怯怯的问。

“怎么？”

“我和琏璃入门这么久了，但……我们什么时候能像你们一样？有剑？”

“呵呵，你们入门不到一月，就想要拿剑么？”

“我看别人都有剑。”

“蕴剑池的剑器与中州铁匠铺里长剑不同。并不只为装饰，身内没有功夫，即使夺了也使用不了。”

瑾琏回答。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修炼内家功夫？”

“等你把授业师兄交给你的经书典籍都背下，有了根性就可以。”

“哈哈，那琏璃岂不是一辈子拿不到剑了？”

琏玥率真坦言。

瑾琏不解，继而听琏玥说：“琏璃啊，让她认出山间动物和花草就行，但读书……”琏玥摇头，“师兄教的书太难了，她连字都不怎么识，而且从不安分听课，这样怎么能背下经典？”

“原来如此……那你与她是怎么相识的？”

瑾琏侧头，问身边风姿凛凛的女孩。

“就在玉夫山里，我之前……”琏玥停顿后，想了想，“我之前替父亲采花，后来走错了道，在一个山麓里碰见她的。碰到她的时候，她光着身子睡在一课树里。”

“树里？”

琏玥点头，“她好像喜欢睡在树里——那种高的看不见顶的树，很粗，琏璃的身子蜷在里面。‘那东西’就插在外面地上。”

“你是说，她的那柄剑？”

“就是那柄奇怪的剑！我看到琏璃的时候它就在了。”

两人闲谈，不觉来到过思谷前。守道的弟子对瑾琏作揖，并要求她出示令牌。瑾琏从腰间抽出一块脂玉牌，交过弟子。

“为什么门内守卫也这么森严？”

琏玥悄声，躲在瑾琏身后问。

“‘过思谷’低下的地脉灵泉与‘玉玲四道’同气连枝。历代掌门将志于求仙的妖物分门别类，驻守各处。”

“这里面也有妖怪？！”

琏玥难掩惧色。

“有，但都是爱闹人的小妖怪，机敏狡诈，常常会作弄被罚入谷的人，让他们不得安生。”

弟子将玉牌嵌入石岩某处，前方顿时柳暗花明——原先垒着石块的绝路，霎时出现了一条幽径。

“瑾琏师姐，请。”

弟子引路道。

瑾琏与琏玥一同入谷，琏玥此时不敢离瑾琏身边半步。但觉身边渐绕雾气，心有惶恐。

“要是怕的话，就拉住我的手吧。等下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回应。”

瑾琏说。

琏玥在她身后侧，轻咬唇瓣，伸手而握。

咕——咕——咕

琏玥回头，看身边什么都没有。

“喂，像不像啊，像不像啊？”

有谁在对自己说。

“像不像啊？喂喂！”

琏玥记着瑾琏的话，牙关紧咬。她跟在瑾琏的身后，缓缓前行，女子背朝着她，五官不能明见。

“琏玥……”像是瑾琏的声音，继续说道，“日后你在玉玲门中修习，有何事不懂就记得来问我，我教你，好不好？”

“好啊！”

琏玥开口应承。

倏地一声，狂风四起，琏玥闭上眼睛，突觉牵着瑾琏的手被什么分开，但很快风又停了。睁开眼睛，看瑾琏并不在周身，惶恐四顾，才看瑾琏不远处踩着一只人面猴的尾巴。

“这是……？！”

她疑惑。

“这小妖最调皮，你看看身上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瑾琏问琏玥。

琏玥摸了摸身上，最后发现头顶冠中的玉石不见了。

“还来！”

瑾琏只睁眼盯着人面猴。

“还来！！”

琏玥见瑾琏的气势整个都变了，像是飞奔下山的猛虎。

人面猴抓了抓腮子，最后从嘴里吐出了那块玉石。

“琏玥，你过来。”

瑾琏唤她，琏玥走来。

“拿起石头，看着它的眼睛。”

女孩一愣，随后俯身捡起那块沾满白色粘液的石头，看着人面猴。

“说‘不像’。”

只一提，瑾琏就再不出声了。

人面猴看着琏玥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到她心里，忽而开口问道：“像不像？像不像？”

琏玥吞了口唾沫，说，“不像！”

瑾琏松开脚，人面猴扬长而去。

“师姐，这个是……？”

“这‘狌狌’最爱弄人，你一旦回了它的话，再被它拿去随身之物，那夜里也会听到他的声音。虽无伤大雅，但也烦人。”

琏玥不识众多妖物的秉性，只看瑾琏博学广之，更加倾慕不已。两人遭遇狌狌后，又往谷中深处走，琏玥想：这次要再听到什么问自己的话，保准让那妖物吃不了兜着走——先前，她在舒云坳习课时，实在抵挡不住索然的课业。后偶遇珀謇从舞剑坪回来，便口舌之灿，让这个性格纯直的师兄教授几句基本的内修口诀。

起初，珀謇并不答应，但不知为何，等琏玥负气他不愿相教后——决定告辞前，珀謇又突然挽留，用口吃的话教授她几句凝气的功夫——珀謇因适“土”性，由此使出来的招式为“断土”，虽最基本，但在琏玥看来已万分羡慕。她天资聪慧，回去后吟诵多遍便熟记于胸，前些日子刚刚试过身手——将舒云坳三清池的水催起微波。

这趟，倒是一直暗喜能与瑾琏独处，所以忘记。刚才瑾琏捉到狌狌，才想：既然这谷中只有小妖，那何不拿它们试验？这样，既能知道自己是否有再长进，又能让瑾琏另眼相看——实在是一举两得。

琏玥暗暗抱定决心，要是之后碰到小妖就用珀謇教自己的口诀收拾它。

……

话说琏璃被玑泫带入谷中后，青年并不解开她手上的捆索。虽看似义正言辞，但玑泫心里对琏璃却存有偏见——并不独独由于琏璃曾与双尾墨虎一同伤过玉玲弟子，更让他不明白的是，瑾琏这样的淑雅女子为何会对这个野孩子另眼相看。

“哼，代掌门师兄将你罚到这里，还算是便宜你了。”

玑泫适时走在她的身后。

“你跟他都不是什么好人！”

琏璃立刻回答。

玑泫难容别人污蔑他最敬仰的代掌门师兄。于是难掩心中怒火，一脚揣向琏璃的后背，让她俯面吃了泥。

“我就是要让你知道，像你这样与妖生活的人，还不如犬马猪牛！玉玲乃是众人得仰成仙的圣地，你这样的人既然也能过‘玉玲四道’简直难以置信。”

玑泫上前，抬脚踩在琏璃的后脑上。

“你连做人的基本都不会。”他说——想起了之前琏璃还是“阿蛮”时，赤身裸体的样子，“更别说那些玄奥高深的典籍了，给你看那些，简直是污了那些书！”

琏璃的脸嵌在薄泥中，不能发声。

最后玑泫径自离去，没了那只脚踩着，琏璃才慢慢的抬起前身。但应双手被缚身后，她只能像毛虫一般，拱动身体，往前进。

要去哪儿呢？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就想走——现在，她觉得在玉玲实在没意思。要说先来这儿只是为了向瑾琏学习那‘一点点的法术’没想到这里到处都是奇怪的东西——竹简上看不懂的图画、平时要时不时的低头、不能随意走动、连跟只青蛙玩都会被人阻止。更何况，自己不过是想出山看看黑黑——进了火绮峰，那个凶巴巴的男人就让刚才那个讨厌的青年把自己送到这儿羞辱一番。

琏璃觉得自己眼中流出了水——她第一次尝到泪的滋味，滑进口里，咸咸的。她往前挪，心里想着黑黑，想着琏玥，后来又想到瑾琏……权衡再三，她决定走了——离开这里，回虎蹬峰和黑黑生活去，那里没书、没人、没规矩，多自在！

“哟，你身子骨倒挺软，活像条虫！”

琏璃侧头，看身边的紫藤花树下，一个女子坐在青岩上。

她不理，撇头，随即朝前，继续挪。

“脾气还挺大。”

女子一下子出现在了琏璃身边，她盯着琏璃好一会儿，后来吃惊的问，“你就是上次走‘如琢’的……？”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琏璃停下，侧头躺在土上，问女子。女子赤身不着衣物，身后带有五条霜色白尾——两条被她从后挂过肩头遮去胸前软肉——扣上另两条环绕腰间的尾巴——毫无破绽。

“你可知‘计蒙’？”

琏璃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说那条奇怪的飞蛇？”

女子一听，张狂笑道：“好一句‘飞蛇’！果然如计蒙所言，不同凡响！”随即，女子挑动手指，琏璃身后的捆缚索被断开。她坐起，揉了揉手腕，坐在地上，仰头看神态狐媚的女人。

“我乃紫云山麓间的霜狐，叫木芙。”

“我叫阿蛮。”——琏璃既然决心离开玉玲，再叫那别扭的名字也无益！

木芙瞧琏璃全身虽然被尘土弄脏了，但确着紫衣——理应已是玉玲子弟。

“入了玉玲，就有新名。你怎么还叫自己从前的名字？” 女子蹲下。

“我准备走了，就不叫这个奇怪的名字了。”

“要走？”

木芙不解。

琏璃对她没有防备，坦然叙述。

木芙一听，心想若真如计蒙所测——那这些繁文缛节对琏璃来说确实多余。总之，两人虽境界不同，但究其本源，应属同宗。木芙狡黠的对琏璃笑，并将脸慢慢贴近少女的面前——这是吸气之法，属邪道。

木芙见琏璃不闪不躲，眼中毫无羞涩，眼看口唇将接却无后退。她真想就这样尝尝女孩的精气，可下一瞬，她就突感颈脖疼痛——原来是垂在锁骨前的一条黑玉环在作怪。每当此时，木芙就想起傲立于玉玲门顶的瑀玦真人——那个副道貌岸然的阴险小人！

“你知道怎么走出这里么？”

琏璃见女子动作停止，便问道。

“……”

木芙站起，疼痛感还没消失——这是玉玲门人给她的桎梏，让她不能借由‘捷径’修成正果。

琏璃也起身，看女子眉头微蹙，像是不愿告诉自己的样子。

“你也不知道么？那就算了，我自己找。”

她说，随后转身。

木芙稍愈后，本想再次唤住琏璃。顿感有两人往这里走来，其中一人——修为颇深。她随即挥手，扬起重雾，待二人抵达之前，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兜兜转转——瑾琏循着记忆来到这片地方。从前，她与另一个人来这谷中思过，发现这谷中花木勃发、旖旎绚丽，有世外仙境之感。这条路，也正是通往那个“秘密之地”必经路途。虽不知琏璃会否来过，但瑾琏来了，至少想去再看一眼那个地方，可来到这里后，见到轻雾环绕，瑾琏有感气息不同，因此倍加注意，没想突然笼起的薄雾很快散去。

“原来是‘巽囦剑主’。”

木芙隐遁后，看瑾琏带着另一个面生的玉玲弟子前来。霜狐细眼凝盯——才知那少女就是当初过她所守“如磨道”的人。

没想到衣服一换，竟更添姝美。霜狐见她跟在瑾琏身后，不敢前驱甚急，眼前这样子与当日在道中手持紫阙长剑，斩鬼数万的样子判若两人——木芙所设之幻影，乃于西方极洲——魍魉集聚之地。所求试炼之人取得的物品便是供奉在鬼殿里的“瞽悦珠”。就算状如苍山之汉，面对丑恶恐怖的鬼怪也应心有畏惧，但琏玥——彼时的阿淼，在中了魑魅魍魉所布下的“心魔阵”后，不知为何狂性大发，像似一个在黑暗中行走的人，终见某点光引，用自己手中的剑硬生生的劈开了困住自己的境界。紫阙一扫，魍魉尽灭，腥臭之血，弥撒全身……

“这女孩禀赋极高，但如不正引，将来是好是坏也难做断定。”

木芙对计蒙这样谈论道——两人都在道中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人’。此刻，木芙远观她如幼鹿一般跟着瑾琏走过峡间，心中不禁回想起那时满身是血、煞气冲溢的少女来……

作者有话说：

时隔半月，各位安好？^_^